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單騎。
溫酒斬華雄。
這些故事幾乎都聽說過。
可文字的力量終究存在局限性。
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真切感受那股沖擊所帶來的心潮洶涌。
江辰發覺自己舌尖的酒液味道都沒散去。
“我哥呢?”
不等他開口,旁邊的袁潤魂不守舍的問了句。
這個虎妞,一直以來都直呼其名,這個時候終于肯叫聲哥了。
可惜的是袁炳山不在,無緣聽見。
這對與眾不同的兄妹倆,大抵也不在乎這些細節。
不僅袁潤好奇,在坐的其余人應該也都感到好奇。
“走了。”
端木琉璃波瀾不驚道,看不出任何悲喜。
不過顯而易見,剛剛的對決肯定有了結果,哪怕短的令人發指,不然以后虎癡的個性,絕不會善罷甘休。
江辰徹底放心,對道姑妹妹的實力,有了進一步的認知。
那么大一筆酒錢沒有白花啊。
甚至他都大致可以想象剛才不為人知的對決場景。
那位虎癡沒有回來,恐怕是覺得臉上掛不住,或者受了明顯的外傷?
不過既然還可以自主行動,說明即使掛彩,問題應該也不嚴重。
怎么走的?
連夜一瘸一拐提桶走的。
第一次鎩羽而歸。
第二次又敗得干脆利落。
不知道還會不會三顧茅廬。
如果真有下次,江辰倒是真得佩服那位虎癡的臉皮與毅力。
“袁潤小姐,您點的冰粉,”
服務員將外賣的冰粉送了進來。
冰粉到了,可是人卻不在了。
袁潤回神,眼睛里依舊透著驚愕,瞟了眼應該被男人好好保護的端木琉璃,隨即掏出手機,打電話。
毋庸置疑。
肯定是打給她哥。
“這個袁炳山,居然一聲不吭就跑了,這不是浪費錢嗎。”
沒人接聽,袁潤放下手機一頓臭罵。
江辰看著冰粉,若無其事笑道:“沒關系,待會打包帶回去。”
“哼!我才不帶呢。我去找他!”
袁潤估摸是越想越生氣,旋即起身,提起包,去找她哥算賬了。
沒有人阻攔。
“到底是兄妹連心啊,袁潤表面上對炳山不客氣,可實際還是很關心她哥的,我一直都挺想有個妹妹。”
宋朝歌笑著開口,旋即看向站在旁邊的端木琉璃,“端木道長,現在有位置坐了。”
江辰往里面挪了挪。
端木琉璃坐下。
“正好,當宵夜了。”
江老板不是一個浪費的人,直接伸手將人家點的冰粉打開,然后放到了端木琉璃面前,并且遞過去餐具。
多和諧的“男耕女織”啊。
宋朝歌笑了,貌似觸景生情,有感而發,“江兄的福氣真好。”
江辰抬頭。
“宋先生寒磣人了。”
“真心話。”
“要說福氣好,還得是宋先生,從出生開始,就得被世界上99.99的人羨慕。”
宋朝歌笑容不變,沒躲閃,很大方,“世界上有兩件事人無法選擇,生和死。”
江辰點頭,“說的對,投胎這件事,確實沒法選擇,所以對于宋先生的出身,只是羨慕,而不是嫉妒。”
“江兄羨慕我?”
宋朝歌問。
“說不羨慕,肯定是假的,聽說曹小姐剛會走路的時候,就在釣魚臺到處跑了。而當時的我,應該還在玩泥巴。”
“有什么區別呢。”
宋朝歌道:“現在不都一樣,江兄和我們不也坐在一起吃飯。”
江辰搖頭一笑,“不一樣的。”
沉默了下,他道:“我只是運氣好而已。”
毫不夸張的說。
如果不是“運氣”。
無論怎么努力,他應該都沒可能走到曹錦瑟、乃至宋朝歌這類人面前。
有些先天上的差距,不是后天可以彌補的。
“實不相瞞,江兄,我一直都不太認可運氣這個詞,就像賭桌上,你能把輸贏,歸咎于運氣嗎?只是借口而已。”
江辰微笑,“宋先生的意思我能夠理解,并且也深感認同,以道家的角度講,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并不是偶爾,你遭遇的好事壞事,皆是注定的因果。就好像每個人不同的出生。”
“有的人來到這個世界就高高在上,有家庭的蔭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有些人含著金湯匙呱呱墜地,就像溫室里的花朵,生活在父輩搭建的物質城堡上,一輩子不食煙火,衣食無憂。而有些人沒有其他力量可以依靠,所以為了攥取點滴的生存資本,不得不拼命努力,還有些人,從出生就在社會的最底層,活得灰頭土面,蠅營狗茍。”
旁邊的端木琉璃安靜的吃著冰粉。
“起點的差距,我認為是上輩子的延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些人不信,或許是因為沒在今生反應而已。譬如宋先生,你可能上輩子是一個大善人,所以今生有了福報,而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大抵是前生壞事做多,所以為了下輩子能夠有個好的開局,只能在今生努力。”
宋朝歌沉默聽完,“很獨特的見解。”
“福報與孽債具有延續性、滯后性,就和種莊稼一樣,春種秋收,而且只會有一個輪回,秋天收獲了莊稼。如果來年不種,未來就會顆粒無收。上輩子是個善人,今生躺在功勞簿上,高枕無憂,前生累計的福報或許就會慢慢消退。”
江辰端起酒杯。
相識一笑,宋朝歌也舉起了杯子。
“聽完江兄的一席話,讓我受益匪淺。”
“個人拙見而已,每個人有不同的理解。”
江辰不以為意道。
宋朝歌點頭,“的確,每個人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都不一樣,可是江兄愿意與我分享,讓我很感動。”
江辰搖晃著酒杯,“宋先生見笑了。”
“不。我覺得江兄說的很有道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種什么樣的因,結什么樣的果,可是有一點江兄有沒有想過。”
二個男人對視。
“如果不是即時回饋,就注定會有很多人不會在乎,現在的人,講究及時行樂,半年一年后的事都不會去管,更何況去考慮下輩子是否能投個好胎。”
江辰聞言莞爾,“所以每個人的活法不盡相同,只要是自己選擇的路,盡頭是西天極樂,還是烈火地獄,應該也沒有什么差別。”
宋朝歌笑了起來,并且笑出了聲,阿房宮的燈火酒綠下,他以一種清澈的眼光看著江辰。
“和江兄相識,真是幸哉。”
江辰回以微笑,“酒后吐真言,宋先生這話,我信。”
宋朝歌笑容更甚,他把玩著酒杯。
“就憑江兄送的這瓶酒,我就不可能說謊。與江兄相遇,我真的覺得很幸運。”
說著,他停頓了下,“不管是做對手,還是做朋友。”
江辰摩挲著酒杯,不置可否。
“有江兄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才不會無趣,不會寂寞。”
宋朝歌目無焦距的感嘆。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為了生存。
而有的人從出生就沒有了生存上的壓力,所以必須為生活找到一個意義。
葉小王爺如此。
剛剛不告而別的虎癡如此。
曹錦瑟如此。
面前的宋朝歌,同樣如此。
區別在于他們為自己人生賦予的意義不同。
江辰嘴唇動了動,其實他心里一直有一個問題。
“宋先生,你有理想嗎?”
宋朝歌眼神波動,焦距恢復,他注視江辰,過了會,笑了笑。
“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有想過。”
像宋朝歌這類人,幾乎從打一出生開始,應該就不會被膚淺的銅臭所影響,所以江辰著實有點好奇,對方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
此時看到宋朝歌的模樣,以及他的回答,江辰忽然釋然了。
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
他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么?
僅僅只是舔狗金嗎?
毫不夸張的說。
他目前擁有的財富,恐怕早就超越了這些根正苗紅的勛貴之后,即使就此放棄,這輩子也可以瀟瀟灑灑,根本用不著像現在這么辛苦。
江辰揚了揚酒杯。
“感謝宋先生賞光。”
“江兄,你這個人有一點,太穩妥了。”宋朝歌笑道,與他共飲,“今晚我過來,就是想與江兄聊聊真心話,就這個晚上,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江辰笑。“成。”
“這才對嘛,總得找個時間,暫時歇一歇。”
宋朝歌滿意道。
“那問宋先生一個問題?”
宋朝歌爽快的點頭:“知無不言。”
“宋先生覺得,緬底的詐騙犯,該死嗎。”
江辰平和的問道,目視對方,沒有任何情緒的流露。
宋朝歌也是一樣,毫無波瀾,將酒杯放下,簡單回答了兩個字。
“該死。”
“剛才說好了,今晚都說真話。”
江辰笑著說道。
“江兄覺得我在撒謊?”
宋朝歌翹起嘴角,那張確實相當好看的臉越發的邪魅。
看看。
就連老天爺都做不到公平。
又如何去奢求世俗的平等。
“那我也想問問江兄,被判無期的人,幾乎都是罪大惡極,為什么不干脆統統槍斃?”
這個問題,或許只有方晴才有能力回答。
“因為他們,還有價值。”
不等江辰開口,宋朝歌自己給出了答案,或者說,是他自認為的答案。
“什么價值?踩縫紉機嗎?”
江辰玩笑。
“也算是一種吧。”
宋朝歌笑道。
法律的制定,涉及的方面太廣,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江辰沒有多聊,隨口般問道:“那詐騙犯的價值是什么?”
“詐騙犯,能夠區分一個人的聰明與愚蠢,也可以區別一個人的良善和貪戀。”
多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論。
江辰注視對方,心平氣和,“宋先生覺得那些被騙的人都是咎由自取?”
宋朝歌沒有直接回應,嗓音平緩道:“當一個人擁有的財富與能力不相匹配時,那財富就會以各種形式重新流回市場。”
江辰莞爾,隨即道:“可是那些詐騙犯不僅謀財,而且害命。”
“你是指偷渡過去的、那些想要入伙的人?”
江辰沉默。
“尊重他人命運。”宋朝歌含笑道。
江辰淡淡一笑,默默喝酒,沒說話。
“端木道長,這里還有很多。”
靠著端木琉璃把一碗冰粉吃完,宋朝歌提醒。
“晚上吃太多不利于消化。”
江辰道。
宋朝歌看向他,“還麻煩江兄代我向蘭姨道聲歉。”
江辰笑了笑,“宋先生何錯之有。”
“不管有沒有錯,作為晚輩,應該的。”
還真是覺得自己沒錯啊。
不過通過他的種種言論,完全可以理解。
每一個成大事的人,都是極為偏執的人,如果不具備強大的個人思想,是不可能在各種誘惑與陷阱中堅定不移。
“她應該不在乎這些,宋先生既然問心無愧,那么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
“江兄覺得呢?”
宋朝歌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江辰沉默了下。
“理解,也不理解。”
宋朝歌大笑。
“英雄所見略同,我對江兄,也是這種感覺。”
江辰無聲一笑。
“就和江兄做生意一樣。”宋朝歌收斂笑聲,“江兄什么時候遵守過游戲規則。你清楚所謂的規則都是為既得利益者服務的,想要破局,占據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有去打破規則,創造自己的游戲規則。”
“其實一直創建游戲,也沒意思,偶爾玩玩別人規則下的游戲,或許也不錯。”
宋朝歌微愣。
江辰拿起酒瓶為對方倒酒。
這個晚上。
端木琉璃作陪,親眼目睹兩個男人聊了很多,直到把一瓶羅曼尼踏雪毫不浪費的解決完才戀戀不舍的散場。
謝絕江辰的相送,臉色泛紅的宋朝歌獨自走出阿房宮。
一輛國產電動車不知道什么時候停在了路邊。
宋朝歌原地駐足片刻,旋即走了過去,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
“平黎要堅持不住了。”
長發女司機輕聲道。
宋朝歌呼出口酒氣,笑著開口。
“既然輸了,就得認。”
女司機扭頭。
居然從這個男人嘴里,聽到了“輸”這個字眼。
對方閉上眼,靠在椅背上。
“放個假吧,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你不關心自己,可是這個世界上有人在關心你。”
女司機沒有說話。
新能源車啟動,轉向并道,匯入車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