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禾確實落網了。
各大平臺都在鋪天蓋地的報導這個消息。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逃到國外都難逃法律的五指山,多么正能量,且符合當下的核心價值觀。
當然。
能夠如此效率,應該不全算正義必勝,起碼輿論至少得占幾分功勞。
“人民的力量,確實不容小覷。”
得知丁禾落網后,江辰頗為深意的有感而發。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曹錦瑟的判斷應該不會有錯。
也就是說。
丁禾十有八九是房家交出來的。
對于高高在上的豪閥,普通人確實渺小如螻蟻,可如果這些螻蟻聯合起來,所形成的力量豪閥們也沒法忽視。
如果不是鬧得人盡皆知,這件事可能會是另一種情形。
當然。
無論哪種情形,作為兇手的丁禾,下場都不會好到哪去。
能夠被法律公正的進行審判、制裁,可能已經是他最好的結局了。
“借用大眾的力量來殺死自己,一般人,還真難想出這樣的高招。”
江辰放下手機。
星空上的熱度榜已經沖上頭名。
丁禾在境外落網,并且目前已經押運歸境。
配圖的照片就是警察同志們押解他走出機場的畫片,戴著頭罩、手銬,鼓舞人心。
“再高好像也沒你高。”
方晴點的外賣已經到了。
丁禾的落網,倒是化解了二人尷尬的處境。
陰差陽錯玩了手借刀殺人的江辰理智的沒接茬,“京都的烤鴨,怎么還沒我們沙城地道?”
“不愛吃,可以自己點。”
江辰立即閉嘴,沒有介意對方的不禮貌,甚至,內心慶幸,方晴還是那個方晴,沒有任何改變。
兩人都默契的沒再提醒來時發生的事。
方晴夾起一塊皮,包鴨肉,再蘸醬,對于丁禾的落網,沒有任何情緒化的表現。
對此江辰很欣賞,作為一名法律從業者,應該具備這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
就在兩人吃烤鴨的時候,天禾律所曾經的同事給方晴打來電話。
毫無疑問,自然是為了丁禾的事。
這些律法精英到現在都很難接受丁禾殺妻的事實,提出想要去“探視”丁禾。
有人情味,在當下這個人走茶涼的社會,其實挺可貴。
“你已經辭職了,還有必要去嗎?”
停方晴講完電話,江辰開口。
“在他們眼中,丁禾是我的職業導師,事實也是如此。丁禾確實帶我入行,我如果不去,會被說閑話。”
這話乍一聽,沒有毛病。
“你是律師,還會受別人看法影響?”
江辰笑,他當然清楚這只是一個借口。
畢竟是兩條人命。
方晴不是他,沒見過那么多“大場面”。
去看看也好。
免得為此一直耿耿于懷。
“你們確定可以去看到人嗎?我覺得這么大的案子,不會允許隨便探視。”
“他們都是律師。”
江辰沒再出聲。
律師這層身份不是在任何時候都能起到作用,隨后打來的電話證明江辰一語成讖,就算是律師,也被相關部門拒之門外。
“你們如果真要去,我來想想辦法。”
方晴問都沒問他行不行。
神通廣大的江辰同志拿起手機走到窗戶邊,想了想,給曹錦瑟打去電話。
麻煩對方,是加深交情的一個有效方式。
至于為什么不打給蘭佩之。
在這種事情上,曹錦瑟處理起來顯然更為簡單。
“現在有辦法可以見到丁禾嗎?”
電話接通,江辰知道對方時間寶貴,直奔主題。
“丁禾是誰?”
江辰微愣。
如果沒記錯,上次在螢火中心,彼此還聊過這個話題啊。
“就是房俊的姐夫,那個律師。”
貴人多忘事的曹錦瑟這才反應過來,語氣不解:“他在房家手里,怎么見?”
江辰沉默片刻,科普道:“他現在已經落網了,而且被抓回了京都。”
曹錦瑟安靜了會,她肯定是沒有閑情逸致關注這種事情的,沒搭腔,應該是本能的在對江辰話里包含的信息量進行甄辨。
“你要見他干什么?”
她問了句,對于丁禾迅速落網一事,沒做任何評價。
“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
“朋友?”
江辰語氣自然的解釋道:“我一個朋友,在他的律所工作。”
曹錦瑟沉默下來。
江辰繼續道:“丁禾對他們一直挺不錯,所以,他們想見丁禾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確實如此。
雖然還沒判決,但全國人民都清楚這位曾經的金牌大律師將會面臨的下場。
“你之前,怎么沒提過?”
曹錦瑟簡短,而不簡單的問了句。
江辰若無其事的笑,惟妙惟肖道:“我也是才知道,我朋友之前也沒說她在哪個公司工作,你說巧不巧。”
電話里一片安靜。
江辰毫無異樣,“如果麻煩的話…”
“等我消息。”
隨即。
電話被掛斷。
江辰不是不清楚對方有多么聰明,也沒有低估對方的敏感度。
不過無關緊要。
他現在可以十足的把握去肯定,他和那位與眾不同的金枝玉葉,是朋友。
“搞定。”
他轉過身,對青梅做了個ok的手勢。
曹錦瑟的手腕自然毋庸置疑,幫忙爭取到了半個小時的探視機會。
“丁律師…”
“落網”的第二天,看守所,來的人很多,但因為人數限制,一次性能進去面見丁禾的,只有五個人,其余人只能待在外面。
看著曾經視為人生偶像的老板,此時卻鐐銬加身的老板,余威內心百感交集。
“你這個時候,應該在柏林才對。”
身陷囫圇,或者說處于絕境,丁禾卻相當的坦然,沒有任何恐懼與驚慌,甚至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意,斯文風度與在律所時如出一轍。
余威張了張嘴,“你失蹤后,我們確實去了柏林,可是后來就接到了…羅德納先生已經暫停了和我們的合作。”
余威確實挺敬職,即使在法蘭克福丁禾無故消失,聯系不上,他依舊及時帶人前往柏林。
可隨后丁禾殺妻的消息,給了整個團隊雷霆一擊。
不出意外,合作被單方面中止,他們只能返回國內。
“抱歉,讓你們白跑一趟。”
丁禾臉上露出一抹歉意,很難想象,這么一個人,會以那么殘忍的手段謀害了自己的妻子。
“人真的是你殺的嗎?”
比起余威,綽號鐵娘子的樊律師就要直接一些。
迎著幾雙透著期待的眼神,丁禾輕描淡寫的點了點頭。
幾雙眼睛里的光芒熄滅。
“你真的…糊涂!”
作為天禾律所成立之初就加入的元老,樊律師攥緊拳。
“天禾是你的心血,一時沖動就毀了你為之奮斗的理想事業,值得嗎!”
“沒有了我,還有你們。天禾不是一個人的。有你們在,天禾就在。”
丁禾平靜灑脫,像是接受了自己即將到來的結局,也像是看淡了一切。
“丁律師,是你妻子有錯在先,或許能以此為論點,在法庭上進行爭取…”
另一位律所骨干開口。
大家都是行業精英,一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丁禾雖然殺人事實確鑿無疑,但殺人,不一定非得償命。
“…我們可以盡力去爭取死緩。”
“不用白費力氣了,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承擔。別為了我,壞了自己的名聲。”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丁禾不是故作鎮定,而是真的坦然接受了即將到來的命運。
也是。
經歷了這樣的遭遇,換作誰,恐怕都不想再茍且偷生。
即使千分之一的幾率真的判了死緩,又有什么用?
在世人異樣的眼光中煎熬的茍延殘喘,還不如一死解脫。
氣氛安靜下來。
“方晴,你不打算說兩句?”
樊律師道。
在天禾人眼里,方晴等同于丁禾的“徒弟”。
“傷好些了嗎?”
丁禾看來。
在場沒有人知道這句話的意義。
除了江辰。
他當然是陪方晴來的,也是探訪室里唯一的外人。
“本來就不算嚴重。”
方晴平和的道。
“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
言罷,丁禾看向根本不會明白的樊律師幾人,“我想和小方單獨聊聊。”
樊律師三人對視一眼,然后皆默然起身,相繼走了出去,唯獨江辰不太有眼力勁,一動不動,不過他也沒進行打擾,只是一語不發的站在墻邊,像個隱形人。
丁禾沒有介意他的,笑問道:“應該是他們脅迫你來的吧?”
“沒,是你帶我入行。我應該來一趟。”
丁禾微笑,“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愿意來看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說完,他道:“現在有沒有覺得好受些?”
方晴當然明白什么意思,反問道:“我為什么會覺得好受?”
丁禾沉默了下,“抱歉,是我說錯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你無關,是我咎由自取,也是她咎由自取。”
江辰耐心的靠墻而立。
“后悔嗎。”
方晴問。
平白無故被人言語侮辱,動手傷害,要是一點都不介意,肯定是假話。
可是此時此刻,那點怨憤,已經微不足道。
“后悔?你是指什么?”
“如果是指殺了她,我不后悔。”
丁禾語氣相當肯定,沒有任何遲疑,這番話如果放在法庭上,千分之一死緩的機會恐怕都不會有。
他不急不緩的道:“如果真要說后悔,那我后悔娶了她。如果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我想我會選擇另一種人生。”
說著,丁禾注視方晴。
“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欣賞你嗎?”
方晴沒說話。
他自問自答。
“排除男女之間的那種性別吸引,你最讓我心動的,是你身上那種獨立,自強,不愿意依靠任何人的品質。就像看到了另一個我,一個存在于想象中的我。”
此時此刻,用不著再繼續掩藏自己的內心,再者說喜歡一個人,也并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那可能是你并不了解我。”
“這個我可以證明。”
一直充當一個合格旁聽者的江辰同志難得插了句嘴,他公正客觀的道:“你們認識的時間還太短了。”
“或許吧,人無完人。江先生,你們真是出生就認識?”
江辰點頭。
“那你確實應該比我更了解。再冒昧問一句,方晴那臺總裁,是你送的嗎?”
江辰從來不是一個愛賣弄的人,于是閉嘴不言。
“是他。”
方晴代為回答。
丁禾像是不太意外,笑道:“能夠在真實生活中邂逅一個符合你理想要求的人,已經足夠幸運了,即使是主觀想象。本來我還想,這個美好的幻想可以保留到我離開這個世界,可現在到底是破滅了。”
方晴沒笑,靜靜的看了他一會,然后說了聲:“抱歉。”
丁禾當然不可能明白,“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方晴沒解釋,看向間接導致這一切的某人,“走吧。”
“等一下。”
丁禾叫住她,“方晴,你最好盡快離開京都。”
“為什么?”
說話的是江辰。
“房嬡死之前,我看到了她寫下了一份名單,上面很多都是和她有過節的人。我在上面看到了方晴的名字。”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丁禾此時完全沒有說謊的必要。
“為什么不幫忙把名字劃掉?”
江辰貌似合情合理的問了句讓人無言以對的話。
人家當時肯定在忙著鋸尸體呢,哪里有心思去處理這點小事?
“…房嬡的家庭背景你們也了解一些,小心一些,起碼不是什么壞事。”
“多謝。”
江辰點了點頭。
方晴轉身往外走。
這次,丁禾沒有再叫住他們,看著這對青梅竹馬消失在視野里。
以他此時的心態,跳出局外后,對于兩人之間的關系,大致已經清楚。
他很好奇,二人最后會走向何方,會不會和他一樣不幸?
丁禾坐在冰冷的鐵椅上,慢慢吐出口氣。
很可惜。
他注定看不到答案了。
“怎么不告訴他?”
走出探訪室,江辰不禁道。
“什么?”
“是我錄的他老婆的視頻。”
“然后呢?讓他告訴所有人,你是間接導致這場兇案的始作俑者?”
“你是律師,職責不是應該披露真相?”
“我已經被那個筆記本記錄了,還能不能繼續當律師還說不準。”
江辰啞然。
這可是關乎自己十多年寒窗苦讀的成果,怎么能說得如此輕松?
“走錯了,你的同事在那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