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飛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正待打死彭琪子,卻不防懷里面被他公主抱的田姬手上一緊,隨即便是一聲厲聲大喝:“彭琪子,你給我站住…”
彭琪子吃她這一喝,頓時腳下一頓,兩只手還一前一后高舉著椅子腿,滿臉桀驁地看著康飛,“是好漢的,就把田姬姐姐放下,我們憑本事分個高下…”
他在永順宣慰使司,那是小霸王一樣的存在,他老子麾下那些土狼兵,他能打十個…
他覺得對面這廝不過是偷襲,勝之不武,真要放對,對方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是…旁人不清楚,田姬能不清楚?情郎就是個披著人皮的神仙,但凡他想弄死誰,大約就沒有不成功的。
在康飛懷中,她明顯感覺到情郎雙臂微微緊了緊,隨后,啪地一聲悶響,不用想她都能猜到,這是地上水磨青磚被踩碎的聲音。
他…這是要打死彭琪子啊!田姬心里面猛地一拎。
說起來,康飛愿意為她打死彭琪子,她還有點小確幸哩!這豈不是說明他心里面有我?
但是哩,她還真不能坐視康飛打死彭琪子,畢竟,那是永順土司家的孩子,說起來,和她家那也是世交,再怎么討厭,卻也不至于要打死對方。
她在康飛懷里面一掙扎,從康飛懷中下來,腳下一陣碎蓮,騰騰騰走到彭琪子跟前,一抬手,啪地一聲,就給了彭琪子一個大嘴巴子。
彭琪子吃她這一記耳光,整個人都被打懵了,伸手捂臉怔怔說不出話來。
田姬心說我打你是為你好,總比你被我男人打死得強。她仗著男人的勢,這會子硬氣極了,別說是永順土司老爺的老兒子,永順土司老爺親自來了,她也要狠狠抽對方一個大嘴巴子。
“彭琪子,你好歹也十八歲了,按我們土家侗人規矩,早該成年了,懂事了,可你一樁樁一件件,你是準備替永順土司招禍么?”
后面康飛看著她乾指大罵彭琪子,頓時就樂了,往旁邊走了兩步,雙手一抱,身子就靠在柱子上,只恨沒有瓜子花生礦泉水…不過,并不妨礙看戲不是。
“你知道我男人是什么樣兒的人么?”田姬口水都噴到彭琪子臉上去了,“我男人在揚州抗倭,陣斬一千,天子親封錦衣千戶,賜飛魚,以指揮使體統形式,在杭州抗倭,陣斬三千,朝廷大佬們迄今還不知道怎么封賞哩!”
她看著彭琪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家大人跟土司老爺那也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似親兄弟一般,我年長你十歲,就是你的長姐,俗話說長姐如母,你怎么就敢…”
彭琪子在田姬這一連串的口水之下猶自不服氣,“我是真心喜歡田姬姐姐你…”
田姬臉上微微一紅,隨后,下意識轉首看了看康飛,正好看見康飛似笑非笑的表情。
話說,女人從八歲到八十歲,就沒有不喜歡別人喜歡自己的,這話,或許有些拗口,但是,它是真理。
田姬嬌靨緋紅,卻不得不板著臉,反手又抽了彭琪子一個耳光,“你是永順土司嫡子,你有資格奢談喜歡二字?”
她這話,話音剛落,只聽得外面一聲高叫,“說的好。”
依在柱子上正在看戲的康飛一抬頭,只見柱子上面瑟瑟有灰塵落下,下意識就心說:臥槽,這是一個低音炮啊,和非洲大草原上雨季來了的趙老師不遑多讓…
他轉臉看去,外面一個身影,正壓在廳堂門口,雖不甚高,卻如門板一般甚寬,身上穿著明軍罩甲,頭上戴著一頂八瓣盔,還系著一條深紅色的披風…
里面正在訓斥彭琪子的田姬轉身一看,嬌軀當即一震,襝衽屈膝,低頭萬福道:“奴田家洞洞主之女田姬,見過土司老爺。”
“快起來。”門口那人快步就走了上來,彎腰伸手,把田姬就給扶了起來,隨后,轉頭厲喝一聲,“還不給我跪下?”
整個人都愣住了的彭琪子一臉懵,“爹?”
來的正是永順土司,明人筆記里面稱之為功蓋東南德軒公的永順宣慰使彭德軒,正德五年襲職迄今,動不動就要為朝廷平亂,身經大小十數戰,事朝廷恭順,動不動就貢大木…大木對于古代中國皇家來講,那永遠是稀缺資源,蓋宮殿必不可少的。
永順土司在史書里面都要寫一句每遇征伐,荷戈前驅,國家依之為重的。
彭德軒看兒子一臉懵的模樣,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一抬手,劈臉就給兒子一個大嘴巴子,隨后再次沉聲喝道:“逆子,給我跪下。”
別看人家是土司,可人家也講天地君親師的,規矩未必比那些簪纓世族少了。
彭琪子吃他親老子一記大嘴巴子,垂頭喪氣,噗通一聲往地上一跪。
彭德軒低頭看著兒子,真真是一個恨鐵不成鋼。
此老別看事朝廷甚忠,可實際上,土司么,必然是以自家土司基業為重,當然,也不能苛求,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封建土司為祖國拋頭顱灑熱血…
他為朝廷征戰不假,可是,吞并起周邊小土司的土地起來,那也是毫不客氣的。
嘉靖初年,他還因為吞并周邊土地被出首,差一點被錦衣衛逮拿進京,后來還是朝廷體恤老臣,那時候他為朝廷打了好幾仗,戰績都不丑,朝廷大佬覺得,就這樣把一個戰將給拿問了,不劃算,故此,高高舉起板子,卻輕輕落下,只是把他戰功的封賞給剝奪了。
彭德軒今年五十多歲,那時候他才三十歲出頭,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紀,也正是那時候,他才真正明白,土司相對于朝廷,是多么地微薄弱小。
朝廷倚重你是一回事,可你若是以為朝廷離開了你就玩兒不轉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今年邸報上登了朱紈提督閩浙,他就動了心思,之前朱紈做四川兵備副使的時候,和他打過交道,這在大明朝官場,潛規則就認定,雙方有互相提攜的義務。
于是他便攛掇南贛巡撫周良臣,說,撫臣何不給朝廷上書,往浙直抗倭。
周良臣之前因為被致仕的文官打秋風,銀子給少了,被人暗中嘲笑到底不是正經的進士出身,不懂規儀,把他給氣得,心說,老子是因為出身而不懂規儀么?老子只是沒銀子。
這時候永順土司說的話,就被周良臣聽到心里面去了,是啊!浙江,南直隸,都是膏腴之地,人多綺麗,必然不能打,我帶三千土兵,想必就能縱橫,閣臣(注:這里指夏言夏閣老)必然為我表功。
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奏章還沒到京城,夏言已經被嚴嵩給拱倒了。
幸好,嚴嵩雖然是歷史上出名的奸臣,但奸臣未必不是能臣,就讓他自籌糧餉,往浙直抗倭。
周良臣一看,自籌糧餉,整個人都不好了。
要知道,大明的土兵能打,這是出名的,可朝廷也沒虧待他們,史載土兵月給餉銀三兩六,米三斗六,要知道,關寧軍月餉才一兩多,九邊普通兵丁更是只有五錢多一點的銀子,考慮到九邊糧食不足,實際上這個銀子還要再打折。
這么貴的軍餉,所以說,能打是有原因的。
當然,土兵的餉銀,往往是朝廷給一半,民間自籌一半。
周良臣一看,這口氣,意思是朝廷不給,要我自籌?
他那一口心氣,頓時給打退了半截。
彭德軒一聽,也縮回去了,難道要老子自己掏錢不成?
即便自帶干糧報效朝廷,也不是這么個報效法啊!
他要是自掏腰包,出五千土兵,豈不是說每個月自己要掏出去一萬多兩銀子?
幸好,周良臣還是有點精氣神的,一咬牙,不就是自籌糧餉么!老子干了。
這,便有了南贛巡撫帶三千土兵五千壯勇營入建寧府之事了。
這八千兵到了建寧就走不動了,為何?建寧太繁華了。
建寧對于這八千土兵來講,就是康飛那個時代本山大叔說的去一趟大城市鐵嶺,那叫一個眼花繚亂。
康飛覺得建寧不咋樣,那是因為他出身在揚州,這年月的揚州,就是五百年后的魔都。同樣,卞狴犴也覺得建寧不咋樣,他家出自泉州,泉州自唐朝開始,那也是數得著的繁華地方。
南贛巡撫周良臣出身倒是不錯,可是,他不可能把自己家的銀子拿出來補貼公家吧!只聽說有公車私用的,你見誰私車公用的?
他正在跟建寧知府扯皮,要籌集糧餉哩!
南贛那邊彭德軒看大軍出去這么久也沒人回來,心說,撫臣到底家世不凡,還是有門路的,不如我再帶幾千人馬去打打秋風。
這個時候,已經秋收完了,永順土司那地方也不是什么膏腴之地,剛打完糧食,出去莽一波,掙點養家銀子,這個很合理。
故此彭德軒就說,老爺我思念幼子,準備去看看兒子,你們誰同老爺我一起去?
手下一聽,俱都大喜,老爺真是惦記著俺們,想著帶俺們出去苦銀子…一個個爭先恐后,又湊出五千土兵。
還是彭德軒看不下去,說,你們這幫家伙,吃相太難看了,上次誰家出了兵丁的,這次不許去了。
土兵們也不難為情,給朝廷做雇傭軍那么多年了,吃朝廷都吃習慣了。
就這么又淘汰下去兩千人,彭德軒帶著三千土兵,跟上了南贛巡撫的步伐,今日剛到建寧。
他五十多歲了,前頭有個大兒子,但是那個兒子身子單薄,眼看著不是一塊當宣慰使的料,老兒子雖然年輕,但是又蠻又橫,在彭德軒看來,嗯!此子類我…不成想剛看見思念的老兒子,就是老兒子在吃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