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亞夫等人的陪同下,劉徹視察了這個新成立的‘離合武學’的校舍。
因為在一開始,周亞夫等人的目的就是要培養精英。
準確的說,是培養他們的接班人。
不管是政治上的,還是軍事上的。
所以,這離合武學是一所精英化軍事院校。
它要培養的,也是至少校尉以上的高級將官。
自然,校舍也沒有多大,攏共不過百五十個房間,但卻都布置相當精致。
不僅僅給每個學生的宿舍都放了書柜,柜子里擺滿了各種兵書。
有古代的《六韜》也有近代的《淮陰兵法》更有當代的《材官紀要》《強弩紀要》,若是換了一般人,恐怕僅僅是這些兵書,就足以一個讓家訾小康的家庭徹底破產。
因為這些兵書最便宜的一冊,在少府也是標價五百錢的。
至于那些《材官紀要》之類的當代大部頭,動輒就是二三十萬字,其價格一般都是三十金一套起售。
不過,既然是周亞夫要購買這些書籍,少府自然不敢多要,只是收了點成本價。
而在離合武學的校場中央,立著一塊正方形的巨石。
巨石之上,工匠們用刀削斧鑿,描繪出整個已知世界的輪廓。
漢在東方,宛如巨人,南起交趾,北至鹽池,西及合黎山,東至北海,縱橫數萬里,疆土面積已經比秦代擴大了一倍還要多!
幾乎占據了先前千年,國人視線所及的任何已知區域。
而在這個區域之外,是一個人們完全陌生,只在傳說之中才有所耳聞的世界。
那個穆王西巡,曾經路過的世界。
傳說中有西王母的世界。
但在如今,漢室對這些地區也已經有所了解了。
在這個巨石地圖上西域諸國的名字,已經若隱若現。
北匈奴占據的廣袤地域,也被劃分了出來。
甚至還有遠方的大夏、身毒之屬,也被點了出來。
望著這個巨大石制地圖,劉徹也是心潮澎湃,他對周亞夫道:“卿有心了…”
他知道,這是周亞夫特意準備的,而周亞夫是出了名的不會拍馬,也不懂拍馬。
是以,這個石制浮雕地圖,恐怕是他真的想這么做才準備的。
這可比其他人一萬句馬屁,還讓劉徹舒服。
更何況…
撫摸著這浮雕地圖,劉徹知道,從今以后,所有來此上學的學生,每日早操和晚練,都會看到這個地圖。
整個世界在他們面前敞開,再沒有比這個方式更能培養年輕人的侵略性和攻擊性了。
“能為陛下宏愿而努力,這是臣等的榮幸…”周亞夫微微笑著回答。
劉徹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老臣,對他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朕今日來此,除了給卿等的這個武學祝賀之外,還有件事情,想與卿等商量商量…”劉徹笑瞇瞇的對周亞夫、酈寄和韓頹當三人說道。
周亞夫一聽劉徹的口氣,心里面就知道有麻煩了。
因為,他給劉徹當了八年丞相,對于這個年輕天子的舉動和習慣,再熟悉不過了。
商量,不就是要自己等人給他背書,或者去說服某些頑固分子。
總之沒有好事情!
但…沒辦法。
誰叫他是皇帝呢?
“陛下旦請吩咐,臣等縱赴湯蹈火,也必定不辱君命…”周亞夫硬著頭皮說道。
“是這樣的…”劉徹笑著道:“朕前些時日接到了合黎山一帶的諸校尉聯名上書,皆請遷屯墾團于合黎山一帶,許日后河西為屯墾團之地…”
周亞夫等人靜靜聽著,而其他群臣更是紛紛豎起耳朵,不敢遺漏掉半個字。
屯墾團在安東的發展,超出了幾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自第一個屯墾團建立至今,屯墾團模式一共向安東移民幾近八十萬。
他們開墾出了數百萬畝土地,形成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城鎮。
并使得安東地區成為了一個魚米之鄉。
根據少府報告,僅僅是在去年,僅僅是安東的屯墾團,其結余糧食便多達數百萬石!
在其他地方的百姓,還在為溫飽發愁時,屯墾團的子弟們,已經能天天吃著面條、饅頭、燒餅、粟米飯,時不時還能加餐。
更可怕的是屯墾團同時還是一個畜牧大戶。
根據安東都護府統計,在各大屯墾團之中,平均每五個人就擁有一頭牛或者挽馬。
這個比例冠絕全國,連關中都不能比!
如今,軍方在鼓噪要將屯墾團的制度復制到西方,去河西、西域開拓他們的新的基地。
近日以來坊間為此爭論不休。
文官們對于這個屯墾團制度的擴大化可能憂心忡忡。
雖然在安東,從去年開始就已經陸續有屯墾團開始從軍轉民,都護府也在這些解散后的屯墾團駐地新設地方縣道官吏。
但,這個并不能打消文官士大夫們的恐懼。
因為,明眼人都發現了,雖然安東都護府解散了那些到期的屯墾團,還任命了縣鄉官吏,建立起了基層組織。
但是…
換湯不換藥,當地的縣令、薔夫、縣尉、典吏之屬,依然是過去的屯墾團官吏。
而且這一地區的百姓,雖然都轉入民籍,各自分得土地、錢糧、耕具、牲畜、房屋。
然而,他們與他們所屬的那支軍隊之間的聯系,卻并未切斷。
在未來可見的數十年之內,那支軍隊與此地百姓的聯系和感情都不會疏離。
譬如羽林衛屯墾團在去年解散后,撤離當地的羽林衛現役教官們與百姓們抱頭痛哭,依依惜別,送別人群甚至一將這些教官送到新化城。
而在屯墾團的地區,軍人說話,比文人說話有用多了。
士大夫們對此恐懼不安。
再讓武人這么玩下去,將來,吾等斯文君子,何以自處?
自開發考舉后,這個世界的士大夫君子們的日子就越來越不好過了。
最開始,還只是一群泥腿子跟自己搶食吃。
無所謂!
左右寒門士子與他們也還算是一類人。
至少有共同話題。
但,隨著武將地位不斷提高,特別是當年那一條‘亭長、里正之選,退役、傷殘士卒、將官其先’的詔命,讓武人的勢力,迅速的擴充到了地方基層。
他們開始執掌起基層的話語權。
隨即,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
被武人農村包圍城市的士大夫們,只能是戰戰兢兢,在武人的淫威之下瑟瑟發抖。
至于現在,據說,蘭臺在研究一個武將轉業制度。
以方便未來,武將們退役后的安置、安排。
若在過去,士大夫們還可以拿著‘武人粗鄙,不足以與謀’的說辭來打壓武人集團。
但現在…
比文化?
以程不識為首的武將學霸集團表示毫無壓力。
在這個世界,程不識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
他從一個帶兵打仗的將帥,變成了漢室第一個專注于研究軍事理論的專家。
他名下的著作,數以十計。
他是胸甲騎兵戰術的奠基人,也是漢家現行材官訓練操典的撰寫者,更是目前所有高級武將都必讀的《離合書》的第一作者、總編輯。
從目前來看,程不識很可能將成為漢室的克勞塞維茨。
在這樣的情況下,士大夫們自然對武將們的權勢的繼續擴張充滿警惕再讓這些武將這么膨脹下去,說不定未來,漢室可能出現法律:非從軍不得為吏,非服役不得立嗣…
只有入伍為軍士,才有資格參與官員選拔和考舉;只有曾經有過服役履歷的人才能繼承家業。
而這可不是開玩笑,更非杞人憂天。
而是…
這位當今天子,某次與梁王游獵之時說過的一個暢想。
雖然沒有得到過證實,但劉家皇帝的腦洞向來很大。
萬一是真的?
咋辦?
所以士大夫們這一次是卯足勁,不想讓武將勢力再這么膨脹下去。
此刻,當劉徹公開提起此事,誰敢不留心觀察和側耳傾聽呢?
周亞夫卻只是稍稍一想,就笑道:“陛下何不準其等之奏?”
“安東屯墾團,數年以來,卓有成效,天下皆知,其歲收粟米千萬石,安民以百萬計…”
對于周亞夫來說,他才懶得去理會文官士大夫們的那點小算盤和小九九呢。
在他看來,屯墾團有什么壞處嗎?
沒有!
軍事化管理和統一集體勞動,大大加強了移民的生存率和墾荒效率。
而且,屯墾團本身還是一個大熔爐,它能將來自天南地北的不同人融為一家。
更重要的是,在屯墾團移民還能學到各種他們之前不可能接觸到的技能。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看少府統計的數據。
在現在,在整個天下,什么地方的工匠數量最多?
答案是安東。
其鐵匠和木匠人數更是數以萬計。
而在關中,所有的木匠和鐵匠加起來,也不過萬余而已。
你要知道,關中人口是安東人口(漢移民包括歸化民)的兩三倍!
屯墾團如此成功,怎么能不繼續推廣?
在周亞夫眼里,不支持屯墾團的人,不是蠢貨,就是別有用心之人。
所以他毫不畏懼的表露了自己的態度。
劉徹需要的,正是周亞夫的背書。
有了周亞夫支持,再通過廷議,做出決斷,那么,某些蒼蠅嗡嗡嗡之聲就可以無視了。
這個國家,當家做主的,終究是武將,是槍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