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江辰,你怎么還沒走?”
開門進屋,方衛國發現昨天就應該離開的小子還坐在自己家里。
潘慧在廚房做飯。
“昨天去車站的時候誤點了。”
誤點?
方衛國始料未及,覺得這個解釋有些…離奇,卻也沒多想。
“不耽誤事吧?”
他走過來坐下。
今時不同往日。
在京都,他們一家人都親自去過江辰的公司,所以即使江辰說只待一天就走,也沒出言挽留。
“不打緊。”
“那就好。”
“爸,干嘛去了?”
“沒事,剛去居委會坐了坐。”
“去居委會干嘛?”
方晴疑惑。
“還能干嘛,問了問拆遷的事。”
江辰看過去,笑道:“方叔,好像從我大學時,就有消息說要拆遷吧。”
都說富二代不如拆二代。
靠拆遷發家致富逆天改命的例子屢見不鮮,甚至一度成為了一種“時代潮流”。
房子一扒,帕拉梅拉。
不可否認。
成為“拆遷戶”,確實是普通百姓改變人生最有希望的方式。
這座下崗大院少說已經有三四十年歷史,而且那時候質量監管不比現在,已經有不少樓棟成為了危房,方家和江家所在的這棟樓,外墻墻皮早就脫落得七七八八,再加上沙城一直在推動老城區文旅發展,像這種落滿歷史塵埃的職工大院,早就該推平了才對。
甚至都不止是上大學,江辰上高中那會,就經常聽到大院要拆遷的傳聞,以至于院子里的街坊四鄰全部都翹首以盼,可哪知道一盼就盼到了今天。
“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光打雷不下雨,一直也不落實。”
“還在指望呢,真拆早就會拆了,哪還會等到現在。”
潘慧端了盤魚出來,想必是昨天菜市場買的那兩條魚都光榮就義。
“話也不能這么說。”
方衛國辯駁,“這次應該挺有希望,我和鄒主任聊了,鄒主任說近期應該就會來人量面積了。”
潘慧笑了笑。
“這話我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了。面積又不是沒量過,有必要又量一遍嗎?估計也是一樣,說的煞有其事,但也就裝裝樣子,不會有下文。”
“那你說國家糊弄我們老百姓干什么?”方衛國問。
“我哪知道。反正我是不指望了,在這住有什么不好。”
說完,潘慧重新進了廚房。
“看看你媽,總是安于現狀,在這住幾十年,還沒膩。”
“證明潘嬸是一個長情且念舊的人。”
江辰接話。
方衛國還沒開口,廚房傳來聲音,“多學學人家小江。”
方衛國話頭頓住,抬手指了指江辰,笑而不語,估計是想說江辰馬屁精了,但還是忍住。
“爸,咱家才多少點面積,即使真拆,也得不到什么好處。”
方晴這話相當客觀,從廚房能夠清楚聽到客廳說話就可以知道房家面積多小,滿打滿算七十平不到,不過也是,畢竟是幾十年的單位住房。
“得不到什么好處,起碼能夠住上新房子吧?沒有電梯,還是太不方便,而且樓道里的燈壞了多少次了,晚上爬樓也不安全。”
方衛國道:“我又不指望占國家便宜,按面積給我一套就行,雖然不可能賠套一模一樣大小的,但多出來的面積,咱們可以出錢補,江辰,你說方叔說的對不對?”
“方叔說的有道理。”
江辰點頭,主打一個靈活變通,誰也不得罪。
“爸,你這么想,不代表別人也這么想啊。院子里住了多少戶,你不提過分要求,能保證別人也不提?”
方衛國語塞。
方晴繼續道:“現在政策變了,由以前的拆變為改,您想靠這個住上大房子,夠戧。”
方衛國若有所思,估計也是認為女兒說的有道理,嘆了口氣,“唉,難道真像你媽說的,我們家沒這個命?當時拆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沒輪到這里,好不容易應該要拆這里了,政策卻變了。”
“爸,國家的錢袋子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每一位拆遷戶的暴富都意味著國家財政的縮水,您要是想住新房子,難道非得指望拆遷嗎?我出去工作就好了。”
其實方晴忘了她其實還有一個簡單便捷的辦法,把那臺瑪莎拉蒂總裁賣了,在沙城,全款購置一套房不是什么問題。
“爸可沒趕你的意思,爸雖然沒太大的本事,但你的嫁妝,早就為你準備好了,你不必擔心。”
方晴哭笑不得,“爸,我有在和您聊嫁妝嗎?”
“吃飯了。”
潘慧端著菜走了出來。
“吃飯吃飯。”
方衛國起身。
“對了,我剛才去居委會的時候,還聽到了一個大新聞。”
席間,方衛國閑聊道。
潘慧不搭理他,給女兒夾菜,“江辰,你也吃啊。”
江辰笑著點頭,然后貌似好奇,主打一個左右逢源,“方叔,什么新聞?”
“昨晚警方展開了一場大規模行動,堪稱雷霆掃穴,將全城的娛樂場所都給端了,不知道抓了多少人。”
“真的假的?”
潘慧都有些驚訝。
“當然是真的,很多人都親眼看到了。”
“你聽誰說的?”
“老肖,他兒子就在黃金海岸工作。”
“黃金海岸是什么地?”
“沙城數一數二的娛樂會所啊。”
方衛國脫口而出,與此同時,方晴已經在低頭嘆氣。
果不其然。
“啪”的一聲,潘慧當即把筷子拍在桌上,巨大的動靜把江辰都嚇了一跳。
“你知道得還挺多的,沙城數一數二的娛樂會所,這么清楚,是不是去玩過?”
算年紀,方衛國其實才五十出頭,在他們這一代來說已經算是生孩子比較晚了,可按照現在的國家解釋,應該還算是中年。
方衛國發懵,見妻子的神態,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你瞎說什么呢!兩個孩子還在這里!”
“孩子在怕什么?你一個大老爺們,敢做就敢當。”
“我當什么?”
方衛國滿臉尷尬而局促,“你覺得我會去那種地方嗎?”
“誰知道呢。”
“潘嬸,方叔肯定不是那樣的人。”
江辰說了句公道話。
“還是江辰了解我!”
方衛國急忙道。
“你真是口無遮攔,我之所以知道,那都是因為老肖經常和我們聊,他兒子在里面做領班,干這種事,他還好像覺得挺光彩,經常掛在嘴里炫耀。”
“他兒子在里面工作,就沒請你去玩一玩?”
“看看你媽。”
方衛國別無他法,只能找女兒主持公道。
方晴抬頭,笑容無奈,還沒開口說話,只聽道:“男人只有掛在墻上那一刻才會老實。”
潘慧重新拿起筷子。
作為在場沒男同胞之一,江辰置若罔聞,夾菜的筷子都沒晃一下。
當然。
他的潘嬸肯定不是針對他的。
方衛國也沒在辯解,繼續道:“老肖總是吹噓他兒子的老板多厲害,可是昨晚黃金海岸也沒幸免,連他兒子的老板都被抓了。”
“他兒子呢?”
潘慧情緒平復了些。
“你說呢,老板都被抓了,底下的員工還能跑的了。老肖急得到處在找關系,想把他兒子撈出來,可是既然進去了,哪那么容易脫身,真那么容易出來,就不會進去了。”
方衛國像在說繞口令。
“爸,您還是看得挺透的。”
方晴稱贊。
方衛國哂然一笑,“你爸怎么說也比你們多吃幾十年米飯,老肖他兒子的老板,也就是黃金海岸的老板,肯定有背景,可是像昨晚的情況,這么大規模的行動,肯定是有大領導親自發話,黃金海岸老板的背景兜不住了,所以才會被抓。”
“不會是你下的命令吧?”潘慧煞有其事的問。
方衛國無言以對。
方晴抿了抿嘴角,沒干涉,自己吃自己的飯。
二十多年過來,她早就習慣了,哪天如果父母不斗嘴,她反而可能會覺得不適應。
“對了,你們問問傅自力,看他受到影響沒。”
方衛國突然想到,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雖然對方現在從事灰色產業,但還是免不了關心。
江辰沉默,就在他在考慮該不該實話實說的時候,方晴避免了他為難。
“傅自力已經進去了。”
兩口頓時不約而同看來。
“進去了?”
方衛國試探性問。
方晴平靜的點了點頭。
方衛國夫婦不由對視一眼。
“我和江辰已經去看過他了,沒有太大的事情。常在河邊走,難免踏濕鞋。有時候摔摔跤,不是什么壞事,尤其對他那樣的人。”
“唉,我早就知道,遲早…”潘慧嘆了口氣。
“賺什么樣的錢,就得承擔什么樣的風險。”方衛國感慨的念叨道。
“他在里面還好吧?”
“方叔,潘嬸,你們不用擔心。”江辰笑著道:“傅自力什么性格,你們是看著他長大的,肯定了解,他在里面,就和度假似的。”
方衛國啞然一笑,搖了搖頭。
“他那小子,天生就是混社會的料,要他做什么正經行當,就和讓瘸子去跑步一樣,根本不現實。他應該也有心理準備。”
方衛國頓了頓,“不過,你們終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力所能及,能幫的話,還是要幫一幫,不論他對外人如何,起碼對我們還是不壞的。”
“孩子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處理…”
潘慧也并不是一個封建的人,賺錢嘛,可以理解,當然,對于傅自力,她多多少少存在一些個人看法,所以在這件事上,她不會表態,可是話還沒說完,外面忽然傳來了猛烈的敲門聲,將聊天打斷。
敲門聲聽上去很著急。
并且關鍵的是,好像不是他們家。
可是一層只有兩戶,敲得不是自己的門,那就只能是…
“是不是你姑姑來了?”
潘慧看向江辰。
這孩子很少回來,應該不會有人找到家里來才對。
“應該不是,我還沒和我姑說我沒走。”
不是那還能是誰?
方衛國夫婦皆有些奇怪。
“我去看看。”
江辰正要起身,可是“砰砰砰…”
取而代之方家的門開始震動起來。
“方衛國!方衛國!”
外面傳來呼喊。
“鄒主任?”
方衛國聽出聲音,是居委會主任,不禁更加疑惑。
“砰砰砰…”
敲門聲和喊聲還在繼續。
“去開門啊。”
潘慧道。
方衛國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門口把門鎖打開,拉開門。
確實沒聽錯。
“鄒主任,你怎么來了?”
不知道是爬樓太累還是喊得太過用力,這名居委會女主任氣喘吁吁,她指了指江辰的家門,“江、江家那孩子在哪,你知道嗎?”
方衛國微愣,下意識朝屋內看了眼。
這名基層領導見狀,立即朝屋內瞧去,看到江辰,眼睛一亮,旋即顧不上方衛國了,趕忙從方衛國身邊擠了進去。
“你是江辰?”
她眼巴巴的盯著江辰,短促的詢問道。
江辰點了點頭。
方衛國把門關上,走回來,介紹道:“這是居委會鄒主任。”
江辰肯定是不認識對方的。
當然。
對方肯定也不認識他。
“鄒主任,你吃沒?沒吃的話,一起吃點吧。”
潘慧起身客氣說道,雖然只是一個居委會主任,但對比他們平頭百姓,起碼也算是一個官了,平時也有不少需要人家照顧的地方。
譬如偶爾國家發福利,送米送油,送給哪家送多少。那都是這位主任決定的。
“不、不吃了。”
哪里還顧得上吃飯,確認江辰身份后,這位從辦公處一路跑過來的居委會主任激動之下,徑直上前兩步,拽住了江辰的胳膊。
方晴微微皺眉。
好在這位主任是位長輩,要是換作一名年輕女性如此輕佻,隨便動手動腳,就算是名領導,她也應該會與對方科普一下民法典的。
“鄒主任,你這是干什么?”
方衛國大惑不解。
潘慧也是始料未及,面色呆愣。
“跟我走,市領導要見你。”
鄒主任抓著江辰,眼里像放著光。
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更不清楚這個父母雙亡的可憐孩子何德何能,她只知道當時在居委會嗑著瓜子翹著二郎腿和同事吹水扯皮時,接到來自市府辦公室的電話,心臟病都差點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