從王偉正家里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比較晚了。
王偉正本來想要留白令在家里住一晚上,祁光本人也勸阻他,這么晚了就先別回去了、別一不小心走在路上,把那些路人給嚇了一跳、然后變成類似“街道上行走的尸體”這般都市傳說,然后誕生出新的異種來。
對此,白令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把祁光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但是他并沒有同意王偉正和祁光的要求,而是執意打算回去。
從晨風市到臨江市不算太遠,如果坐動車、基本上四五十分鐘就能夠到達。
此時此刻的街頭非常僻靜,基本上沒有多少人在這邊行走。旁邊的公交站臺上冷清清的,只有少數幾個晚歸的學生在嬉笑、玩鬧。
看著他們,白令很想感嘆一聲:“年輕真好。”
雖然說他到現在也不過二十三歲,但是有的時候他真的感覺自己好像比真實年齡要成熟很多。
或許是因為身份的緣故,哪怕是比自己大了好幾歲的祁光、以及快三十多的王局長也從來沒有把白令當作年輕人,而是自始至終都將他放在和自己相同的位置上,完全不會因為年輕而輕視白令。
或許是“先知”的名號確實容易讓人忽略年齡上的些許差距。
連白令都因為這個名號而變得成熟了不少。
搖搖頭,白令打開手機,剛想要網上買票。
下一秒鐘,他的表情微微一怔。
“嗯?”
在他的視界之中,原本空蕩蕩的街頭,幽暗的大燈在陰影之中緩慢浮現。
某個流線型的身影自晦暗之夜里緩緩駛出,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詭秘氣息,緩慢停靠在旁邊的公交車站臺上。
原本那幾個還在打鬧的學生漸漸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動作。
他們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公交車,彷佛被勾掉了魂魄一樣毫無知覺。
過了沒多久,停滯在路旁的學生有了新的動作。
他們排起隊,一個接一個地走上了這輛詭譎莫名的公交車,就像是排隊走進一張血盆大口里一樣無聲而靜默。
很快,公交車的車門關上。在月黑風高的夜晚里,載著幾個已經被恐懼震懾住靈魂的學生,朝著更隱蔽的深夜而去…
意識重新回歸到現實。
白令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眼下天空處的月亮已經被層疊的云翳遮蓋,幾乎看不太清皎潔的月光。除了遠處還能夠隱隱約約瞥見一些霓虹的光線,以及遠處公交車站旁邊的路燈,眼下這條街道上簡直是漆黑一片。
‘十三路公交?’白令收回目光,‘這是魔女的座駕才對。’
用公交車來當作代步工具是魔女的一個習慣——因為這樣比較舒服。
作為“災難”級的怪物,她當然也有著馬車一樣符合她身份的交通工具。但是在坐了一段時間之后,魔女估計是深刻地認識到了馬車哪怕看起來格調再高,行駛的感受也完全比不上公交車。
所以她最后的選擇還是這玩意兒。
這也很正常,畢竟魔女本人是一個挺現代化的家伙。雖然說她誕生的比較早,屬于是活了好幾百年的老不死,但是她對于科技的適應程度倒是比不少人類都要來得快。
白令記得日記本上就曾經記載過,魔女很喜歡用手機聯絡自己的屬下和敵人。
據說未來的人類在討伐過魔女之后,前往她在延州市的老巢里搜查線索的時候,似乎還在她的房間里發現了游戲機和家庭影院…
平日里沒什么事可以干的魔女,很可能在家里也會穿著睡衣、操著手柄打游戲,偶爾再看一兩部電影、順便喝可樂和吃爆米花。
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異種也是有情感和思維的。
然而它們的情感和思維,卻比起一般人而言要扭曲得多。
有些人取樂的方式可能是玩電子游戲和整手藝活兒,然而大多數的異種卻對此感覺不到什么多巴胺分泌。它們如果想要擁有快樂,必然需要從扭曲中取得。
巴德爾只能夠從毀滅她曾經想要守護的生靈中找到快樂,起尸人只有褻瀆尸體才能存活,藍空也必須要時刻不停地折磨人類、聽取他們的慘叫和哀嚎。
盡管看上去和人類相似,但是他們的本質還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或許其中有性格比較奇葩的怪物,比如說“織網者”。它扭曲的根源在于戀愛腦和自由,但是這并不代表異種就都是善意的、可以交流的。
如果將“它們也可能是好人”的概念寄托在這個群體之上,那么就相當于把套在人類自己脖子上的繩索,雙手捧起然后恭敬地送給對面。
白令對此感到很不放心。
怪物可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感,但是如果它們的情感一開始就是從罪惡的花朵里綻放開來的、分辨它們需要漫長的時間,那么還不如一開始就將花朵斬斷。
這對于那些被扭曲了思想、懷揣著與生前截然不同想法的怪物根源來說,恐怕也是一個解脫。
象征著春天的神明必然不可能想要徹底墮入黑暗,守護國民的武將也不可能沉迷于屠殺自己的子民。
既然如此,那么還是賜予它們安眠比較好。
懷著這樣的想法,白令拉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紅色圍巾、將自己的下半張臉藏在圍巾里面。
然后就這么雙手插在兜里,默默地朝著公交站臺而去。
站臺旁邊有一根路燈,路燈的光芒似乎隱隱有些蕭索,光線一閃一閃的、在明亮和晦暗之間來回交替。
空無一人的街道,忽閃忽滅的路燈,彌漫著霧氣的站臺。眼下的每一個要素,幾乎都可以稱得上經典恐怖片環節。
哦,可能還要再加上一群毫無知覺的高中生。
站臺里的那群高中生是真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周圍似乎隱隱約約有些不對勁,他們到現在還在彼此之間取笑著對方,然后興致勃勃地回憶著今天還未盡興的余韻。
這些人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今晚被一個關系很好的同學給留住、在那個同學的家里玩了一會兒劇本殺。
本來這么晚了,他們不應該繼續在外面晃悠。但是因為來之前和家里人說好要回去,離家不算太遠,而且隊伍里還有不少男生,所以他們倒是沒有感覺太過害怕。
事實上現在他們還沉浸在剛剛玩的游戲里,時不時指責某個人的推理一塌湖涂,偶爾還嫌棄另外幾個同學這么簡單都沒能搞明白內容。
就在他們嬉笑打鬧的時候。
突然,有個女生打了個寒戰。
她抬頭看了一眼夜色,以及忽閃忽滅的路燈,沒來由得有些害怕:“喂,你們別鬧了。”
“你們有沒有感覺…這周圍的環境有些奇怪?”
這句話讓旁邊的學生們下意識地一愣。
奇怪?
沒有感覺有什么地方比較奇怪啊?
他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再低頭看了看周圍,然后就朝著那個女生笑著說道:“哪有什么奇怪啊?”
“顏懷夢你該不會是老毛病又犯了吧?天天說自己感覺到了什么奇怪的視線?現在這么晚了,你可別嚇人啊。”
“就是,別你被嚇到了,然后就想連我們一起嚇!”
被同伴們取笑的女生有點急:“不是啊!很明顯啊!你們感覺不到嗎?!”
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布滿了雞皮疙瘩:“就是那種好像突然之間環境都暗下來、空氣也跟著冰冷了不少,然后身后還有人朝著你領子里吹氣的感覺!”
說著,她再次打了個寒戰。
然而她的同伴們卻完全不能夠理解她的感受:“我們可沒有你那樣的怪異體質。”
“而且這個世界上哪有什么怪力亂神的東西,我們要相信科學!”
“不過說起來,最近網上倒是有一個特效做的比較好的團隊,好像叫什么…‘明晝’?你們看過沒有?”
“啊,看過看過!他們的特效做的確實不錯,雖然是直播,但是確實讓人覺得很有意思!”
說著,同學們的話題就再次發生了變化,開始興致勃勃地討論起最近網絡上那個新流傳起來的直播間來。
只留下那個叫做“顏懷夢”的女生站在原地,急得想哭。
她是真的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環視了一圈四周之后,顏懷夢突然敏銳地察覺到,在霧氣彌散的公交站臺里、似乎隱隱約約有個人影坐在椅子上。
這個人影的坐姿端正,而且身上還套著一件很不合時宜的寬大風衣——這在快要盛夏的時節是很少見的搭配組合。
然而這并不是讓顏懷夢最畏懼的地方。
她真正害怕的地方在于,明明這個人落座的地方離自己并不算太遠,但是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人的出現!
他就好像是從虛無縹緲的霧氣里走出來的一樣,身影鬼魅而夢幻,動作輕到完全沒有動靜。
至少自己周圍的同學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旁邊什么時候多出了這么一位同行的“乘客”。
當看著那個人影的時候,顏懷夢突然發現,那個人影也轉過頭。
一張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跟她打了一個照面,讓她勐地一個激靈!
那是一張該怎么形容的臉呢?
顏懷夢覺得,就好像是自己三個月前過世的太爺爺躺在冰涼涼的棺槨里,棺材的玻璃表面映照出太爺爺那緊閉雙眼的面容一般。
一樣的白皙、一樣的詭異!
“嘶…”
顏懷夢忍不住后退半步,后腳跟一腳踩空、差點從公交站臺上跌下去。
她驚恐莫名地回過頭,雙手貼在臉頰旁邊用力揉搓:“沒事的,都是假的…沒事的,都是假的…”
在這么幾句話之后,她沒忍住,再次偷偷回過頭去看了一眼。
這一眼,再次和那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四目對視。
而這一次,在眼神和眼神交錯之后,那個年輕人的嘴角還微微一勾,像是感覺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東西一樣、嘴唇上下微微翕動著。
顏懷夢不會唇語,所以完全看不懂對方在說什么。
但是光是那個人和自己看了一眼之后突然露出的詭異笑容,就已經讓顏懷夢夠害怕的了!
她再次拼命揉搓臉頰:“沒事的,沒事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就在她這么想著的時候。
突然之間,在遠處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公交車朝著這邊行駛而來的聲響。
公交車的輪胎擦著地面,整個街道上都回蕩著“察啦”一般刺耳的聲音。伴隨著這樣的聲音,高大而幽暗的公交車撞開朦朧的迷霧,前車燈大亮,一點點、一寸寸地朝著站臺這邊緩緩而來。
看著駛過來的公交車,顏懷夢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車來了,車上應該也有人。雖然人多不一定有用,但是人多了起碼能夠讓自己的膽氣壯一點。
懷著這樣的想法,她扭頭看了一眼同學們:“車來了,快點…”
然而在回過頭的一剎那,顏懷夢剩下想要說出來的話就噎在喉嚨里、怎么都說不出。
因為當她回過頭以后,她勐然發現,自己的同學似乎都陷入了某種不對勁的狀況。
原本還在打鬧、嬉笑的他們停下了自己手頭的動作,逐漸排成行列、按照男男女女高矮胖瘦排成長長的隊伍,目光無神地看著遠處駛來的公交車。
他們看樣子像是在等車,姿態無比自然和放松,跟平日里上學高峰時期的他們沒什么不同。
然而僅僅是這樣,就已經足夠讓人恐懼了!
因為…眼下可是深夜!
看著那些雙目無神、面容死寂的同學,顏懷夢下意識地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強咬著嘴唇才讓自己不叫出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站臺上有跟尸體差不多的人,然后就是奇怪的公交車朝著站臺進來,最后又是自己的同學莫名其妙像是失了魂一樣毫無反應…
今天自己是做了什么孽嗎?!
顏懷夢都想哭了。
不過,即便是她哭出聲,公交車也在一步步地近進站。
很快,在一聲宛如古典時代火車汽笛的“嗚嗚”聲里,龐大而漆黑的公交車緩慢停靠在站臺邊上。
它那幽深的車門緩緩打開,里面的環境宛如地獄一般、深不見底。
車門打開之后,同學們一個個邁著機械的步伐,魚貫著進入其中。
而在這之后,顏懷夢也臉色僵硬地踩著臺階上去。
她其實并不想上車的。
但是就在剛才,她失去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推著她,讓她不得不走上去一樣…
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顏懷夢,讓她慢慢走進公交車里。
在即將邁入公交車內的一剎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隱隱約約看到,自己身后那個系著紅色圍巾、臉色蒼白的男人戴上了兜帽。
也跟在自己身后,緩步踩上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