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張輔說有要事求見,正在宮門外等候…”
朱允熥正在喂金魚,一個小太監前來稟報道。
“張輔回來了?”
別說皇帝了,就連王忠都非常詫異,“陛下,之前也沒聽說他要回來呀,澎湖巡檢司這就設置完畢了?”
朱允熥道:“既然有要事,那就讓他去謹身殿吧。”
“是,奴婢遵命…”小太監領命前去傳話。
朱允熥把手里的魚食小罐放在小池塘旁邊的石頭上,從地上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揉搓著,將手心手背都洗了一遍。
王忠見狀立即道,“陛下,冬天雪涼,小心別凍著了。”說著趕緊要從他手里接過雪球。
朱允熥并沒有給他,笑道:“用雪搓一搓手不易生凍瘡,還能舒筋活血,很有妙用,走吧,去謹身殿。”
一路走著,他手里都在把玩那個雪球,等進入謹身殿的時候雪球已經被他揉搓成了一個冰疙瘩,放在手心里冰冰涼涼的甚是舒服。
“屬下張輔拜見陛下,陛下圣安!”已經再次等候的張輔立即跪地叩拜,禮行的頗為鄭重謹慎。
朱允熥見他這樣莊重又小心的模樣,道:“起來吧。”
張輔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不對,不知道該不該起身,猶豫了一下這才道:“是,多謝陛下…”
“今日瞿陶又來守值了嗎?”
李福回道:“回稟陛下,瞿陶在殿外守著呢,這幾日講武堂放了假,他不忙了,所以天天都來。”
“讓他進來吧,走,到偏殿說話。”
進入偏殿,爐子早就已經升上了,上面還放著一只水壺,此時正冒著熱氣。
李福從爐子上取下水壺,在一旁取了茶碗,放入茶葉,然后滾燙的開水傾瀉而下,立即茶香四溢。
端到朱允熥面前的桌子上,低聲說了一句“陛下請用”便又退到一旁。
朱允熥看著十分拘謹的張輔道:“澎湖衛設立完畢了?能趕在過年之前把這事辦理妥當,速度倒是不慢,
你不是有要事求見嗎,什么,這會兒成啞巴了?”
瞿陶穿著一身皮甲進入偏殿里面,想要行禮卻被朱允熥伸手給攔住了,便站在一旁守候。
此時張輔臉上露出十分尷尬,又萬分為難的表情,覺得嗓子十分堵得慌,“嗯…呃,陛下,澎湖的兵馬屬下做了安排,嗯…屬下回來給陛下帶了一船好東西,請陛下過目!”
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一份奏章。
“去一趟澎湖,你倒是收獲不小啊…”
朱允熥剛把目光停留在奏章上人就愣住了!
有些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等看清楚上面所記的東西和數量,不由得轉向一旁的瞿陶,
將手中的奏章遞給他道,“你看看,這是朕的眼睛花了,還是某些人寫錯了…”
瞿陶不明所以,接過來入眼一看也頓覺詫異,緊接著把眼睛湊近仔細查看,一連看了兩三遍,這才把目光轉向張輔,
“張輔,你這是打家劫舍做強盜去了?”
張輔瞥了瞥嘴,可當著陛下的面他也不敢反駁,立即跪倒在地上,“屬下有罪,請陛下責罰!”
朱允熥將手里的冰塊兒放到桌子上,用王忠遞上來的手帕擦了擦手,道:“說說吧,你這是干什么去了,朕也很好奇,這么大一批珊瑚、珍珠、鹿皮、珍木,你是拜了哪座廟門才讓財神這也大方。”
在張輔所送上來的奏章上,羅列了各種珍稀特產,光山湖就有白色、紅色和桃紅色等幾種顏色,還有大大小小的珍珠,單單是這些東西的價值就超過百萬兩!
“陛下,屬下…不小心,滅了小琉球…”
說到最后,張輔趴在地上,聲音已經幾乎不可聽聞。
“呃…不小心,滅國!”
瞿陶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連朱允熥心里已經有些準備的,也驚詫不已!
想過他為自己惹禍,可沒想到他竟然能惹下這么大的事!
滅了小琉球?還不小心…
你他娘的真是凡爾賽的王者啊!
“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輔趴在地上,既害怕又委屈道:“陛下,屬下…屬下冤枉啊,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想教訓他們一下,沒成想…沒成想就把他們…”
朱允熥此時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這話要是被武將們聽到了,那還不得羞死!
會犯眾怒的小子!
“張輔,陛下問你話了,廢話少說,趕快如實稟報!”
瞿陶這會兒也見皇帝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紅,胸膛里似乎還憋著一口氣,因此不敢大意,趕緊提醒道。
“是是是,屬下不敢欺瞞陛下…”
顫顫巍巍的說道,“屬下奉旨設立澎湖衛,帶著人馬乘船到澎湖列島之后先后在漁翁島和澎湖本島設立了兵馬,也去白沙島查看了,準備在那里設兩個百戶所,誰知道當天夜里就出事了…”
時間往回撥一點,回到張輔帶著小石頭所給的那一小簍子魚蝦乘船回去。
當他返回澎湖本島的時候,軍營里面晚飯已經做好了,張輔也沒讓下面的人再忙,因此就把魚蝦倒進了一個木盆里面,再裝上海水,有些魚蝦還活蹦亂跳著,
因為天氣已經冷了,放一夜也沒事。
當天夜里他躺在營長里面,卻怎么也睡不著覺,心情甚是煩悶,焦躁不已。
只等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昏昏沉沉的睡一下。
“將軍,將軍!”
兩聲高呼就把張輔給吵醒了,趕緊來到營帳外面,
劉政十分焦急的稟報道:“將軍,不好了,昨天夜里倭寇和小琉球島上的部族襲擊了白沙島,把男女老少通通擼走了!”
張輔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大驚,趕緊詢問事情的緣由,劉政帶過來一個從白沙島逃過來的漁民,
根據他的供述,昨天夜里倭寇和小琉球上的部族襲擊了他們的寨子,然后把男女都捆綁起來帶到船上,要把他們帶回琉球本島。
有反抗者立即就被他們殺了,自己也是借著熟悉地形,趁他們招呼其他人的時候悄悄逃走的。
張輔怒道:“我們前腳剛走,隨口后腳人就到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劉政皺著眉頭道:“將軍,這里面恐怕有人通風報信…”
那個逃出來的抹著眼淚說道:“小人躲起來的時候,聽他們說大明的兵馬到了,以后再讓我們交糧食交魚貨就難了,
既然撈不到好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我們都帶回去做奴隸…”
“大人,求大人救救我們寨子的百姓啊,他們被帶走做奴隸,不是被他們驅趕著打別的部落,就是頭上戴著枷鎖干活,那是生不如死啊…
求大人大恩大德,救救我們寨子的百姓吧,我老婆孩子…都被他們帶走了…求求大人了!”
張輔一聽賊人如此猖狂,竟然敢擄掠虐待大明百姓,哪里還忍得住,當即就點兵登船出發,想要把那些百姓給搶回來。
白沙島距離琉球本島已經很近了,所以直到靠近海岸的時候也沒發現倭寇和賊人的蹤跡,顯然他們已經登島多時了。
劉政見船再往前走就到小琉球島了,于是趕緊諫言道:“將軍,前面就是小琉球了,他們雖然都是各個部落,可是在朝廷的公文里面也算是一國,
我們貿然登島是不行的,不如派人前去交涉,讓他們交出大明百姓,將軍以為如何?”
不管他們有沒有王,有沒有統一的政權,在明朝看來小琉球乃是一國,雖然把它看作藩屬國,盡管實力弱小,可那也是一國呀。
張輔身穿鎧甲,手按劍柄道:“你都說了他們沒有管事的,那與誰交涉?至于那些倭寇賊人嗎?
他們既然敢明目張膽的擄掠百姓,還是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就說明他們根本不懼我們!與之交涉也不會有結果的!”
“況且多等一個時辰,就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因此受苦!時間緊急,我們等得起,百姓等不起!”
“傳我命令!登島作戰,剿滅倭寇賊人!”
謹身殿里一片寂靜。
瞿陶問道:“你也說了,小琉球就是有許多部落組成的,與倭寇勾結、掠奪百姓的應該也就是一兩個部落而已,你怎么…把整個琉球都給滅了?!”
張輔抬頭,窘迫不已道:“陛下,屬下本想著就算與倭寇勾結,那個部落也沒多少人,所以就帶了一千余兵馬登島…”
“沒成想那些倭寇和部落首領見自己的人死傷慘重,就拿錢財等物收買別的部落,
那幫天殺的…整天過的日子苦哈哈的,所以人人好勇斗狠,不惜性命,為了一點蒼頭小利,甚至為了一只野雞就會頭腦發熱,彼此仇殺…”
“倭寇和賊人給的錢才很多,甚至到最后,許諾把大明的兵馬打敗之后,也把他們部落的山林讓出來…
這山林就是他們打獵活命的根,那些不足為了得到更多的山林…”
他們的山林,就如同大明百姓的土地,都是賴以生存的根本。
有時候為了爭奪水源,爭奪一畝地,兩個村子都能夠發生流血械斗,所以那些不足受吸引,愿意拼命也不足為奇了。
“況且他們也不知道我大明的厲害,可能以為這樣的爭斗也像他們之間的部落爭斗一樣…”
“所以一個勁的前來送死,屬下原本以為打敗那些倭寇和賊人就沒事了,根本沒想到殺那么多人…”
張輔覺得嗓子發干,既想陪笑臉,有有些苦悶,結果臉上的表情甚是扭曲,“陛下,屬下也委屈呀,他們前赴后繼的來挑釁,我就只能下令迎戰…”
屬下承諾過白沙島的百姓,要護他們周全…嗯,真沒想到這一不小心…就把小琉球給…”
朱允熥瞪了他一眼,“現在小琉球狀況如何?”
“回稟陛下,前前后后有大大小小十幾個部落與大明兵馬交戰,屬下唯恐把戰事引到澎湖列島,所以不敢退去,
之后小琉球的那些部族都怕了,都躲得遠遠的,戰事已經基本平定了,不過屬下還是留下了兵馬…”
手指敲了敲張輔呈送上來的奏章,道:“那這么說你給贈送的珊瑚、珍珠這些東西都是這些部落的戰利品嘍?”
“呃,是…屬下有罪,請陛下責罰!”
朱允熥不氣反笑道:“好啊,你還真會給朕送禮,這出去一趟才多長時間啊,就帶回來了百萬之巨,看來以前還真是委屈你了!”
“就應該讓你滿天下跑去,看到哪國富碩就把它給滅了,下次你準備給朕送多大的禮?恐怕就不止這一船了吧?”
“冬冬冬!”
張輔在地上叩頭道:“屬下魯莽,萬死難辭其咎,請陛下不要生氣…”
“不氣,朕不氣,朕還要好好謝謝你呢!沒有你這樣忠心的屬下,朕哪兒來的錢!
朕是不是還在下旨嘉獎你啊,滅了一國,多大的威風!多大的功勞!你想要什么賞賜盡管說吧!”
這下張輔可真被嚇著了,臉色頓時就白了,“陛下,屬下,屬下該死…”
雖然小琉球并沒有與大明通番,也并沒有主動稱臣,可是大明還是把小琉球列為不征之國。
這可是太上皇的國策呀!
自己雖然是“被迫”滅國,可畢竟是違反了太上皇定下的祖制!
這得是多大的罪過?
自己一條命根本就不夠賠的!
“唉…”
朱允熥揉了揉發酸的眉頭,長嘆了一口氣,過了許久才站起身來,吩咐道,“瞿陶你看著,就讓他在這里跪,沒朕的旨意不許起來!”
說罷轉身就走。
王忠趕緊跟在后面,詢問道:“陛下,是回乾清宮嗎?”
朱允熥一邊走一邊沒好氣的道,“去大善殿!”
火爐里燒著銀屑炭,整個偏殿都非常暖和。
可是張輔的心卻冰冰涼涼…
瞿陶走到他旁邊,搖了搖頭道:“你這次真是給陛下惹大麻煩了…弄不好陛下也會跟著被人非議的…”
張輔望著朱允熥遠去的方向,愣愣的有些出神。
大善殿,那是太上皇朱元章居住的地方。
陛下去做什么還用問嗎?
當然是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