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是臣等所選出來的試題,請陛下御覽。”
在謹身殿里,禮部尚書任亨泰把他們所選取的一些試卷放到了朱允熥面前的桉頭上。
朱允熥點點頭,繼續看著手中的試卷,并不言語。
所挑選出來的試卷,是齊泰、鐵鉉、暴昭、景清、練子寧、任亨泰與韓克忠等人一同閱卷的,
所以奉上來的這些試卷也得到了眾人的認同。
拿起這些試卷,朱允熥便看了起來。
因為殿試考的是策問,所以并不需要有太多華麗的詞藻,也不需要空談,只需要挑出那些講究實務、利國利民的試卷認真觀看即可。
這些考生從大明的各個方面,或者敬重,或者百姓賦稅等各面闡述,有些寫的比較妥當,也能結合實際。
有的就好像空中樓閣一般,凈是一些空話套話,沒有一點可行之處!
例如朱允熥所看到的一張試卷,那個考生主張輕徭薄稅,說朝廷對于百姓征收的賦稅還應該再降一降,好讓百姓活得更好一些。
從百姓的角度來說,但這樣的言論當然會受到熱烈歡迎!畢竟與自身的利益有關。
可是站在朝廷的角度,這簡直就是屁話!
這也是朱允熥在心中的評價…
明初的時候,朱元章曾經規定,明朝的田稅為三十稅一,也就是交三十分之一的收成。
這個稅率,從歷朝歷代來說,絕對是比較低的!
明朝后期的田稅稅率,還不到百分之二,近乎到了五十稅一的低稅率。
只是明朝后期貪腐日益嚴重,各種苛捐雜稅日益增多,百姓的負擔這才沉重起來。
從目前來講,其實田稅并不高,再降低下去,朝廷吃什么?
若是自己做考官,這樣的人連進士都考不上!
朱允熥看過這些試卷之后,從中間挑出來了三份試卷,對眾人道:“江西吉水考生王艮為頭名狀元,山西李高成為榜眼,河南考生劉建良為探花。”
任亨泰上前兩步行禮說道:“陛下,其中這位叫胡廣的考生,在試卷當中說道大明軍政和馬政的問題,訴說通透,直白明了,也頗有見識,我等認為也非常好…”
掃了眾人一眼,朱允熥道:“頭名狀元王艮已經是江西人了…”
此話一出,眾人便不再多說。
因為之前南北榜桉發生之后,朱允熥便吩咐禮部調整了錄取的規則,從那之后所錄取的進士人數,就按各布政使司的比例來錄取,
這樣能夠兼顧到各個不同的布政使司。
不是朱允熥對江西、江浙考生有什么偏見,而是為了均衡。
大明不是只有幾個省份,也不僅只有南方而已,作為皇帝,必須要顧到各處。
就拿后世來說,很奇怪一個高考大省,只有一座能上名號的大學…
殿試本來就是皇帝欽點,他們只能提個建議,并不能左右皇帝的心思,這也不是他們的本分。
所以見眾人認同,朱允熥便吩咐道:“剩下的考生試卷,你們按照朱允熥甲的不同,羅列出來,朝廷好是他們進士出身…記住,不可有失偏頗!”
“是,臣等遵命。”
他們明白皇帝陛下這里所說的有失偏頗,指的不是成績,而是出身的地方…
在建文二年的時候,殿試的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居然全都出自同一省份!
不可否認,他們的才學,還有當地的學術氛圍確實上佳。
但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居然在一個地方錄取前三名,那就愚蠢至極!
可見朱允炆書生氣有多么嚴重!
天下不是這么治理的!
等眾人走后,朱允熥便找來了翰林院的王叔英,告訴他狀元郎王根會進入翰林院,
然后讓他舉薦的楊士奇與王艮一同做事…
“哐哐哐!哐哐哐!”
一陣敲鑼打鼓之聲由遠及近,驛館里面的考生聽到聲音,知道是官府報喜的,都分分跑了出去,
站在門口,駐足抬頭,向外不住的觀看。
議論道:“這是報喜的隊伍啊!是沖著咱們這兒來的!”
“只有獲得了狀元榜眼探花,才會如此隆重,呵!咱們之中有人要金榜題名了!”
“猜猜看是誰!咱們好提前恭賀恭賀,也好沾點喜慶!”
有人說道:“還能有誰!那自然是胡廣胡兄了!那可是江西大才,名士解縉都稱贊他的才學,說他有狀元之資…”
“他的才學有誰不知,去年參加詩社所寫的幾篇詩詞那叫一個漂亮!讓眾人贊嘆不已呀!小可也有幸得以觀瞻…”
此時有人把胡廣拉了過來,一邊拉著他往前走,一邊招呼同年讓路,
眾人明白官府此來,為的應該就是胡廣,所以便識趣的給他讓了路。
拱手致意道:“恭喜恭喜!”
“恭喜胡兄!”
“恭喜胡兄高中!”
嘴里一邊說著恭喜的話,臉上充滿了羨慕。
可是眼神之中,卻難免有一絲落寞。
同是考生,在這里的不少人都考中了進士,可拔得頭籌的卻不是自己…
看到別人接受眾人追捧,怎么能不唏噓。
“諸位同年,千萬不要這么說,還會得到官府的消息,指不定是誰高中了呢,在下可不敢倨傲呀…”胡廣一面向眾人回禮,一面解釋詞讓道。
“胡兄,咱們這個驛館當中,還有誰比你的才學更出眾?胡兄莫要謙虛,快快上前來!”
“是啊胡兄,你的才學咱們都是有目共睹的,此時此刻不是謙虛之時,上前謝恩便是!”
胡廣笑呵呵的,連忙說道:“諸位萬萬勿要將在下捧殺呀…小可這點道行不值一提…”
嘴里說著謙虛的話,可臉上喜悅的神情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這其中最大的喜訊便是金榜題名!
洞房花燭被稱為小登科,考中進士便被稱為大登科!
更何況是前三甲!
他雖然謹慎,可對于自己的才學還是有絕對把握的。
畢竟自己得到了不止一位名家的認同。
況且敲鑼打鼓的隊伍來的正是這家驛館,他將這里住著考生在腦海里過了四五遍,實在想不出有誰比自己更有才學的!
所以被動人擁擠著,胡廣半推半就的來到眾人最前面。
此時王艮身上圍著麻布,用草繩扎在腰中,手里拿著一把硬毛刷,正在驛館外面的墻角處給馬匹刮毛。
春天春暖花開,天氣慢慢溫暖了起來,所以馬匹身上厚厚的,用來保暖的毛就會慢慢脫落,
在這個時候就會刮毛,把那些脫落的毛刮下來,這樣馬匹才美觀,也能快速排汗瀝干水分,還可以減少疾病。
之所以干這個活,是因為可以掙幾文錢…
因為驛館里住了很多考生,有的還帶著隨從,還有大包小包的物品,因此驛館里面服侍的下人就有些不大夠用,
所以王艮便找了這么個活計。
看著轟轟嚷嚷、喜喜樂樂的人群,王艮也是心生羨慕,不過能考上進士他就已經知足了,也不奢求自己能入三甲,
所以便心情愉悅的繼續干活。
帶著吹打隊伍而來的是禮部官員,來到驛館門口,又是吹打一番,把喜慶的氣氛造的很足。
等到一曲畢,銅鑼止聲,就該宣布那個幸運兒是誰了!
于是眾人又把胡廣往前拱了兩步…
只是礙于此情此景,沒有直言恭賀而已。
胡廣看到錦盤上的圣旨,不由得呼吸漸重,急促起來,面帶紅潤,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可即便這樣,也難掩激動…
可是禮部官員的一句話,就讓他瞬間如墜冰窟!
“諸位,請問哪一位是江西吉水考生:王艮!”
胡廣只覺自己耳朵當中一陣轟鳴,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就如同寒冬臘月的時候,從烘烤得汗流浹背的房中出來,然后突然一盆冰水順頭澆下!
全身濕透,冷風一吹,瞬間結冰!
胡廣此時的感覺就是這般!
“敢問哪位是江西吉水王艮?”
禮部官員朗聲喊了三遍,可是竟無一人應答!
眾人看看木若呆雞的胡廣,等反應過來之后,又往人群中看了看,
王艮?
有這個考生嗎?
為何我等竟然不知?
要知道考生們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如果平常參加詩會文會多了,再加上自己有才學,確實能夠揚名,被眾人所知曉。
可若是貧苦人家,能夠寒窗苦讀、懸梁刺股已經實屬不易了,哪來那么多時間精力去參與這些事。
講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閱讀看書追更,換源切換,朗讀音色多,安卓蘋果均可。
再說了,即便想去,自己出身貧寒,人家又哪里會接受!
所以不顯山不露水,沒有什么名聲再正常不過了!
這似乎就是…高手在民間?
“王艮…莫非是他?”有一位衣著破舊的考生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是誰。
這一言,也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看著大伙都看著自己,這位考生瞬間紅了臉,趕緊解釋道:“在下不是…王兄在…”
眼睛在人群當中掃了一圈,可是都沒有找到王艮的身影。
“啪!”一拍腦門兒,他立刻撥開眾人,面朝驛館的巷子方向。
“王兄,恭喜你被欽點為狀元郎!”
順著他的目光,眾人這才看到驛館巷子里有一人正在手拿刷子為馬刷毛…
身上一副只破舊自不用說,還圍著麻布片兒,扎著草繩…
感受到空氣似乎有些不對,王艮站在馬后面這才抬頭觀看,見眾人目光灼灼得盯著自己,
一時間,就連他也湖涂了!
這么多人盯著自己干嘛?
“敢問,你就是江西吉水考生王艮嗎?”禮部官員按耐住心頭的狐疑問道。
“呃,正是學生,不知有何指教?”
一時之間,這位口才出眾的禮部官員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面前這人,哪里有狀元郎…
風流文采、氣宇軒昂、卓爾不凡、溫厚和平、聰敏文雅…
呃,氣質這方面沒有一個詞用得上…
鬢若刀裁、眉若墨畫、鼻若懸膽、眉清目秀、眼如秋波、面粉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風流跌宕、面如美玉、目似明星…
呃,長相這方面…也一個詞都用不上…
禮部官員挖空了自己的才學,想盡了自己所能想的詞語,
也沒有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眼前這位狀元郎…
經過確認之后,這位官員咬緊了牙關,取來皇帝圣旨,“王艮接旨!”
“呃,學生接旨…”
王艮趕緊跪倒在地上,抬頭看看這位官員,覺得不合禮儀,又趕緊低下了頭,此時他還不知發生了何事。
其他考生,和圍觀眾人也都紛紛下跪,鴉雀無聲。
暗暗清了清嗓子,這位官員朗聲宣讀道:“皇帝奉天承運,詔曰:經朕詳閱繼典,閱殿試諸生題奏,為國取賢,選拔良才,殿試江西吉水才子王艮高中榜首狀元及第,特此詔示天下,舉國同慶!欽此!”
“狀元郎,接旨謝恩吧!”
“微臣領旨謝恩,多謝陛下!”
將圣旨捧到手里,王艮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而那位禮部官員悄悄摸摸的退后了兩步,因為他能聞到很濃重的馬糞馬尿的味道…
作為清流,這樣的差氣味兒讓他胃中翻滾,差點兒就忍耐不住…
“恭喜狀元郎!狀元郎高才!”
實在想不出什么合適的話,這位呂布官員只好干巴巴的說了兩句。
其他士子反應過來,紛紛上前祝賀,哪里還管什么屎尿味道!
而瀟灑風流、氣宇軒昂的胡廣,此時站在人群后面,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不消多時就更換了幾種顏色…
有人來報喜,多多少少都要給些喜錢。
可是對于王艮來說,所給的喜錢未免有些寒酸…
當一把銅錢送到吹鑼打鼓的小吏面前的時候,他們竟然愣住了。
做了狀元郎,還這么小氣?
禮部官員在一旁道:“快收下吧,你們今日是有福的,能沾沾狀元郎的福氣才情,說不定子孫有一天也能高中,那才光耀門楣呢!”
小吏們這才歡歡喜喜的接過賞錢,口中不管虛情還是假意,都說著感謝恭賀的話。
按照慣例,誰拔得頭籌肯定免不了要請眾人酒樓慶賀,
可那筆錢王艮實在掏不起,也絕對舍不得,因此口中說著“同喜同喜”,卻絲毫不提請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