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飛一行住進驛站,把個驛站擠得滿滿當當,許多往來的官宦都住不下,未免就要找驛臣的麻煩,驛臣整天苦著臉,偏偏解釋起來還挺費勁,許多過路老爺不買賬。
這三天兩頭的,經常鬧得整個驛站不得安生,最后還得靠烏仲麟出面把人給打發了,最后,卻是連建寧知府都給驚動了。
建寧知府姓程,號習齋,是西安府人士,鄉試解元,嘉靖十一年壬辰科進士出身,又精擅槍棒,是個文武雙全的官兒。
他聽了驛站的傳聞,本不放在心上,卻不曾想,那建寧行都司大張旗鼓去拜訪,這么一來,當地士紳不樂意了。
整個福建有兩個行都司,福建行都司和建寧行都司,長官是正二品的都指揮使,下面還有都指揮同知,都指揮僉事。
福建這地方,倭寇盛行,那福建行都司因為管轄著沿海,和當地豪大家勾連,還有一嘴肉吃。可建寧行都司卻是和浙江交界,周圍都是群山,這年月,山,就代表著窮,故此,建寧行都司是個窮衙門。
建寧行都司的都指揮使屢次想振作一番,可是,俱都被當地文官和士紳聯手壓制。
道理很簡單,建寧府的盤子就這么大,盤子里面的菜,那文官老爺和士紳們都還不夠吃,怎么肯分給建寧行都司呢?
那行都司麾下,有經歷司、斷事司、司獄司及倉庫、草場等等,儼然是一個完整的衙門,可是一直被當地文官壓制,都指揮使卞狴犴窮得眼珠子發綠,突然聽說驛站來了一群京師的奢遮漢,頓時就跟手下都指揮同知和僉事商量,說,咱們何不去打個秋風。
都指揮同知和都指揮僉事未免撇嘴,心說只聽說外來的跟當地老爺打秋風的,怎么到了你這兒就要去打別人的秋風。
但是,面子終究沒有銀子可愛,故此,俱都贊同,大家就把平時舍不得穿的綢緞袍服拿出來,那顏色都不太鮮艷了,不過到底還是綢緞,勉強算得體面。
一行人浩浩蕩蕩去驛站,投刺拜訪。
烏仲麟得了名刺,不敢怠慢,趕緊就去找康飛,說,老爺,外面有建寧行都司的都指揮使帶著一干下屬來拜訪。
康飛未免不耐煩,就說,我哪里有那閑工夫跟這些人相與?
烏仲麟看他脾氣不好,想了想,忍不住就說:“老爺,這建寧府雖然不是甚么大州大府,卻也盡有姿色上乘的表子,尋幾個來解悶就是了,何必…”
康飛一張臉就漲紅了,未免大罵,“我像是那種人么?辣塊媽媽,快給我森…”
烏仲麟被康飛一陣臭罵,卻是不憂反喜,他是做久了大漢將軍的,自然懂得,上峰罵你打你,那是拿你當自己人,要是不陰不陽,公事公辦,那才糟糕哩。
故此,他笑嘻嘻就說:“老爺,這人倫之事,那是天地間的大道至理,有甚丑的?小的聽人說,那吏部右侍郎徐階,每日三省,與老妻倫敦,還要寫在筆記里面記一筆哩。”
你看這話說得讓人多舒坦,把個大寶劍說得偉光正極了,還拿吏部右侍郎來舉例子,叫人不由得不信服。
不過,康飛到底五百年后混過無數論壇的,這種話術,見多了,故此就冷笑,“這話怕不是你編排的罷!那徐階寫筆記,怎么就被你瞧見了?”
烏仲麟被揭穿了,卻也不尷尬,賠笑著就道:“老爺,豈不聞,天子腳下,個個都是個長隨。”
明代的京師,許多人就靠消息靈通吃飯,如果說,紹興師爺間接統治大明,帝都的長隨,就要再在間接兩個字里面占三分功夫。
這道理很好理解,即便后世五百年,那秘書和司機,不也是老爺們最貼心的人么!師爺是秘書,長隨就是司機了。
這些長隨們形成一個龐大的鄉黨集團,互相勾連,資源共享,甚至聯起手來欺負老爺,那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康飛未免就冷笑,這個我難道不懂?當下就說,“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難道我不知道么!”
烏仲麟趕緊一條大拇指,“老爺總結的真好…小的祖籍就是保定,家父在天津衛做個千戶,可不就把老爺說的三樁長處給占全了。”隨后,看看康飛的神色,揣摩了一下,就繼續說道:“老爺,閑著也是閑著,就見見那些人何妨,說不好,那也是因為仰慕老爺的名聲,是來納頭便拜的呢!”
康飛被他說的笑了起來,“真是可惜了你這張嘴了,你應該去萬歲爺跟前做個大太監的,司禮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啊!”
烏仲麟被康飛說得忍不住就夾了夾腿,苦笑就道:“老爺,這話說得怪滲人的,小的上上個月剛剛娶了一房小妾,模樣雖不頂尖,尻卻實在跟個匏瓜一般,看著就是個好生養,也不知道有沒有給我懷上…”
康飛忍不住一腳飛過去,“辣塊媽媽,我管你家小老婆屁股大不大…”隨后,想了想,下雨天打老婆,閑著也是個閑著,去見見罷!
那建寧行都司的都指揮使卞狴犴原來以為烏仲麟是個主人,卻不想,烏仲麟彎著腰就把大搖大擺的康飛給請出來。
卞狴犴和那幾個同知僉事未免面面相覷,心說這少年看著年未及冠,難不成是哪位勛貴家的世子么?
康飛不管這些人臉色,當下就說:“我這個人,喜歡巷子里面扛木頭,直來直去,諸位大人來驛站,是有什么軍務呢?還是旁的什么?”
卞狴犴尷尬笑笑,“這位…小兄弟。”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只能暫且用這種江湖上口吻說話,隨后,閑扯了一通。
康飛聽著聽著,未免聽明白了,頓時啼笑皆非,辣塊媽媽,這些人居然是上門打秋風的?
他一時間忍不住,“諸位,你們一個個胸前的補子,不是獅子就是豹子的(注1:獅子武官二品,豹子武官三品)至于窮成這樣么?”
卞狴犴看康飛是個好說話的,一時間忍不住,就吐槽說道:“小兄弟,你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啊!我看你身上飛魚,怕一身要上百兩銀子吧?”
康飛點點頭,“差不多吧!”
卞狴犴一邊指著自己的袍服一邊就說:“你看老哥哥我,身上個這件衣裳,還是二十年前做的,都不敢下水,怕一洗就破了,你再看這補子,顏色都不鮮艷的…”
康飛看他自曝其短哭窮,未免就好奇了,“諸位,那朱都堂之前大破雙嶼島,按說,你們也應該吃得滿嘴流油的,何至于此?”
朱紈的職位,全稱是右副都御史巡撫浙江兼管福建福興建寧漳泉等處海道提督軍務,這建寧行都司,正是朱紈的麾下。
卞狴犴就說了,咱們建寧行都司,只得左右兩衛,久不經戰,都是些老弱病殘,跟著朱都堂的只有兩百人,想分潤些,也輪不上,還是朱都堂可憐咱們,給了些銀子,可是,底下弟兄死的多,燒埋銀子還不夠使哩。
康飛聽了,未免就感嘆,要說,為什么倭寇橫行整個南方,真不是沒有原因,南方的軍衛,基本上是已經爛透了,要不然,沒幾年之后,戚繼光為什么要自己募兵?
想到這些,康飛看他們也挺可憐的,未免豪俠義氣發作,當然,也可以叫做中二氣息,說實話,要不是中二,康飛何至于五百年后穿八十斤重的鐵甲去打中世紀全甲格斗大賽?以正常人的眼光來看,身上穿八十斤鐵甲叮叮咣咣互相劈來劈去的,大約和不務正業的二傻子也沒什么區別。
康飛當下就叫來驛臣,把他兩錠官鑄五十兩的細絲雪花銀,讓他去訂二十桌上好的酒席,格外關照,要好酒好肉。
大約半個時辰,驛臣領著一幫驛卒和許多酒樓的小廝,一挑挑的食盒,把那好酒好肉就在院子里面鋪陳開來。
這年月,有酒肉吃那就是好日之,即便是最頂尖的權貴,要論吃,未必及得上后世普通人,一群人頓時甩開腮幫子,吆五喝六,大吃大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