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夜幕籠罩了大地。
方家。
一燈如豆,火苗歡快地在燈盞上跳躍著,驅散了屋子中的黑暗。
桌上,是香噴噴的飯菜。
今日晚飯:
棒子面粥,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些棒子面磨得比較細,份屬上等;
棒子面饃,色澤金黃,濃香酥脆,方薛氏手藝過人,將其烙得焦而不糊,不僅不卡嗓子,而且還味似鍋巴,可口美味;
一小盆兔肉,上面灑著青翠的蔥花、野菜,鮮香四溢。
說來也是運氣,方銳上次在黑市中碰到了賣野兔的,這才好運買下——這個年歲,在黑市中,糧食還好說,肉食、雞蛋、黃豆之類,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也要看運氣。
野兔買回來后,方薛氏都舍不得吃,直到今天,才在方銳的催促下,燉了改善伙食。
這一桌子的食物,在這個年歲,尤為顯得豐盛,縱然是城中不太頂尖的富戶,也不是能日日吃到。
吱呀!
方銳推開門,端著空碗回來。
他方才去了哪?
自然是送了一小碗兔肉給三娘子家。
回來卻看到:方薛氏、方靈兩人,圍著桌子都沒動筷子——縱然方靈這小丫頭,已經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不斷咽口水了,也照樣沒有動筷子。
“娘、靈兒,我都說了,讓你們先吃。”
方銳無奈坐下,拿起筷子,給她倆一人夾了一大塊兔肉。
“我吃饃就行…哎,怎么還給我夾?!你這孩子!”方薛氏沒好氣地白方銳了一眼。
縱然方銳灌輸了不少‘及時享樂’的思想,經常說‘糧食就是用來吃的、不必那么節儉’,可方薛氏還是依舊如故,舍不得吃,遇到好東西,總想著留給兒女。
相比起來,方靈這丫頭就‘沒心沒肺’多了。
“謝謝兄長!”
她道了聲謝,就迫不及待地低下頭,燙的哈著氣也不松口,啃得滿嘴流油,眼睛放光。
可吃了一口后,又舍不得大口吃了,改為小口,一點肉、一點饃、一口粥,吃得小心翼翼,珍惜而滿足。
每一塊小骨頭上的肉,都吃得干干凈凈。
‘這丫頭,看她吃東西,真是胃口大開!’
方銳笑了笑,也夾了塊兔肉,嘗了嘗。
或許是這個時代的兔子天然,也或許是方薛氏的手藝,總之,這兔肉比他前世吃過的都要好吃,綿香勁道,還有野菜的鮮味,令人口舌生津。
“哎,吃過的骨頭都放一邊,還能熬骨頭湯,都是油水,可不能浪費了。”方薛氏絮絮叨叨道。
方銳也不感覺厭煩,只覺溫馨。
這時,見方靈吃完一塊兔肉,自己不敢再夾——怕被方薛氏罵,可聳動著鼻尖,小眼神直往盆子里瞟。
“想吃就自己夾唄!”
方銳看著好笑,搖了搖頭,又給她夾了一大塊。
“哇!”
小丫頭開心得不行,若非方薛氏在這兒,她恐怕都要歡呼了,不過,還是湊過油乎乎小嘴對著方銳臉蛋吧唧了一下,惹得方銳故作嫌棄地連連擺手。
“你就寵著她吧!”
方薛氏心疼不已,嘴里嘟噥道:“太大手大腳了,這些省著吃,能吃好幾頓哪!”
“娘,做出來就是吃的嘛,咱家如今也不缺這點,靈兒要吃,就讓她一頓吃個過癮…反正,最近咱家補充了不少油水,也不怕貿然吃多了肉拉肚子。”
方銳笑道:“娘,您也是,再來一塊!”
“哎哎,不用,我不喜歡…好好,我自己來…我吃小的那塊就成…你這孩子…”
一頓豐盛的晚餐,在溫馨的氛圍結束了。
吃過飯。
方靈幫著方薛氏洗刷了碗筷,又玩了一段時間,就開始打瞌睡,乖乖地自己洗漱過后,就去睡覺了。
方銳看著夜色漸深,時候差不多了,也背著藥包起身:“娘,我出去了。”
“嗯,去吧,一路小心。”方薛氏送出門外。
黑市。
方銳來到約定好的地點,發現到了時間,高要卻沒來。
“卷款跑路了?不太可能啊,這些天接觸,我看那高要,也不像是利令智昏的人。”
“難道,是出什么事了?”
方銳皺眉。
他決定:在這兒等一炷香時間,若是對方還不來,那就離開,等明日這個時候再來。
約么一刻鐘功夫后。
一道葛布蒙面的高瘦人影急匆匆趕來了,不是高要,又是哪個?
“晚了,抱歉、抱歉,方爺,實在是有點事情耽擱時間了!”
高要呼哧、呼哧喘著口氣。
顯然是真遇到了事,緊趕慢趕來的。
“沒什么事吧?”方銳問道。
“沒事…不,有事,好事,大好事!”
高要眉頭一挑,忍不住炫耀道:“雖然耽擱了些時間,不過…不虧!方爺,你猜怎么著?我弄到了一本真家伙!”
雖然和方銳合作賣成品藥,但他自家的老本行——賣假秘籍,也沒放下,這些天他賣完了成品藥,就行頭一換,繼續去賣假秘籍。
不得不說,這家伙也是個人才。
“哦,武功秘籍嗎?功法還是武技?”方銳眼睛一亮。
“喲,方爺,您可真敢想?!武功傳承,哪是好得的?”
高要搖頭道:“一本旁門雜術罷了。”
“也是。”
方銳冷靜下來,知道自己方才是自己想多了。
就說他家傳的養身功,在功法之中也不過下品,方家歷代就看得極嚴,秘傳不宣,傳兒不傳女,不記錄文字,只口口相誦,其中還有大量暗語解讀。
方銳當初學習時,都學了個把個月。
‘草芝堂’以前的伙計二狗子,方家對他不錯,也只是體現在伙食上、錢財上,其它的就別想了,別說養身功,醫術上的本事,方百草連皮毛都沒教給他。
當然,這也有和二狗子是伙計,不是正經學徒有關,但話說回來了,即使是學徒,那也要先學個十年八年的規矩,才可能教一些真本事。
這不是方家特例,而是社會的大風氣,就是如此。
管中窺豹,可見這個時代門戶之見的嚴重。
至于高要說的旁門雜術?
這包括的可就多了,涵蓋許多手藝:吹糖人、磨豆腐、動物雜耍、戲法表演、風水堪輿、偷盜開鎖、打井建筑…等等都算。
“你得到的旁門雜術,是哪一類?”方銳問道。
“雜耍,更具體點說,就是馴獸。那人祖上就是耍這個的,據說也是闊過,后來才破落了…今歲這個年景,方爺您也知道…那人一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若非如此,我還真不一定能成。”
高要說完,面上喜色稍退:“東西是好東西,可恐怕不太好賣。想買的,付不起那個錢;真正能付得起錢的,多半又看不上。”
這話不假。
真正的底層人,確實眼巴巴想要學一門手藝吃飯,可買不起;
稍微好過一點的,比如方銳家這種的中層人家,基本都有著自家手藝,可自家手藝學好就夠討飯吃了,要別的傳承,也沒什么用;
而權貴大戶人家,更是看不上。
不過,不好賣歸不好賣,可聽高要的說法,得到代價也不大,只要能賣出去,總歸有得賺。
再不濟,就留著唄,等年景好了,說不定,運氣好就能賣出一個不錯的價錢哪!
“伱確保是真的?”方銳眼睛一閃,突然問道。
“當然,我聽那人口述,補全了所有缺漏,還有暗語注解,最重要的是…”
高要說著,不自覺露出一絲煞氣:“我知道那人是誰,家住那里,他若敢騙我,我自有法子治他,讓他全家吃不了兜著走!”
這家伙可從來都不是什么好人。
想想就知道,一個賣假秘籍的,這么些年都沒出事,能是什么簡單貨色。
“怎么,方爺,您想要?”高要很快回過味了。
“嗯。”
方銳頷首:“想看看,技多不壓身。再者,即使練不成,留給后輩子孫,也是個壓箱底的底蘊…”
以上,自然全都是借口!
他不可能說出自家面板的事。
“怎么樣,賣我一份吧?”
“喲,方爺,”
高要眼珠子一轉:“本來,以咱們的交情,送給方爺您一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這話聽聽就行了,方銳直接打斷他:“生意歸生意,交情歸交情。你說個價?我聽聽。”
指望著高要大方,記著當初拉對方入伙賣藥的情分,直接送他一份?
只能說是:異想天開!
當初方銳提及合作的時候,高要可能確實感激了一下,但,人心最善變,這些日子早都被消磨差不多了。
對高要這種市井之人來說,情分?什么東西?幾個大錢一斤?
是!他們接人待物,自有圓滑的一面,很有分寸。
可另一面么?
正因為看得多了、見得多了,都是老油子,信錢不信人,從不相信什么情分。
對這一點,方銳看得很清楚。
同樣,他也沒把當初拉著高要賣藥,當成提攜——本來就是合作的事,誰也不欠誰。
之前合作的事明明白白,現在馴獸術的事情,自然也要講得清清楚楚。
“方爺您敞亮!”
高要豎了個大拇指:“那我就開口了,二兩銀子!”
這個價格,若是在正常年景么,倒也不貴,但,要看現在是什么時候。
大災年歲啊!
在這個背景下,就相對很貴了,可以說是獅子大開口。
方銳自然不是冤大頭。
“五十大錢。”
他還價道:“這個價格,差不多你夠保本了,而且,這東西不比其他,可以重復售賣。”
據方銳估算,高要弄到這東西,大概也就花了幾十斤麥糠,甚至更少,絕對遠不到五十個大錢。
“哎喲,方爺,賬不是您這么算的。”
高要叫屈:“為了這東西,我可是沒少使勁兒,花了不知道多少精力,纏了那家人,不知道多長時間…這樣吧,方爺,我退一步,一兩九錢銀子!”
“六十大錢。”
“一兩八錢。”
一番討價還價,最終,價格定在了一兩銀子。
高要接過錢,喜色掩蓋不住都從眼睛中流溢出來,顯然是:不但回本了,還已經賺了些。
方銳也沒多說什么,買賣罷了,接過馴獸術后,看也沒看,就直接揣進了懷里。
他也不怕東西有問題,只要面板收錄不上,直接找這高要就是——在他這里,既然賣了,自然就要負責售后。
做成一單生意,高要嘗到甜頭,忽然問道:“方爺,您還要它的旁門雜術不?我認識一人,有風水堪輿傳承,您要不要?”
“怎么不要?”
方銳眼睛一閃:“你能弄來,我就要。”
“好嘞,那我可記住了。”
高要答應一聲,略過這茬兒,忽然欲言又止。
方銳眼睛一瞇,暗道一聲:‘來了!’
自合作后,兩種成品藥銷售量直線攀升,方銳節省了精力,利潤幾乎翻了一倍;同樣,高要也沒少賺。
不過,方銳隱隱感覺:這家伙最近有點飄了,覺得自己出力不小,試圖商量提高利潤分成。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他也不避諱這事,高要真要提了,那就攤開來講就是。
可沒想卻猜錯了,高要說的是另一件事:“方爺,您看,‘止血粉’、‘養身藥’,這兩種成品藥咱們賣這么久了,市面上也出現了不少仿品…雖然沒咱們的質量好、信譽佳,但終歸是有影響…”
“你有事直說,不用東拉西扯!”方銳打斷他。
“那個,我就想問,方爺,您還有沒其它的成品藥方?”
高要保證道:“若是您弄出來其它新藥,我保證,咱們必然利潤大增,若是藥方稀罕一些,甚至,利潤翻倍都不是難事。”
“沒。”
方銳搖頭:“若是有,我早弄出來,兜售發財了。”
他這話不假,現在手中確實沒有其它成品藥方,不過,卻也可以有——提升方氏醫術等級,再研制出一二種成品藥方也不是難事。
那般情況下,兩人合作,方銳大概率還真能分到一月八九兩銀子的利潤,不過,就有些太顯眼了。
方銳在黑市中暴露出來的實力,只是入品武者,目前一月三五兩銀子的利潤,還在他庇護范圍之內…
可若是直接翻倍,一月十兩銀子的利潤,就風險大增,指不定,會被有心人盯上。
‘除非,我直接暴露出八品實力…’
可這太不穩健了,方銳還想藏一手底牌,不取也。
因此,別看他直接占據八成利潤,但提供成品藥之外,也提供了保護傘的作用,頂著外界壓力。
——若是換個醫師,沒這個實力,卻占著這么大份額的成品藥生意,恐怕早就被當成肥羊宰了。
高要也是沾了他的光。
“也是!”
高要滿臉失望,小眼睛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銳看到高要的反應,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這家伙是嘗到了甜頭,心野了、飄了,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啊!”
試問:高要詢問新藥,預見到了可能利潤翻倍,那么,就沒想過他可能庇護不住,風險大增嗎?
怎么可能?!
如高要這般市井之人,三教九流打交道過了,要說他沒這個心眼,方銳是不信的。
‘那就是:抱著我擋在前面,有事我抗,他享受好處,有萬一就溜的心思。’
方銳洞若觀火。
不過,他也理解:自己不是小說中的龍傲天,不可能讓人見到就納頭便拜,安心聽話,當一個工具人。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啊!’方銳暗暗警醒自己。
兩人分賬、交貨,最終,高要也沒說提高分成。
高要不說,方銳也就當做不知道。
當然,即使高要說了,方銳也是斷然拒絕。
今日讓一寸,明日高要就敢要一尺,他可不會慣著對方。
什么,高要找別家醫師合作?
可以。
分賬算清楚,事情說明白,以后也別打著他的旗號,切割干凈,那就可以;
但若是動什么小心思,想耍花招,那就別怪他了!
至于,兩人間的交情?
有這個東西嗎?
真要來說,他和高要,兩人之間連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彼此之間,不過是合作,或者說,彼此利用罷了。
兩人一直都是黑市見面,高要只知道他姓方,他也只知道對方這一個名字,真假都未知。
彼此之間,甚至都沒見過真面目,說什么情分,也確實有些搞笑。
‘合作歸合作、買賣是買賣,分開?就要斷舍離,斷個干干凈凈!’
‘我不想算計別人,卻也不想被人算計,如果真有人想稱量一下,看看我的脾氣,那我也會讓對方如愿!’
方銳目光一閃。
和高要分開,他在黑市中采買了些糧食,就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