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亮著燈。
燈光下有張桌子。
桌上放著一把劍,孫小紅的眼睛正盯在劍上。
陳舊的劍鞘,纏在劍柄上的綢子也同樣陳舊,已看不出本來是什么顏色。
“這個劍…”
鏘一聲龍吟,劍光閃動,長劍已出鞘。
任何用劍的人,光從清亮的聲音就能聽得出來這一定是柄寶劍。
在這陳舊劍鞘中的劍,鋒利的可怕。
她的注意力卻沒在寶劍的鋒利上,而且是擰著眉頭,努力在回憶什么。
長生…
不僅名字讓她想起了曾經那兩個溫柔的人,就連這把古劍的形式、模樣,都讓她隱隱有點眼熟的感覺。但她很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柄劍,那絲熟悉感直讓她回憶起多年前午后的小院里,那個溫柔的女人手上刻著木雕,木雕的手里偶爾會持一把劍,不管雕出的人動作怎樣變化,劍都是同一把劍——
還有這把劍的名字——長生。
“師父,我好像抓到你們小尾巴了。”
白玉京在喝酒。
他的靴子是舊的,衣服卻是嶄新的。
舊靴子穿起來舒服,就像舊劍鞘不會損傷劍鋒。
他的劍并沒在手邊,而是被人借去了。
劍這個東西是絕少外借的,但那個人想借,他卻沒辦法拒絕。
想到那個人,他不由苦笑,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
直到現在,他仍舊想不通對方是怎么讓青龍會的三個堂主叛變的,尤其那三個還是女人——
若是一個女人讓一個男人為之放棄身份,或是一個男人讓一個女人拋下一切,連青龍會堂主都不做了,他都能理解——情之一字,一放難收,縱觀過往,多少英雄豪杰抵不過兒女情長,倒在情字上。
這世上再鋒利的劍,都比不過美人一笑。
可這個女人真是見了鬼。
換作以前他萬萬想不到,自己不但要和男人搶女人,甚至還要和女人搶女人。
“不愧是讓七大門派無可奈何的人…”白玉京又喝了一杯酒。
若要用話語來評價她,白玉京只有一個字——那就是邪!
偏偏當年她還任金錢幫幫主時,那一身金耀,肆意的氣勢,絕美的面容,卻是誰也想不到七大門派后來會將她視若蛇蝎,連談起都一臉晦氣。
長夜將盡,風中已傳來黎明的消息。
“給。”
劍被放在桌上,白玉京抬眼,才發現那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
“你真不是我師弟。”她又說了一句。
白玉京道:“現在不懷疑了?”他一直不清楚為什么對方會懷疑他是師弟,很顯然,現在不懷疑了。
孫小紅打量他一眼,“她們的德行,肯定不會收你。”
白玉京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到了嫌棄,不由問:“為什么?”
孫小紅道:“你不美。”
白玉京努力理解這個理由,對方門下只收美人——好像對方的邪性不是天生的,而是一脈相承?
“這把劍是哪來的?”
“當年你們金錢幫…嗯,那時候好像還是上官金虹的時候,對藏劍山莊動手,那時很多勢力渾水摸魚,其中不乏獨行的江湖人,這把劍當時就在藏劍山莊。”
“你還挺能搏命的。”
她記得那時候,她還在學藝,上官金虹依舊雄心勃勃,還沒有開始試圖給那兩位頭上放銅錢。
“是搏命。”
白玉京冷笑一聲。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江湖對他的傳言,他當然也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能活到現在,不過是因為他的頭腦一直都能保持冷靜。
“藏劍山莊…我知道了。”
盡管已經不是金錢幫的幫主,她卻常常習慣拿著一枚金錢在指尖把玩。
“好像有人要找你麻煩,既然借劍一觀,就幫你處理掉當報酬了。”
談到那個麻煩,孫小紅表情動了動,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那人稱號,江湖人稱簫劍雙絕,讓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當年的玉簫道人,實在糟糕,“簫劍雙絕…以后改吹嗩吶。”
白玉京沒說話,對方處理一些事情,顯然比他來要簡單。
青龍會甚至已經被她收入囊中。
對方如來時一般,風一般的走了,仿佛從來沒有來過,行跡縹緲。
白玉京依舊喝著酒,任誰也想不到,剛剛那個人就是威壓江湖的金錢幫幫主。
藏劍山莊的事得問孫白發。
孫白發早已退隱江湖。
這老頭子須發皆白,偏偏一直不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越老越有仙氣。
只是見到孫小紅時從來不會有好臉色。
“還好意思回來。”
“那是我妹妹而已。”孫小紅面不改色,若無其事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深吸口氣。
“干的那些破事!”
“七大門派都沒意見,輪得到別人說三道四?”
孫白發嘴皮輕顫,這么一個孫女,真是…愁啊。
江湖沒人治得了她,真是和個魔教中人一樣,如果讓七大門派選擇拔除魔教和孫小紅中的一個,七大門派估計都得選后者,比魔教還魔教。
“伱回來干什么?”
“這不是來看看您嘛,順便看看我二叔。”
“有話就說,說完趕緊走,看到你來氣。”
“爺爺你知不知道藏劍山莊?”
孫小紅問道,她在青龍會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
當年師父也提過一嘴青龍會,還納悶江湖上怎么沒有它的蹤影,當時她沒有當回事,后來發現這個組織竟真的存在,且好像是在刻意躲避一樣。
讓這樣一個隱秘的組織所恐懼的,竟然是昔年名俠沈浪他們乘舟出海所尋找的…仙?
她發現這其中有大樂子。
這么多年不現蹤跡,師父也出海去尋仙了嗎,還是說——
“藏劍山莊?”孫白發瞧了她一眼,“你問這個干什么?”
“嗯?難不成和我們孫家也有關系?”孫小紅敏銳察覺到孫白發的語氣。
孫白發瞇著眼睛,頓了半天,才忽然嘆道:“都是祖上的事了,后來的藏劍山莊關系已經不大了,更何況藏劍山莊早已覆滅,怎么會問起它?”
“想知道。”
“我們祖上曾經有位劍神。”孫白發笑道,臉上并沒有多少自豪,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也確實是別人的事,因為他們姓孫,是孫家人。
這件往事放如今不算什么秘密,也不是會時常提起的,再往前一些年,確實是個秘密,不能被外人知曉,傳男不傳女,旁系都不知道,這個習慣便延續下來了。
就如阿飛的身世,必須功成名就時他才能說出自己姓什么,不是墮先輩威名,而是先輩太過出彩,明里暗里總會有很多別有心機的人,不管是曾經先輩的仇人也好,貪圖先輩留下的東西也罷,在他們威名依舊響徹的時候,對于后輩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時間總會抹平一切。
現如今,孫家昔年隱秘便揭開了一角。
“我們孫家…”
孫小紅沒想到竟然還有這回事,祖上曾欲與仙人一戰而不得。
她不由陷入沉思。
藏劍山莊竟然還有這層關系。
“仙人…你是說,孫家先祖,曾經與仙人交手?”孫小紅道。
“仙人之說太虛無飄渺了,他還被稱為劍神。”
“但…”
孫小紅知道沒有這么簡單,青龍會這個綿延數百年的隱秘組織,堅信仙人存在,且是兩個——這件事很微妙,若是虛構的傳聞,一般也只是說仙人,有兩個,說明曾經確實出現過難以企及的存在。
而且…孫小紅面色古怪,試探道:“可知道仙人是男是女?”她覺得自己的胡思亂想有些荒誕了,但心跳還是不由加快。
孫白發愣了一下,沉吟道:“仙人好像不應該分男女,但是據說和劍神交手的是女子。”
他看見孫小紅的面色變化幾下。
“你說有沒有可能,仙人是我那兩個師父?”孫小紅猶豫一下低聲道,現在她不是當年,實力強絕,但想到兩個師父的能耐,依舊覺得深不可測,難以衡量。她們的一身所學隨便拿出一種,練成后就可獨步武林。
“嗯?”
孫白發瞪起眼睛,“她們?那兩個家伙?我呸!”
想到那兩個女人,老頭子忽然坐起來了。
“她們怎么了?”
“她們…她們所做的那些,是人干的事嗎?”老頭有些激動,說她們是仙人,他一千個不信。
孫小紅不言語了,不提自己這個讓孫白發一天氣三次的徒弟,兩個師父當年…確實沒怎么干人事。
從孫家離開,她不斷回想著那柄名為長生的劍,以及青龍會的隱秘。
三個月后。
白玉京無奈得知,青龍會大龍首又找自己借劍。
長生劍被人帶走,送到總舵的桌上。
孫小紅仔細觀瞧許久,目光落到劍柄處,眨眨眼。
究竟是不是?
管他呢。
在兩個師父緲無蹤跡的情況下,也就這么個樂子了,雖然她留的東西幾乎不可能被發現,但…萬一呢?
孫小紅忍不住笑出聲。
青龍會不必存在了,要是她所想為真,她已經預料到某一天江湖上的熱鬧景象。
“師父啊…你們肯定不想被人在暗處偷偷摸摸窺視吧?青龍會我就先解決了,不用謝。”
派人將劍送回給白玉京,孫小紅將之拋到腦后。
哼,什么仙人,有她快活?
一點情趣都不懂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