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起碼生而為人,要具有基本的感恩之心。
東海的高端餐廳不勝凡幾,但負責這次聚餐的李紹將地點選在了東海大學旁邊。
合乎他的性格,也適合這次重聚的氛圍。
“程學長。”
江辰四人在餐廳門口迎接。
乘出租過來的程建新笑容明朗,親和的面相,與當初那個樂于助人的學生會學長并沒有太大差別。
“各位,好久不見。”
很難想象,這個男人去年才遭遇了人世間最慘痛的悲劇。
羅鵬控制住情緒,打趣道:“程學長,你不地道啊,回東海怎么不通知我們一聲?是不打算和我們這些總是給你添麻煩的學弟們聯系了?”
江辰等人都笑了起來。
“怎么會。”
程建新走近,同樣玩笑道:“你們不是畢業了嗎,現在正是拼事業的時候,我只是不想耽誤你們的前程。”
“程學長,你這話可忒虛偽了,聚一聚,能耽誤多長時間?能耽誤什么前程?”
羅鵬故作不滿。
“程學長,先進去吧。”
江辰開口。
程建新看向他,點了點頭。
幾人進入餐館。
“這家店新開的嗎?我在的時候還沒有。”
“嗯,應該是新開的,程學長,你畢業后,應該都沒回來過了吧?”
白哲禮問。
離校距今三年的程建新點點頭,“學校確實變化挺大。”
“吃完飯,我們可以進去轉轉。”
羅鵬提議。
程建新猶豫了下,還是笑著點頭,“行。”
李邵拿起菜單,“點菜吧。”
“你們現在都在東海?”
點完菜,程建新環視幾人。
顯而易見,
他并不清楚幾位學弟如今的成就。
而且江辰等人今天心照不宣的都穿的比較樸素。
“嗯,在這里待了四年,習慣了。”江辰道。
“行,有能力,不愧是咱們東大的。”
程建新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眾所周知,要在東海這種寸土寸金的城市生存下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畢業后,就沒有選擇留在這里打拼,而是和妻子一起去了蘇城,在那里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當然。
準確的說,當時還是女朋友。
“那可不是,我來東海讀書時就給我家老頭表過態,不混出一番模樣來,絕不回去。”
程建新看向嬉皮笑臉的羅鵬,莞爾道:“你還是一點沒變。”
羅鵬隨即饒有意味的詢問:“學長,你說我們幾個,誰的變化最大?”
聞言,程建新重新打量了遍四人,最后目光落在白哲禮身上。
“我覺得是小白。”
白哲禮不好意思的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
“學長,你不會是覺得小白換了副眼鏡,所以才覺得他變化最大吧?小白,你把眼鏡取了再給學長瞅瞅。”
一番玩笑,氣氛好像又回到了曾經還在上學的時候。
江辰幾人都默契的沒提那位學姐,也沒去顯擺自身目前的成就。
按理說,作為如今東大的名人,通過校友,程建新應該也能多少聽說江辰等人的事跡,可大抵是因為經歷的悲劇,這位男人將自己封閉了起來。
“怎么就你們幾個光棍過來,我還想著見見你們的女朋友呢。”
飯菜上桌,幾人邊吃邊聊。
“沒有女朋友怎么帶?”
程建新詫異的看向羅鵬,他可是深知這位學弟的花心。
“你沒女朋友?”
他驚訝的語氣讓李紹笑了起來。
“學長,你這是什么口氣,我沒女朋友很奇怪嗎?”
羅鵬道:“我們幾個現在都是光棍,對了,除了江辰。”
程建新看向曾經他最同情的那位學弟。
他的家庭不算多么優秀,但好歹也是小康之家,可是對方…
“怎么不把女友帶來?”
他笑問。
江辰回答道:“她有課。”
“有課?”
羅鵬代為解惑:“學長,你有所不知,江辰的女友也是我們東大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比我們小一屆,叫李姝蕊,是現在藝術學院的院花。”
程建新面露驚訝。
他確實沒有聽說過李姝蕊這個名字。
畢竟他大四的時候,李姝蕊才大一,可是藝術學院美女如云,他可是了然于心。
“江辰,有本事啊。”
程建新一副刮目相看的模樣,確實有些始料未及。
畢竟藝術學院的女孩子大多心高氣傲,更別提院花了,能征服那種女孩,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這個青年有多坎坷,他一清二楚,曾經他多次幫助對方爭取過各類補助。
“你有了女朋友,也別忘了幾個哥們,也得幫他們解決下感情問題嘛。”
程建新隨即打趣道,也沒多問。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分。
“就是啊,學長,你說江辰是不是太不夠意思了,只顧自己,完全不照顧照顧我們。”
羅鵬一副碰到知音的模樣立即附和道。
不再是當初無憂無慮的大學學子的幾人有說有笑,誰都沒有去觸碰那些傷感的事。
吃完飯,趁著太陽下山時分,幾人走進母校。
故地重游。
難免觸景生情。
程建新臉上的笑容收斂,神情中終于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恍惚。
李紹幾人對視一眼。
“學長,現在學生會重新裝修了,花了大價錢,相當氣派。”
羅鵬欲圖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還有南山那邊,新栽了很多梅花,到了冬天,很多人都會來學校游玩拍照。”
白哲禮補充道。
“等于說我走后,這些好事才相繼發生?”程建新玩笑道。
幾人不約而同都笑了起來。
“江學長。”
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江辰扭頭,望見洛璃兒正從路的另一邊走來,茂密的雙馬尾隨著她的走動搖擺,吸引周遭那些男生目光的同時,也蕩漾了他們的心扉。
江辰停下腳步。
羅鵬等人也都停了下來。
“這就是江辰的女朋友?”
程建新理所當然的誤會了,也不怪他,畢竟洛璃兒的姿色,完全配得上藝院院花的頭銜。
曾追求未果的羅鵬有點尷尬。
李紹輕咳一聲,解釋道:“不是,她不是江辰的女朋友。她叫洛璃兒,目前才讀大二。”
“喔,這女孩子也挺漂亮的。”
程建新有感而發。
“當然,學長,她現在應該是東大的校花了。”白哲禮進行補充解釋。
校花?
程建新意外,卻也不太驚奇。
這女孩確實相當出眾,五官精致,嬌小玲瓏,就和漫畫里走出來似的。
“你怎么來學校了?”
洛璃兒走到面前,她當然看見了羅鵬,不過沒在意,似乎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事,挺大方。
“陪一個學長來看看。”
江辰還想找時間見見這丫頭,沒想到這么巧撞上了。
看這丫頭的模樣,應該過的還不錯。
“吃飯沒?”
“剛在食堂吃完。”
堂堂校花,還用親自吃飯?
看來自從江辰畢業以后,東大的舔狗們有些青黃不接啊。
打完招呼,洛璃兒看向羅鵬幾人,禮貌性的微微一笑。
羅鵬僵硬的擠出笑容,雖然早已放棄,但畢竟是曾經心動過的女孩,怎么能做到波瀾不驚。
“有空和你姐多聯系聯系,別讓她擔心。”
江辰委婉道,在這種情況下沒法說的太直白。
“嗯,知道。”
洛璃兒乖巧的點頭,“我先回去了。”
江辰“嗯”了一聲。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話還真沒錯。”
洛璃兒走后,程建新戲謔的看著江辰。
“學長,我早就知道,江辰的眼型就屬于那種犯桃花的類型。”
羅鵬又開始胡說八道。
“你也不差。”
程建新笑道。
長得就很像渣男的羅公子哂然一笑,“比起江辰,我現在可是差遠了。”
“走吧。”
李紹打住這個話題。
幾人來到了離女寢不遠的一處斜坡,斜坡上長滿青草,在學校被譽為“情人坡”。
白天很多人會在這里曬太陽,晚上則有很多情侶在這里賞月。
“坐坐吧。”
“我去買幾瓶水。”
白哲禮離開。
其余幾人爬上情人坡,隨便找了處位置坐下。
“程學長,你現在還在蘇城做服裝?”
羅鵬問。
程建新點了點頭。
“生意怎么樣?”
“還行吧。”
程建新笑道:“反正是小本買賣,怎么也能過日子。而且蘇城不比東海,沒那么大的壓力。”
羅鵬欲言又止,想問問對方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學長一個人在經營?”
江辰詢問。
“我把我媽請過來了,一個人怎么忙的過來。”
江辰點了點頭。
夕陽西下。
給情人坡渡上了一層溫暖的光影。
除了江辰等人,周遭還有不少學生閑聊,大家談天說地,互不打擾。
程建新隨手拔起一根雜草,“行了,我看你們忍得很辛苦,放心,我沒事。”
江辰等人對視一眼,盡皆默然。
“你們學姐剛出事的那段時候,我的確有些沒法接受,差點覺得自己會抗不住,可現在好歹也走過來了。”
羅鵬欲言又止。
節哀順變幾個字,好像太蒼白了些。
“歐陽學姐應該希望學長能開心的生活下去。”
李紹從來不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這個時候竟然罕見的開口。
程建新把玩著那根雜草,笑了笑,“我確實是這么想的,有些人走了,可有些人還得繼續生活,畢竟我又不是一個人,還有我的父母,她的父母需要照顧。”
羅鵬張了張嘴,可喉嚨卻是一片酸澀,能言善辯如他,此時竟然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歐陽學姐是一個很好的人。”
江辰輕聲道。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確實感到十分震撼。
并不算是好人沒有好報。
只能說。
世事無常。
“是啊,我也從來沒有碰到過這么好的姑娘。她出事后,我曾想過在某個深夜里好好哭一場,可是真的哭不出來。”
白哲禮買水回來。
江辰等人沉默接過。
程建新道了聲謝謝。
白哲禮應該也是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在旁邊無聲坐下。
接過水,程建新繼續道:“去年春節,我無意間翻到了當年她在地攤上買的一本書,《宋詞是一朵情花》,然后就想起了她懷孕時躺在我懷里問我蘇東坡的那句十年生死兩茫茫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一直想哭一場的我終于才如愿以償。”
江辰等人皆拿著水瓶,安靜聆聽。
“你們也都知道,我和她是在學校老鄉會上認識的,那天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之后,整個人就淪陷了。經過半年的窮追猛打,到那年春節,我們正式開始交流。交往的越久,我就越覺得她就是對的人。我們都熱衷于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大學四年,我們一起省吃儉用,去做兼職賺錢,然后滿世界跑。”
或許是擠壓得太久了,程建新仿佛自言自語,不急不緩道:“我們一起去了琴島,在美麗的琴島湖看了難忘的油菜花海,又去了敦煌,然后是江城,看了江城大學的櫻花。一起去參加了哈城的冰雪節,畢業后一起在蘇城找工作,正式開始同居。那段日子很苦,卻也是最幸福的。”
“下班后一起去買菜。一起看電影,看劇。在蘇城的一年里,我們趁著休息時間跑遍了幾乎整個蘇城。年底順利結婚,一切都很順利,雙方父母也很滿意。現在回想起來,可能真的是順利的有些過頭了,才會有現在的事情。去年處理完后事以后,朋友們建議我出去走走,散散心。剛開始其實不想,但是后面又想總歸是要面對,于是就再去了那些我們曾一起去過的地方。”
“一個人看我們曾一起看過的風景,一個人吃我們曾一起吃過的美食。想象她還在我身邊,從開始的渾渾噩噩到后來的慢慢接受,還去了克拉碼依,因為她曾經指著電腦屏幕上的雙彩虹問我是不是真的有這么神奇的地方。”
程建新擰開水瓶,喝了口水,嘴角微微上揚。
“可能是老天爺有所愧疚,在我去的第三天就讓我看到了雙彩虹,那一刻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她仿佛就在我身邊,牽著我的手,依偎在我的肩頭。以前我從來沒想過沒有她的生活應該怎么過,現在我知道了,或許她一直在,只不過換了種形式而已。”
這座大學,承載了四年的回憶。
或許曾經歐陽學姐就坐在這情人坡上,靠在程學長肩頭,欣賞著太陽落山。
程學長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拿著水瓶,望著遠方,嘴角柔和。
把感情當作游戲的羅鵬輕輕吸了口氣,莫名覺得胸悶,心如墜千鈞。
江辰也望向漸漸西沉的落日。
有些人走出了傷痛,可是卻被永遠的困在了記憶里。
正如那首宋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