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建業,方銳所居住的小院。
中庭,松柏愈發青翠,青苔攀爬上了古井、石階;南墻栽下的爬山虎,已長滿了一壁,開始向著東隅蔓延。
小院中的景致,愈發清幽,這炎炎的夏日午后的陽光,也難以穿透濃密的蔥綠,只能在卵石鋪就的小徑上留下淺淡細微的光影。
這院子啊,就如一壺沉淀的老茶,有了時光的痕跡。
人們常說人杰地靈,這話想來是不錯的,那條如綢帶明鏡般的小溪也仿佛有了靈性,不疾不徐注入白玉亭邊擴大的青碧色潭水中,可見其中游動的大魚。
“逝者如斯夫,光陰法則,不正如涓涓流淌的水流?”
方銳盤坐在潭水邊,雙手托著釣竿,看向午后光陰下緩慢流動的泉水,參悟著識海中面板奇物上的殘缺符號,周身縷縷玄奧氣息起伏不定。
他忽然伸手一指。
簌簌!
溪邊金黃的沙子飛起,在半空中融化,變作一方透明的玻璃缸,奇異力量圍繞它涌動,似乎給它添加了什么神奇之處。
“水來!”
方銳吐出二字。
嘩啦啦!
清澈的潭水逆流而上,來到半空,向著玻璃缸灌注,只是奇異的是,看容積不過二三升的小小玻璃缸,竟然裝了足足數個立方的水。
這讓人不由懷疑,它是如何裝下的,又怎么沒有被撐破?
“魚來!”
方銳又道。
噗通!
一條三尺的大大紅鯉魚從潭水中活蹦亂跳飛出,卻神奇地穿過了直徑不過三寸的玻璃缸缸口,落入了其中。
在進入玻璃缸后,紅鯉魚魚鰓的翕動,魚尾的搖動,一下子放慢,好似0.2倍速的慢動作。
“袖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這就是光陰、空間法則的神奇啊!”
方銳右手托著玻璃缸:“因為空間法則,這玻璃缸看上去小小,內部卻足有數個立方;因為光陰法則,它內部的時間流速,相較外界緩慢四五倍。”
二十年來,他縱有面板推衍供能之助,結合靈師、武道優點創出新法的計劃,竟也沒有太大進展,這件事情的難度超出了原本預料。
不過,法則領悟方面,卻是頗為喜人,輪回法則參悟最深,其次是光陰、空間法則。
當然,距離徹底掌握還差得遠,不過,卻是可以稍稍動用光陰、空間法則力量,這個玻璃缸就是它們的實際應用。
若是懂行的人看到,定然會感覺不可思議至極,為方銳對光陰、空間法則的領悟嘆服。
可此時見證這一幕的,卻只有兩個小觀眾。
那只活化木偶,比起二十年前,機靈了不少,開竅有了些智慧,這時就小小嘴巴張開,雙目瞪得圓圓大大。
“咿唔?!”
畫靈小念兒更是聰明,好奇地繞著玻璃缸飛來飛去,小腦袋上似乎緩緩冒出了一串問號。
話說,辛雪兒如今二十多歲了,已成了一個女官,若非休沐,是不在這邊的。
也因為她長大了,沒時間了,以前總是一起嬉鬧的這兩個小不點,自然而然,就跟在了方銳身邊。
“主上,這是在釣魚?”
李曌來了,和二十年前相比,身上威嚴日重,在方銳面前卻態度與從前無二,也和方銳熟稔了許多,并不講究,在旁邊坐下,打量著玻璃缸:“以往釣魚,不都是放回的么,這次怎么捉了來?”
“對了,我記得,潭水中沒這么小的紅鯉魚吧,還病懨懨的。”
得益于從前辛雪兒的辛勤投喂,這潭水中的魚基本個個胖胖大大,好如胖頭魚,整個水潭,都因此擴大加深了兩次。
“你將它放生了便知。”方銳笑道。
“咦?!”
李曌接過玻璃缸,手上一沉,那是不符合表面看上去的重量,狐疑皺眉,如言對著潭水向下傾倒。
嘩啦啦!
倒出去的水,比玻璃缸看上去的容積多得多,當紅鯉魚從壺口飛出,更是瞬間變大化作了三尺長。
并且,活蹦亂跳,哪還有之前老年癡呆,行動遲鈍,病懨懨的樣子?
李曌鳳眸中浮現出不可思議之色,直到紅鯉魚在潭水游了一圈壓壓驚,才從失神中回過神來:“主上,這是怎么回事?”
“法則的力量罷了。”
方銳解釋了一下,問起正事:“朝中北伐決議,可曾通過?”
“神州統一,乃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自然通過,如今朝中已開始籌備了。”李曌肯定道。
“唉!”
方銳驀然發出一聲嘆息。
二十年過去,香火神道大行于世,一座座香火神廟已實質性覆蓋十九州,他感應到,‘眾籌冥界計劃’已可采擷果實,如此也意味著,與圣皇的大決戰即將到來。
這是上層因素。
另一方面,南虞改革,國力膨脹,朝中、民間,上下有著向外擴張的利益訴求;大虞改革,也擠壓下一些問題,需要宣泄,對外轉移矛盾,近來蠢蠢欲動。
從這些角度來看,南虞、大虞一戰,無可避免。
“主上可是憂心結果?相比大虞不徹底的改革,我南虞率先掀起變法,雖少大虞一州,但綜合國力,如今卻猶在大虞之上,這般優勢下,最終也必將取得勝利。”李曌鳳眸瞇起,懷著強大自信。
“世間之事豈有絕對?大虞不是那么好對付啊!”
方銳搖頭。
二十年中,南虞、大虞兩國鉚足了勁兒,改革變法,積蓄國力,猶如一場漫長的軍備競賽。
他自己都布局許多,料想,圣皇絕不會沒有作為…兩人之戰,兩國之戰,不到最后一刻,勝負還真不好說。
“我知道的,自信是好事,卻不能盲目么!”
李曌螓首微點,說起另一事:“荀首輔致仕,今日離京,主上可也要去見見?”
方銳沉默。
二十年間,他深入簡出,大虞國事全部交予李曌,往日文武臣子皆難見真容。
內閣首輔荀柏前些日子即將致仕,希望能夠求見方銳一面,被拒了。
“出去走走吧,你去尋虞道友一起。”
“主上,你…”
李曌笑了,沒說下去,她知道方銳性格看似淡漠,實則重情,這是決定去了。
方銳去換衣服,她則是去叫虞云瀾。
后院。
早些年間栽下的那一片青竹,如今已郁郁蔥蔥巍然成林。
午后的風光竹影中,虞云瀾獨坐幽篁里,身前擺放著仙瑤琴,琴聲天人合一,清冷如月上嫦娥。
李曌卻暗暗撇了撇嘴,想起那次,看見某兩人一起起床出門。
她說明來意。
“好。”虞云瀾答應。
建業中心大廣場。
方銳、李曌、虞云瀾三人,遮掩來到。
廣場上,一輛輛自行車穿行如梭;也有著拉客的人力車;還有自動售報機,不少文人投幣購報…
如此景象,二十年前的南虞百姓,怕是想都想象不到。
來往百姓,大多面色紅潤,穿著普遍沒有補丁,顯然,身為南虞都城,首善之地,建業百姓在吃飽之余,已經開始向著吃好轉變,并有閑錢消費。
人們一個個昂首挺胸,帶著大地方的驕傲,京城人的自豪,只有在看到穿官服之人,才會露出羨慕之色。
是的,這其中也是有著鄙視鏈的。
南虞朝中官員,生前死后有著編制的,心中優越感最強;然后,就是建業土著,對外地人有著心理優勢;外地人么,對著大虞來人同樣有著自豪感。
得益于報紙宣傳,如今南虞百姓都知道了,都已經神凰二十一年了,大虞竟然還有‘以人煉藥’的行為,天啊擼,大虞百姓都生活在什么水深火熱中啊?
這么一比,優越感頓生。
方銳、李曌、虞云瀾三人,在廣場走過。
一個賊眉鼠眼男子突然湊過來,掀開衣服拿出個小冊子,神神秘秘道:“公子,我看伱天庭飽滿,面相富貴,將來必可為官作宰…我朋友的叔叔,乃是朝中…弄到科考密卷,二十兩銀子出給你…”
“不要!不要!”
方銳擺發了此人,回頭笑對李曌、虞云瀾道:“我看著就這么像傻子么?”
二女臉上皆露出笑意。
與二十年前相比,虞云瀾看似依舊清冷,萬物不縈于心,實則已變化頗大,至少在方銳這般熟人面前生動許多。
這時,她就看向李曌,主動起了話題,調侃道:“妹妹也不管管?”
“如何管?若是沒腦子,相信密卷是真的,上當也是活該。”
李曌感嘆:“從前蠢貨太多騙子都不夠用,現在,卻是少有人信了。”
當年,第二次科考之時,還出現了不少人買到假密卷,事后報官的。
這種事情,若是買到真試題,那是天塌地陷的大事,而假密卷么,就純屬樂子了。
建業城隍廟,位于大廣場的中央,如今周邊鋪子,已是寸土寸金,非休沐日亦是人流如川。
方銳三人并沒進入,他站在遠處一雙目光穿過城隍廟,看到了其中城隍神域內,映照金光、神威如海、神威如獄的香火神靈分身。
在面板吞噬‘昆侖鏡’、‘混沌四象幡’后,他又將《香火寶誥經》推衍更新了一次,再加上南虞九州滾滾香火氣運供養,這香火神靈分身、天地間第一尊香火神靈,如今已經達到了準四階的層次。
若是方銳在與圣皇的爭奪中得勝,此分身更是會登臨冥君之位,成為半步圣人的恐怖存在。
并未在城隍廟久留,路過茶樓,方銳忽而目光一瞥,心道了聲‘好巧’,不過腳步并未停頓,帶著虞云瀾、李曌遠去了。
茶樓之上。
姜琛、王充、李世文三人,時隔多年,再次重聚。
當年,姜琛在京中觀政一年后,下調到了地方,歷經輾轉,如今方才升遷得回。
王充則是在工部科學院,一干就是這么多年。
李世文七年不中,徹底絕了科考心思,安心經商,在南虞大發展中,走南闖北倒也賺了不少錢。
三人境遇不同,多年以后重聚,好如畢業多年的同學聚會,當真心境復雜至極,唏噓不勝。
一開始的生疏,在推杯換盞間,也盡數消去,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氣氛熱烈,聊起家庭,說起各自發展。
“姜兄此番回京,進入中樞,就如魚入大海、龍騰九霄,前途無量啊!”李世文給姜琛倒酒。
“哪里,比不上王兄在科學院,連出成績,如今已官高我一品矣!”姜琛擺手。
“這…姜兄、李兄,你們卻是不知,我苦啊!居建業,大不易,房價高、物價高,朝中俸祿倒是也不低,若用于生活倒也有結余。”
王充說著,面露苦色:“只是,我有三個兒子,他們日后成家,就需要三套房子,第一套由朝廷分配,這還好,將來可以留給大兒子,但還有兩套缺口…我當初想,建業房價會降,再等一等,可越等,這房價就越高,越是買不起。”
“如今,每天睜開眼,就是距離買第二房還差多少…唉,哪比得上李兄家財萬貫。”
因為香火神靈體系的原因,南虞官員官場極度清廉,官員個個潔身自好。
——你不潔身自好,也有人逼你潔身自好,可不是,無數雙眼睛盯著,就等著你主動犯錯,拉下馬來。
故而,安安心心做官還行,可要想拿黑色收入卻是做夢,就是灰色收入,都要冒著丟官的大風險。
“家財萬貫又如何?我當初七試不中自知不是那塊料,逃出家門經商,因為此事,老爹至死都沒原諒我,我死后無顏見李家先祖啊!”
李世文掩面嘆息:“說到死后,你們可都是有編制之人,死后也是香火神靈,我就…”
他每每思及此處,都是百感交集,不知當初逃避是對是錯,也無數次想過當年若再堅持一下,是否就能成功上岸。
三人說著,說到了如今天下大勢。
“看風向,我南虞似要對大虞用兵。聽說,如今大虞那邊還有‘以人煉藥’之事,簡直是荒唐愚昧,不滅天理難容。”姜琛拍案。
“我對大虞也無好感。只是,戰事一起,若克之不下,綿延日久,恐蒼生遭劫啊!但求此戰,我南虞能速勝吧!”
王充面色憂愁。
他對南虞獲勝,這點深信不疑,只是希冀能夠速勝。
“王兄安心。”
李世文安慰道:“大虞改革,多是效仿我南虞,綜合國力也是落后許多,我南虞太上又是戰略大家,想來不會拖延太久。”
他們倒是有信心,或者說,這也是南虞大多數人的想法。
‘倒是對我有信心,這一戰,我還真不能輸啊!’
方銳暗嘆著,腳步一頓。
“主上,怎么了?”
“沒事,走吧!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去城外西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