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反問說道:“現在你我雙方地域分界線無棋可下,已然是終局了,皇太孫殿下莫非還能變出另外可下之處不成?”
朱允熥笑了笑,根本就沒有回應他,而是轉向晉王朱罡,“三叔,你說這棋盤上如何判定勝負?”
朱棡一愣,他也沒有想到朱允熥竟然會找上他。
只好照著規則說道:“棋盤共有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在統計勝負的時候,需要先將雙方的死棋給拿掉,再分別計算黑白棋子圍住的交叉點有多少,
看誰圍的地方多就算誰贏,所以在對弈的過程中,一定要把對方的活棋之間的交叉點占完,就可以收官結束這盤棋。”
“三叔還真是知識淵博呀!”
活棋就是一方棋子本身占據了這個交叉點,且是活棋,對方無論如何也吃不掉。
死棋就是一方棋子圍了一塊空地,棋子雖然本身沒有占據這些交叉點,但是對方棋子也不能下在這些交叉點,如果下了,就可以吃掉對方。
又轉向朱棣問道:“王叔,你也同意這種判定輸贏的方法嗎?”
朱棣回答說道:“那是當然,這是對弈的規矩。”
朱允熥卻說道:“王叔,根據《敦煌棋經》和《忘憂清樂集》中的記載,最早的弈棋勝負判定用的是數子法,到了唐宋時期演變為數空法。”
“唐宋后的數目法,現在還有人用單方數子法,那么我倒要請教王叔,你所說的規矩是哪一種規矩?”
眾人看看朱允和燕王,再看看棋盤,也都滿臉迷惑,百思不得其解…
用哪種方式判定輸贏雖然有些影響,畢竟標準不同,判定的方法也就不同。
但是眾人左看右看,仍然沒有看出任何端倪!
因為從棋盤上的分布來看,按照哪種方法,
都無法判定殿下贏啊…
朱棣不知道他在賣什么關子,
心中有些生氣的說道:“皇太孫殿下喜歡用什么規矩判定都好!”
“要的就是王叔這話!”
朱允熥此時就像得勝凱旋的元帥,
威風凜凜,不容侵犯!
“那就按我的規矩來!”
說著,伸手拿起裝棋子的棋盒,
在于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將里面所有的黑子緩緩的倒在了棋盤之上!
“怎會…有這種規矩?!”
朱允熥盯著燕王,
殺氣騰騰的說道:“我說是什么規矩就是什么規矩!這里我說了算!王叔所能做的就是遵從二字!”
朱棣的臉上瞬間被憋得滿面通紅!
一雙眼睛瞪得很大,
盯著朱允熥,
滿帶惱怒之色!
朱允熥毫不相讓,死死的凝視著他…
圍觀的眾人也都心驚肉跳,
此時就連打算隔岸觀火的晉王朱棡,也滿臉擔憂…
燕王朱棣的手攏在衣袖里面,緊緊的握住,
因為用力過猛,
甚至骨節都能夠感覺到疼痛!
也正是這疼痛,
讓他的頭腦瞬間清醒許多!
現在不是和皇太孫置氣的時候!
如果是在以往,
自己就算是把他揍一頓那也沒什么,頂多受點責罰!
可是現在不同,
他可不再是躲在太子后面的小家伙了!
而是大明朝的皇太孫!
未來的皇帝!
而且馬上就要舉行冊封大典了!
這個時候自己如果敢有任何舉動,哪怕說幾句氣話,就會被懷疑有不臣之心!
而且朱元璋根本就不會管到底是因為什么,
也不會過問是誰的過錯!
他就會嚴厲的責罰自己!
作為皇帝,他哪怕知道自己委屈,
必須要保證儲君的威嚴不容侵犯!
朱棣明白,如果硬碰硬,
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所以盡管心中十分憋屈,萬分窩火,
他也只能忍下!
所以朱棣慢慢收回了目光,不再與他對視,眼睛盯著大堂外面…
看到朱棣服軟,朱允熥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柔和了起來…
坐在椅子上輕輕拂了拂衣袖,似乎是在拂去一些灰塵而已。
“規矩已經立下了,你們就來評判輸贏吧!”
大堂之中瞬間鴉雀無聲!
朱允熥這是在指鹿為馬!
歷史上趙高之所以指鹿為馬,并不是單單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做一件沒意義有意義的事情。
趙高之所以那么做的,就是想要看看在朝中自己的威望!
也借此機會試試,有哪些大臣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是唯他馬首是瞻的!
同時這也是一道選擇題,一個讓人站隊的選擇題!
一個指鹿為馬,看似是反派的操作,可是在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君王都用過類似的招數!
而朱允熥制定自己的規矩,也是要讓他們知道,這里是誰說了算!
作為大明朝的儲君,他有資格,也有地位制定“規矩”。
現在眾人明白了,這不僅僅是一盤棋而已!
所有人都要適應,也要接受皇太孫的規矩,在這上面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楊尚書,常尚書,回去之后我們就給點一下上請罪的折子吧。”
出了戶部的大門,禮部侍郎任亨泰就嘆息著說道。
刑部尚書楊靖不明所以,“為何要上請罪的折子?”
常茹眉頭微皺,有些不悅的說道:“我們所談論的那是國家大事,而且事關東南沿海的倭寇問題,堂堂正正!”
“難道就是因為皇太孫殿下有些不高興,咱們就得請罪?這是何道理!”
在最后朱允熥和燕王朱棣對峙的時候,眾人都能夠感覺到其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也都能感受得到皇太孫殿下確實不悅!
可常茹說的也沒錯。
如果大臣討論政務,哪怕是和皇帝的觀點相左,就要上折子請罪,
那誰還敢做事?
即便是朱元璋,也能夠容得下不同的意見,何況一個太孫!
而作為六部的尚書,位高權重,在朝廷和天下百姓面前分量極重。
就算因為政務惹皇帝不高興,他們也會堅持!
文人也有風骨!
任亨泰搖搖頭說道:“兩位部堂大人,我們的錯不在政務上,即便我們的意見和皇太孫殿下的意見不同,想必殿下也不會生氣,這中間只有公事,沒有私人恩怨,可我們卻不能忘了避嫌!”
“你是說我們和三位親王一同拜見…”
楊靖似乎有些明悟,不由得問道。
常茹依舊眉頭緊鎖,“可我們跟三位親王并不是一同的,只不過是從宮里面出來,一前一后碰上罷了!”
任亨泰說道:“不是我們商量好的,可是在別人看來,我們和三位親王是一同求見,一同進入戶部,那他們會怎么想?會怎么認為?”
“他們只會覺得我們跟隨的乃是親王!并且方才燕王殿下和皇太孫殿下有些分歧,我們的觀點剛好和燕王一致,二位部堂大人,一旦傳出去別人會怎么想?”
“他們就會覺得我們所支持的乃是親王,這是再聯合起來向皇太孫殿下施壓,甚至逼宮啊!”
聽到這話,刑部尚書楊靖也是滿臉的愁緒和懊悔。
常茹卻說道:“還是那句話,我們所談論的乃是朝廷大事,與私人無關,難道這些話不該說嗎?!”
“該說!可說的不是時候!錯就錯在不該當真三位親王的面說!這樣殿下怎么想?我們是誰的臣子?”
“老夫問心無愧!這個請罪的折子是不會上的,告辭!”
兵部尚書常茹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
楊靖安慰說道:“多謝任大人提醒,老常就是這脾氣,你不要放在心上。”
任亨泰搖搖頭說道:“下官是禮部侍郎,卻在這點上犯了忌諱,實在是不應該…”
“允熥真是長大了啊,行事這么霸道,真有老爺子的風采…”
坐在秦王朱樉的馬車里面,晉王朱棡不由得感嘆說道:“怪不得老爺子會選他做太孫,外甥隨舅,孫子像祖!和老爺子活脫脫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朱樉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回知道了吧!今天要不是你在其中挑撥,怎么會有這檔子事兒?!你可長點記性吧!”
朱棡搖搖頭,自言自語的說道:“老四剛才可是被震住了,一句話也不敢說,這招指鹿為馬真tnd霸道!”
“二哥,大哥性格仁慈,活著的時候沒少護著咱們,現在這么霸道的侄子做了太孫,咱們以后的日子會好過嗎?”
聽他這么一問,秦王朱樉心中也不由得憂慮了起來…
也感慨的說道:“君子之澤,十世而斬,以后的事情誰說的清楚啊。”
朱棡當然明白出自《孟子·離婁章句下》中的句子。
意思是一個品行高尚,能力出眾的君子,辛辛苦苦成就了非常恢宏的事業。
可是他留給后代的恩惠福祿,經過幾代人就會消耗殆盡了。
如果是藩國和中央朝廷之間的關系,根本不需要十世!
藩國在老皇帝活著的時候,還會有恩榮,畢竟能夠被封為藩國的都是自己的兒子。
可是過了幾代人之后,藩國和皇帝的關系就會變得非常疏遠,不會得到特別的眷顧。
所以在朝廷的眼中,一旦藩國對朝廷有絲毫的負面影響,那么迎來的就會是除國!
嚴重一點兒,連性命都會丟掉!
所以有些藩王就只能寄情于山水,或者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自污名聲,以求讓皇帝放心。
可即便是這樣,也并不能保證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