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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節 涼州與并州

  “說一下安北都護府的事情吧…”劉徹擺擺手,對義縱道:“朕已經看過將軍的奏疏了,將軍在奏疏之中說了,要將隴右郡、北地郡、云中郡和九原郡化作一州,而用上郡、太原郡和常山郡化作一州的打算…”

  “朕想聽聽看,將軍為何這么想?”

  安北都護府,是現在漢室在準備之中的,規格最高的一個軍事單位。

  安北都護府的架子一旦搭起來,立刻就會在整個北中國形成一個前所未有空前強大的戰爭機構。

  它將總督包括隴右、北地、太原、上郡、云中等擁有大量合格兵源和強大戰力的郡縣。

  其麾下更節制了包括句注軍、飛狐軍和樓煩軍在內的數支野戰部隊。

  其總兵力,可能超過三十萬,其中騎兵至少十萬。

  若是進行總動員,以這一地區完善的動員機制和強大的基層兵源來看,閉著眼睛也能拉出五十萬把刺刀。

  幾乎可以橫掃現在地球上的所有勢力。

  是以,為了防止都護府權力過大,出現干涉地方事務,用槍桿子破壞法律和秩序,甚至騎在秩序和法律之上,作威作福。

  劉徹于是命令義縱在籌備都護府的同時,在地方建立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州。

  由州來管理民政,而都護府則專心軍事。

  從而將都護府衙門變成一個純粹的軍事機構,一個類似后世的大軍區的產物。

  都護府,只有軍事上的發言權,而州只有行政上的發言權。

  這也是安北都護府拖延到現在,依然不能有效的展開行動的緣故。

  畢竟,北地諸郡的情況錯綜復雜,各色勢力盤根錯節。

  許多郡,甚至有著深刻的恩怨糾纏。

  要是將兩個死對頭,搞到一個州級行政單位之下,那就有好戲看了。

  兩者必然天生互懟,州刺史恐怕得焦頭爛額。

  另外,州部的建設,還與經濟、民生等問題緊緊相依。

  從長遠考慮的角度著想,國家假如想要州這個單位發揮其最大的作用,統合好資源,那么一州之中,最好是物產、氣候、人文、地理都相差不多。

  這樣,州部衙門就可以統籌安排,做好相關的開發準備。

  不然若一地主要是小麥為主糧,而另外一地,則只能具備種植粟米的條件。

  兩個地方硬塞到一起,州部衙門怎么去安排相關工作?

  所以,義縱擔負的責任很重,工作壓力也很大。

  他必須走遍各郡,到各郡地方去看、去調研,去研究,還得關心各郡人民群眾對于自身和其他人的定義。

  聽到劉徹的問題,義縱立刻就進入了工作狀態。

  他臨襟正坐,匯報道:“回稟陛下,臣是這樣想的…”

  他將這過去一年多來,自己在北方各郡的見聞以及自己的思考,一一盤出來。

  “隴右、北地諸郡,自先帝以來,就以畜牧和豪杰輩出聞名,地方民風彪悍,且方言相差無幾,習性也相同…”

  這個倒是事實,隴右、北地、云中,自漢以后,就一直是決定中國命運和強弱的關鍵地區。

  隴右軍事集團,一直到唐代,都是中國最強大的一個利益集團。

  隴右貴族,更是決定了朝堂政治斗爭成敗的關鍵。

  得隴右者得天下。

  “而上郡、太原、常山,地方多山陵,民皆以耕作為主,雖有豪強,但大都為地主,且承平日久,無有兵事…”

  “且夫,大河出九原而自北地入隴右,走青銅峽而入北地,陛下曾訓曰:治河當治其上,臣以為,自九原、朔方而下至隴右、北地,治河之所在也,不能不重也,故以其為一州…”

  聽到這里,劉徹滿意的點點頭,深感欣慰。

  義縱已經成熟了,開始站在一個國家級的領導人的視角來看問題。

  大河的問題,在現在已經初現端倪了。

  劉徹這幾年,多次派人前往大河的出海口和下游各地調查。

  結果不容樂觀。

  大河水質,連年下降,有些地方的泥沙含量已經增多了。

  再這么下去,這條母親河,就將要暴走了。

  劉徹對此,非常清楚。

  前世武帝朝,大河數次決口,連出海口都一變再變。

  先是建元三年,河決頓丘(今河南濮陽北),從頓丘東南注入大海。

  然后,元光三年,河決瓠子口,這一次黃泛區遍及數郡,且泛濫二十年,直到元封年間才得以回歸故道。

  更可怕的是——剛剛堵塞決口,隔年,大河再次決堤。

  這一次,狂暴的大河,沖破了館陶的河堤,這一次,誕生屯氏河。

  屯氏河在隋朝,成為了永濟渠的一部分。

  而這一切,其實在如今已經有了預兆。

  根據劉徹派出去的官員和使者奏報:河自鬲津而北,相去百十里。

  又說:金堤之岸,泥沙愈多,恐有決堤之險。

  在元德六年,劉徹于是派出一支由軍隊的測繪軍官和宮廷宦官、御史組成的龐大調研團,前往大河出海口考察。

  得出的結論,觸目驚心。

  在過去二十年,大河向北擺動了超過三十里,在其下游形成了三角洲。

  淤積地區,綿延百余里。

  這表明了一個事實——大河的含沙量在瘋狂增加。

  假如不采取措施,那么,這條母親河就要變成黃河,變成懸河了。

  一旦發生了這樣的災難,那么,先秦時代留給世人的寶貴遺產,偉大的金堤將會變成永恒的記憶。

  而且,大河生態的變化,一定會引發連鎖反應。

  大河一泛濫,淮河就可能有問題。

  劉徹深知,自己正處在一個關鍵的歷史節點上。

  自周定王五年大河決口,摧毀了禹河,奪其入海后,大河泛濫數百年,直至戰國中期,齊趙魏共同行動,筑造了金堤,將這條狂暴的河流穩定。

  數百年來的生態惡化和水土流失,已經使得這條金堤搖搖欲墜。

  一旦金堤崩塌,大河就會再次狂暴起來。

  在后世,黃河的泥沙,可埋葬了不止一個汴梁。

  而將來要付出的代價,更是無法想象的。

  旁的不說,每一次大河決口,因此流離失所的百姓,就是數以十萬計甚至數以百萬計。

  因此死去的人,更是成千上萬。

  治理好大河,安撫住這條母親河,可以說是當前漢室最重要也最優先的事情。

  而且,現在是最后的機會了。

  假如現在不去做,那么,將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若劉徹沒記錯的話,自武帝之后,大河的名字就變成黃河了。

  一石水中七斗沙。

  而治河的關鍵,就在于其上游,特別是河套地區和隴右、北地這一段,只要能確保這上游水土的穩定,控制河水的含沙量。

  那么,大河就依舊是那條大河。

  縱使偶爾調皮,也不會造成太多問題。

  “那就以此數郡為涼州刺史部吧…”劉徹拍板道:“將軍對于涼州刺史,可有推薦人選?”

  州部制度,早在元德六年之時就已經定下來了。

  州的最高長官為刺史,為中兩千石,享有君前直奏,巡視轄區郡縣,握有彈劾不法、糾核不當的大權。

  且刺史還有直接處理轄區內民政的權力。

  路見不平,可以拔刀相助。

  但,與后世的省長、省委書記相比,州刺史還是有些不如。

  譬如,刺史本人和州部衙門本身,并不能直接干涉地方行政,它只能在地方上出了問題,或者發現問題時才能參與進去。

  這是為了給郡守縣令們留點面子,同時也是為了防止出現太大的動蕩的考慮。

  畢竟,貿然在郡守這樣的封疆大吏腦袋上安個上級,很容易造成郡守威權不足,而地方豪強膨脹的結果。

  義縱,自然深知此事的敏感,所以,他俯首拜道:“啟奏陛下,臣以為,事關重大,陛下當召開廷議以公決之…”

  劉徹聞言,不無不可的點點頭。

  州刺史這樣的重要位置,自然是要放在廷議上討論的。

  但,其實義縱要有合適人選,劉徹其實也會采納。

  因為,義縱的眼光,至少在現在來說,是無敵的。

  這些年,他舉薦的官員,都是在水準線之上,甚至有好幾個非常優秀的人才。

  不過,既然義縱不愿意沾染這事,劉徹也就沒有多說了。

  “那另外一州,就以并州為名吧…”劉徹想了想,就說道。

  這樣,歷史再次徹底改變。

  朔方刺史部消失了,涼州和并州則向西移動了一格。

  且刺史部再非是一個直行的機構,而變成了一個根據地理和習俗以及環境相符的行政單位。

  更科學,也更合理。

  將這個事情放到一邊,劉徹對義縱道:“朕聽說,將軍與其他同僚,最近在商討一個作戰計劃?”

  “回稟陛下,確有此事…”義縱立刻就將他的整個計劃和盤托出,講了一遍。

  “臣是從郅將軍的想法得到的靈感…”

  “孫子兵法曰:忘戰必危,且,居延澤,古之流沙也,帝顓頊傳道之地,先王道場,安能托于夷狄之手?”

  “嗯…”劉徹聽完,笑了笑。

  今天的帝國將軍們,完全覺醒了一種名為‘自古以來…’的神圣天賦。

  而且,使用靈活,頗為熟練。

  怕是匈奴人當面在此,恐怕也要啞口無言,為對方的道理而折服。

  沒辦法,弱國無外交。

  在強權面前,弱者除了打落牙齒合血吞之外,其實并無其他做法。

  不過…

  “將軍如何可以控制戰爭規模?”劉徹笑著問道:“居延澤,西匈奴之命脈也,一如戰國時,秦趙上黨之爭,一旦王師進軍居延澤,西匈奴必以死相博!”

  “屆時,戰事規模,恐將無法控制…”

  “西匈奴甚至可能與北匈奴和解…”

  “將軍屆時,何以應對?”

  這一個個問題砸下來,義縱有些啞口。

  但他不能放棄這個提議,也無法放棄這個提議。

  因為,倘若他要維系住義氏外戚集團的局面,就必須給下面的人帶來利益和好處。

  不然的話,下面的人一看,大佬靠不住,自然會做鳥獸散。

  而他無法放棄今天好不容易成型的義氏外戚集團。

  這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他的外甥。

  義縱這輩子,什么都沒有遺憾了。

  他唯一的愿望,也就剩下了傾盡一切,為皇長子保駕護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義縱拜道:“陛下圣明,王師若出居延澤,西匈奴必定會以死相博!”

  這是幾乎不需要思考的問題。

  西匈奴小政權,為了茍延殘喘,幾乎已經退讓到了極點了。

  連合黎山這樣的命門,也交給了漢室,作為質押物。

  而能維系他最后的存在的戰略要地,就剩下了居延澤。

  居延澤若失,西匈奴旦夕可滅。

  “然,西匈奴不過跳梁小丑罷了,彼若敢傾巢而來,則必定覆滅!”義縱說道:“控有合黎山,王師已立不敗之地!”

  “且,只要王師把握好度,不過居延澤,始終讓其握有保障其安全的部分要地,臣以為西匈奴必不敢與北匈奴媾和…”

  這倒也是事實。

  西匈奴現在的主子且渠且雕難和他的貴族們,真的敢去跟北匈奴的親戚們言歸于好嗎?

  劉徹是不信的。

  量他們也沒有那個膽子。

  因為,且渠且雕難和他的人,做的事情可是背叛,而且是赤裸裸的背叛!

  最最關鍵的一點是——他們現在手里可是拿著于單這個招牌。

  于單是軍臣唯一的兒子,更是匈奴帝國合法的繼承人。

  倘若兩者媾和,于單和句犁湖,誰來做單于?

  而且,且渠且雕難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敢殺于單再媾和,那與找死沒有差別!

  你覺得,匈奴人會接受一群先背叛了自己,捅了一刀子,然后再弒主的叛徒嗎?

  要知道,現在北匈奴,可是在進行著轟轟烈烈的漢化運動。

  忠孝的概念,也已經開始漸漸深入人心。

  是以,且渠且雕難哪怕是投降漢室,也比投奔北匈奴好。

  “既是如此,那朕倒不是不能答應…”劉徹道:“不過,將軍得先幫朕做一件事情…”

  義縱聞言,大喜過望,連忙拜道:“請陛下吩咐…臣必誓死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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