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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節 矛盾的陳嬌

  仁川港,當今遠東地區第一大港。

  整個港口,氣勢恢宏,規模龐大,僅僅是港口城市之中,常住人口就已經超過五萬。

  至于港口本身,更是常年停泊了數百艘各色船舶。

  有時候,巡弋于外海的樓船艦隊,也會入港修整,遮天蔽日的風帆,吸引了所有好奇的目光。

  站在一艘怪物一般的巨艦艦首,陳嬌撫摸著這艘巨艦的舷木,內心之中充滿了激動。

  腳下這艘巨艦,是仁川船廠,在福船和樓船的基礎,根據海洋遠航需求,重新改進和設計的超級艦船。

  全艦身長超過三十丈,寬達六丈,用最好的深山巨木為龍骨。

  主要動力,就是三面巨大的硬布風帆,在順風時,速度極快。

  而艦體本身也運用了多種抗風浪以及平衡設計,更增加了水密艙,以穩定艦身,是目前大漢帝國最適合在海洋航行的艦船!

  除此之外,此艦還是第一艘,完全為了捕鯨而設計的艦船。

  船上,甚至配備了提煉鯨魚油脂的坩爐,寬達的甲板,更是足以肢解大部分的鯨魚。

  最重要的是,強大的絞盤,可以讓水手,能夠將捕殺的鯨魚拖到甲板上。

  這艘巨艦的出現,意味著,捕鯨艦隊,可以遠離母港,深入大洋,尋獵鯨群。

  這很重要!

  比較,元海的鯨群,總會被捕殺干凈的一天。

  哪怕是現在,其實很多時候,陳嬌的捕鯨船隊,也不是每次出海,也都能有所收獲。

  這倒不是,元海鯨魚資源開始枯竭。

  而是,懷孕的母鯨和哺乳期的幼鯨以及帶幼鯨的母鯨,全部都是禁止捕殺的。

  這不僅僅是法律的規定,也是漁民們自發的行動。

  上天有好生之德。

  湯武網開三面,澤及鳥獸。

  當今天下,一個人可以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但沒有人敢踐踏先王的教誨。

  所以,陳嬌迫切的需要找到一個新的豐富的鯨群資源。

  而這艘名為夸父的捕鯨船,則完全能夠滿足他的希冀。

  此船的續航能力,極為驚人,下水試航后,足足跑了上千里,甚至去了倭奴列島南方的一個小島,給流放在那里的廢王劉榮送了點補給品。

  期間,無論是狂風暴雨,還是巨浪,都無法讓這艘巨艦受傷。

  “有此巨艦,足可遠赴數千里之外!”陳嬌得意洋洋的想著。

  然后,他就看向了港口岸邊,前來觀禮的貴族官僚和藩國使者。

  今天是夸父艦的入役儀式,陳嬌特意邀請了整個安東地區的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

  很多人都很給面子,親自前來觀禮。

  即使是朝鮮君和安東都護府都督,也都派來了代表。

  這讓陳嬌特別有面子!

  “哼,陳須不就打了個勝仗嗎?左右不過是欺負夷狄罷了”陳嬌低聲冷哼著,內心有些不是滋味。

  陳須的風光和豪氣,讓他羨慕嫉妒恨。

  但偏偏又發作不得。

  沒辦法,陳須的戰功,再怎么貶低和無視,也是實實在在的。

  坊間如今已經有傳聞了,大家都在說:當今圣王在位,故深澤左右,使頑石成寶。故有東成威,故有新化興,故有堂邑奮。

  意思就是啊,如今圣天子在位,在其圣德感召之下,連頑石也能變成寶石。不信的話,你看東成候啊新化候啊堂邑候啊。

  這些人,就是天子圣德感召之下從頑石變成寶玉的例子啊!

  這讓陳嬌聽著,哪能舒服?

  感情,勞資連頑石都不是了!

  我去年買了個表!

  所以,他處心積慮的將這夸父艦入役搞得如此隆重,甚至,不惜浪費大量人力物力,予以宣揚。

  就是要告訴天下人——臣隆慮候嬌,比之仲兄,更為優秀!

  更是要明確將此事,告知天子:臣比臣兄,更加忠心王事!陛下看到了沒?臣連軍功也不要了,專心致志為了您的扶桑夢而努力呢!

  “司馬先生來了沒有?”陳嬌扭頭對著身側一人問道。

  “回稟君候,按您的吩咐,犬子已經知會了司馬先生”這人面帶微笑,低聲答道:“司馬先生應該已經到了”

  “等先生來了,立刻請到艦上,與我一敘”陳嬌吩咐著。

  “諾!”那人立刻拜道,但心里面卻有些奇怪。

  長安城每年來安東的游學之士,以百計,其中兩千石子弟、列侯子侄甚至外戚數不勝數。也沒見有人能讓隆慮候如此慎重和忌憚。

  這司馬遷,不過是一太史令之子,何德何能?

  但他哪里知道,司馬遷不僅僅是太史令之子。

  在陳嬌眼里,這司馬遷最重要的身份,就是司馬季主的關門弟子。

  這層身份太了不得了!

  作為當世日者,司馬季主名滿天下之時,陳嬌連受精卵都不是。

  甚至陳嬌的父母,也不是!

  這個大學者的影響力,不僅僅是在學術界,更深入鄉間閭里,是天下人心目中的神算子。

  哪怕當今天子,對于這位日者,也是敬而重之,命為兩千石易經博士,托以天官書編纂之責。

  一旦書成,則司馬季主立刻可以榮升為先秦諸子一樣的大能,影響萬古。

更何況司馬遷本身就很特殊  陳嬌可不會忘記,當年他在長安時,某次入宮,在石渠閣附近見到了正在天子身邊讀書的司馬遷。

  當時的司馬遷,還是一個扎著總角辮的幼童。

  陳嬌很奇怪,就問了一句。

  結果天子告訴他:此朕將來的太史公,吾漢家之董狐也。

  評價之高,讓陳嬌立刻就記住了那個幼童的名字。

  試問,這樣一個背景深厚,家聲強大,而且被天子所關注和垂青的年輕人,來到安東,他陳嬌能不關心嗎?

  半個時辰后,司馬遷與小伙伴們,在陳嬌的門客的盛情邀請下,登上了這艘巨艦。

  雖然,此艦沒有文賀說的那么夸張。

  但卻也是司馬遷和其他多數人,這輩子所見過的最大的艦船了。

  巨大的桅桿,龐大的艦身以及那讓人望而生畏的風帆,讓眾人好奇不已,在甲板上走來走去,四處撫摸。

  “此船恐怕光是造價,就是千萬了”司馬遷看著腳下的甲板,感慨著。

  這艦船,連甲板都是用的厚重而結實的榆木制成,足足可以并行四輛馬車!

  這讓司馬遷想起了,他曾經在石渠閣的檔案讀到過,當初,南越王趙佗與吳王劉濞進行巨艦競賽。

  為了擊敗吳王劉濞建造的樓船,趙佗讓人建造了一艘史無前例的巨艦。

  據說那艘巨艦的甲板足可并行六輛馬車,可以讓騎手在甲板上奔馳!

那艘巨艦的下場很悲慘因為太大了,所以,它在試航時,直接傾覆在長江里  但眼前這艘巨艦,看上去卻非常適合航行。

  這讓司馬遷嘖嘖稱奇,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此艦造價沒有一千萬”一個聲音在司馬遷耳邊響起:“總造價是八百二十五萬錢”

  司馬遷抬頭,就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正是陳嬌。

  想不認識他都難!

  這位大漢帝國的隆慮候,西北都尉,天子的小舅子,是一個特別騷包之人。

  他為了讓人們記住他的模樣,免得沖撞到他身上,所以,他在仁川港的碼頭一側,那紀念樓船艦隊抵達朝鮮的雕塑群的另一面,給自己建造了一個巨大的雕像。

  雕像上,陳嬌站立在樓船之上,遠眺扶桑之土。

  只能說,帝國的隆慮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司馬遷見過君候”司馬遷連忙拜道。

  其他小伙伴,看到一身樓船艦隊的藍色戰袍的陳嬌,也連忙拜道:“末學后進,拜見君候”

  對于安東人來說,陳家兄弟的故事,就是一個傳奇。

  這兩位在長安城被視為洪水猛獸以及紈绔子二世祖代表的外戚,在安東完成了他們的華麗變身。

  一者成為了安東地區最大的種植園主和最大的派遣工雇傭者。

  而另外一個則成為了捕鯨業的標桿和代表,更是安東夢的最直接例證。

  他是倭奴的救世主,他將生活在倭奴列島,赤身斷發,飲毛茹血的倭人,帶到文明社會,徹底改變了這些可憐人的命運。

  使他們也能享受到中國天子的雨露恩澤。

  無數歸化倭人,更是直接以陳為姓,以此表達他們對自己的救主的感恩。

  他還是元海征服者,承恩島和順德島的主人,平壤學苑的最大單一金主,安東造船產業的支持者以及代言人。

  更是安東賈人最可靠的靠山!

  在安東,幾乎沒有人不崇拜陳嬌(主要是他的財富)。

  對于多數人而言,倘若能搭上陳嬌,那么,未來飛黃騰達可期,富貴可享。

  但司馬遷卻對陳嬌毫無崇拜可言,在事實上來說,司馬遷甚至不覺得,陳嬌身上有什么閃光點。

  甚至,司馬遷感覺,陳嬌在長安做一個紈绔子二世祖,可能都比在安東當英雄強。

  因為,在安東的這些日子里,司馬遷已經感覺到了,安東的今日,就是陳嬌、陳須以及都護府和商賈們的共同作用而變化的。

  陳嬌倡導和發展的造船業以及捕鯨業,更是一個充滿骯臟與黑暗的產業。

  這些年來,死于伐木、造船以及捕鯨的人,已經不比淘金的人少了。

  更可怕的是:為了滿足造船業和捕鯨業以及種植園、工坊業對于勞動力的需求。

  整個安東,都被這些人綁架了。

  整個社會的三觀,都扭曲了。

  曾經一切美好的品德與公序良俗,現在都已經被金錢和財富,破壞的干干凈凈。

  什么兄友弟恭,什么長幼有序,在五銖錢面前,統統崩壞了。

  為了家產,兄弟相殘,為了賺錢,父子反目。

  各種非公室告四起,安東官府為之焦頭爛額。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可以追溯到眼前的這個男人——以司馬遷所知,陳嬌甚至還暗地里用錢影響和改變了雜家的某些論述,使之更有利于他。

  這個可怕的男人,已經不能用舊有的善惡標準來評判他了。

  他就是一個看上去冠冕堂皇,實則殘忍至極,充滿了一切人間惡毒色彩的人。

  但,司馬遷偏偏對他恨不起來。

  因為,他雖然手段殘忍,他雖然無惡不作,他雖然敲骨吸髓。

  最終的結果,卻是,他造福了天下。

  他捕鯨,鯨魚肉,成為了安東百姓最廉價的肉食來源。

  沒有他的捕鯨業,安東百姓,尤其是孩童們就不可能如此健康、強壯!

  他引進的倭奴,在安東修建了數百里的渠道和數百里的道路,建設了無數橋梁。

  他倡導的造船業,為數萬移民提供了穩定的經濟來源,數萬家庭因此得以獲得小康生活。

  而他每年捐獻給平壤學苑的錢款,更是使得平壤學苑可以接納大批寒門士子,給他們免除學費,甚至提供一定額度的獎學金。

  讓這些本不可能接受教育的人,得到了學習的機會。

  所以,司馬遷很糾結。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陳嬌。

  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是惡魔,他讓無數人深陷不幸和厄運,他壓榨和剝削著數十萬人。

  他又保護和庇護著這些人,還將他的財富和影響力,用在正確的地方。

  因他之故,在安東,連夷狄奴工,甚至是倭奴,也能比較有尊嚴的活著。

  至少,這些人比臨邛和南陽的奴工的命運要好太多太多。

  然而,偏偏,陳嬌和安東的貴族商賈們,之所以這么做。

  不是因為良心發現,而是因為,他們發現了,假如這么做,他們能夠賺到更多,擁有更多,而且更有效率的剝削他人。

  想到這里,司馬遷就在心里嘆了口氣,然后對陳嬌拱手道:“君候造此巨艦,可是果要至于扶桑?”

  一艘這樣的巨艦,造價八百余萬,這恐怕只是造艦的人工,還不包括原材料。

  若是外人要買,價格恐怕千萬之多。

  這幾乎比的上一大縣歲入了。

  這讓司馬遷有些懷疑,陳嬌的目的。

  陳嬌聽了卻是呵呵一笑,反問道:“先生以為呢?”

  他笑瞇瞇的對司馬遷道:“此艦,現在還不足以跨越萬里之遠但是,吾相信,只要吾輩努力,總有一天,能夠造出足以遠渡萬里重洋,致于扶桑之巨艦!且此艦雖不能致扶桑,甚至不足以致身毒,然其艦大而堅,足可載萬石而遠航千里,為中國輸送糧草,轉輸財帛,僅此一點,本君候便相信,此艦利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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