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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節 天下尚武

  元德六年,秋九月,丙申(十一日)。

  整整三排全副武裝的漢軍士兵,在車騎將軍東成候義縱的率領下,雄赳赳氣昂昂的從長安的灞橋走入繁華的長安城之中。

  頓時,全城轟動。

  列侯貴族士大夫甚至是在京的劉氏宗室成員,紛紛涌了過去。

  每一個人,都瞪大了雙眼,仔細打量著這支特殊部隊里的成員。

  人人的眼睛,都在那不到二十人的高級軍官隊伍里巡視。

  “好佳婿啊!好佳婿啊!”已經年已六十八的章元君劉太夫人,笑意盈盈的在幾位兒孫的攙扶下,柔聲說著,目光更是從不離開那幾位騎著駿馬的校尉。

  得到了東宮兩位太后,特別是太皇太后全力支持和承諾的老夫人,現在已經完全將這幾位未來的明日之星,視作自己的孫女婿了。

  而馬車之中,那幾位平陸候和紅候的淑女,更是大著膽子,悄悄掀開車簾,小心的打量著這些威武不凡的男子。

  自馬邑之戰以來,地方上的蚩尤戲,乃至于市井里的段子手,都將一位位鐵骨錚錚,卓爾不凡的豪杰形象塑造的讓廣大少女向往不已。

  曾經,長安的貴族少女和宮里的公主、翁主們,欣賞和喜歡的是那如賈誼賈長沙這樣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君子。

  但俗話說的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

  如今,漢家淑女們,喜歡的就是能夠馬上立功勛的大丈夫。

  甚至就連一些已婚的貴婦,現在也是望著這歸來的數百豪杰,流著口水,幻想不已。

  他們是那么的強壯,那么的威武。

  他們臉上流落的自信和驕傲,讓這些貴婦們心亂如麻。

  然后,這些貴婦再瞧瞧自己的丈夫…

  無不露出厭煩的神色。

  無數氣管炎此刻在心里大聲吶喊: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另一側,梁王劉武在長安的代表,他的姻親宣城候李云也是坐在馬車上,鎖定了幾位能入得了他法眼的漢軍將官。

  眾所周知,梁武劉武與他的王后李氏是漢室諸侯王之中的模范夫妻。

  兩人相濡以沫二三十年,感情從未褪色。

  而李氏除了為梁王生下四子之外,更還有三位翁主。

  其中長女嫁給了睢陽人張士。

  這張士,既不是貴族,也非士大夫出生。

  純粹是因為此人與翁主兩情相悅,梁王于是就成全了他們。

  畢竟,對梁王來說,他并不需要聯姻,也不在乎聯姻。

  且,他與王后感情實在太好。

  但余下的兩位翁主的感情問題,就成了老大難。

  次女劉飾與幼女劉佩,都是那種眼高于天的主。

  這兩年,列侯士大夫們家的公子哥們,就沒有一個入得了兩位翁主的青眼。

  但翁主的年紀卻是一年比一年大。

  尤其是次女劉飾,過了今年就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

  再不嫁人,就要有麻煩了!

  是以,不僅梁王夫婦心急如焚。

  便是身為舅舅的李云,也是急的頭發都白了。

  乃至于,遠在安東的朝鮮君,也好幾次過問了兩位妹妹的人生大事,甚至于,朝鮮君為了給妹妹選擇夫婿,在朝鮮發動了上上下下,廣泛的挑選了十幾位年輕文官。

  結果…一個也沒兩位翁主瞧上。

  直到今年,天子放風,要召集有功將士和貴族士大夫以及宗室之女,來一場相親,解決各自的人生大事。

  兩位翁主才扭扭捏捏的告訴自己的父母自己心儀的乃是馬上取功勛的豪杰丈夫。

  既是如此,那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為了兒女,敢于下海捉鱉,上天攬月的梁王夫婦,立刻就派了李云來打這前哨站,給兩位外甥女物色如意郎君。

  事實上,人群之中,不止一位章元君,一個宣城候在覬覦著這些漢軍之中最頂尖的精英,未來帝國的棟梁。

  要知道,如今,天子喜武夫,于是四海皆以武勛為最高的追求。

  在這個節奏帶動下,哪怕是文人士大夫,世代耕讀傳家的知識分子家庭的年輕人,也都紛紛操練和學起了軍事。

  長安城里面,最珍貴,最被人追捧的書籍,永遠是兵書。

  特別是《孫子兵法》《六韜》這樣的名著,只要有條件的家庭,基本都會給子侄買上一套。

  以至于如今,在關中,地主人家嫁女,首先考察的,再非男方的經濟條件和物質基礎,就看男方家里有沒有一套兵書。

  什么等級的兵書!

  若某人家的兒子,擁有《孫子兵法》《六韜》這樣的兵書,且能讀懂,那么,一般這婚事就可以成了。

  倘若此人還有武苑之中的各類兵書,特別是諸如《材官紀要》《騎射通典》這樣的只給軍官或者軍官種子的兵書。

  那么,即使此人是個窮光蛋,家里面一窮二白,也有的是地主士大夫哭著喊著要嫁女兒過來。

  因為人人深知,此子乃是潛龍在淵,遲早可以一飛沖天!

  是以,此刻,除了頂級的宗室諸侯之外,列侯士大夫,甚至是這長安城里的豪強、關中的地主也都在蠢蠢欲動,各自選擇著自己家的女婿備選。

  其中,覬覦著校尉、都尉這一級別的俊才的人,不在少數。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萬一有校尉、都尉,看上自己家的女兒了呢?

  人,總是要有夢想的嘛…

  沒有夢想,那跟咸魚有什么區別?

  被數千雙,甚至上萬雙‘泰山’的灼熱目光瞧著。

  這些哪怕曾經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面對著匈奴最強大的部族騎兵,也沒有怯懦的漢軍精英,現在,卻都有些心里發毛。

  要陽都尉陽時,就騎在馬上,感覺怎么都不舒服。

  陽時,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

  擔任要陽都尉也有七年時間了。

  自四年前,亡妻在一場風寒之中過世后,他就一直單身。

  倒不是他不想找,而是很難找!

  燕地,不比內陸,燕國的武將也不似關中和代北那樣的炙手可熱。

  基本上,燕人的武將和地主貴族,都是相互聯姻。

  但他們這樣做并不是為了抱團,僅僅是為了相互解決終身大事。

  譬如,陽時的前妻之所以嫁給他,只是因為她哥哥也沒有老婆…

  所以,干脆兩家各自娶了對方的妹妹…

  這樣奇怪的現象看上去很不可思議,但卻是事實。

  燕地窮,燕國苦,且燕人的性格桀驁不馴,直來直去,不會拍馬屁。

  好不容易有外地來的官員來燕地上任,也被他們氣死、氣走。

  所以,燕地武將的終身大事,一直是個問題。

  譬如,陽時的幼弟陽瞬,今年都二十四歲了,但一直沒有娶親。

  不是陽瞬自己眼界高,實在是陽家已經沒有妹妹可以跟人換親了。

  而堂堂將門之子,也不大可能去娶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子為妻,是以,這個事情就一直拖著。

  好在,雖然沒法娶妻,但是可以納妾。

  所以,陽瞬雖然從理論上來說,還沒有成家,但其庶長子,卻已經可以打醬油了…

  此番,陽瞬也因為跟著陽時,作戰有功,被郡守兼燕國中尉李廣,舉薦給了朝廷。

  一路上,陽瞬一直就在陽時耳邊嘰嘰喳喳,興奮不已的嚷嚷著。

  陽時也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原本,燕國武將,就是大漢帝國的棄子,爺爺不疼,姥姥不愛。

  任你有孟賁之勇,藺相如之忠,也不得重用!

  就像陽時之父,雖然清正廉潔,愛兵如子,但到死也不過是個一個要陽都尉罷了。

  其下葬時,因為窮,陽時居然要靠變賣自己母親的嫁妝和妻子的陪嫁首飾,才能為其準備好一口棺材和幾件金器陪葬。

  而現在,燕地軍人,終于迎來了兩位知己。

  郡守領燕國中尉事李廣和安東都護府都督薄世,都是那種,不需要拍馬屁,只要有才能,就會提拔、重用的名臣大將。

  就像此番,整個燕薊地區,竟然有百位將官被舉薦到了朝廷,來受天子接見、嘉勉,更得到了入武苑深造的機會。

  其中,甚至有十幾個原先只是士卒的窮小子!

  至于類似陽時、陽瞬這樣的單身漢,更是居然有可能能夠娶回一位列侯家的貴女,甚至是尊貴的,曾經連做夢都不敢去想的天家翁主、公主!

  這簡直讓陽時都有些懷疑人生!

  但如今,他卻只有惶恐!

  因為,陽時發現,赫然有至少數百雙眼睛,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在盯著他看。

  甚至于,陽時還隱約聽到,人群之中,有人在念他的檔案。

  “陽時者,要陽都尉也!隨李將軍三為先鋒,斬敵將十一,捕虜一千三百有奇,于漁陽諸將之中,功最上!”

  這還不止,甚至于,還有一些貌似是管家一類的生物,鉆到某些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的馬車前,興高采烈,跟撿到了稀世珍寶一樣大聲報告,生怕別人不知道一般:“主母,陽都尉四年前喪妻,至今寡居,當為主母良緣!”

  然后,陽時就瞄到,那馬車之中,一支纖纖玉手伸了出來,一位頭戴鳳冠的美婦人,遠遠的盯上了他。

  那眼睛仿佛能吃人。

  陽時立刻感覺到脖子涼梭梭的,連忙收束心神。

  這個時候,陽時才明白,臨行前,李郡守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陽都尉啊,去了長安,要保重身體啊!”

  劉徹站在北闕城頭,一身天子冕服,肅穆而威嚴,襯托著他剛毅的臉頰,向萬民群臣,昭告著大漢天子的威權。

  城頭下,凱旋歸來的義縱,帶著數百位回京受賞的將官們,將一面面繳獲的匈奴大纛,丟在了北闕城下的道路上。

  “匈奴右谷蠡王大纛!”

  “匈奴左大都尉將旗!”

  “匈奴逼落部族大纛!”

  “匈奴胥紕軍大纛!”

  “匈奴黑鴉軍大纛!”

  一面又一面,足足數十面匈奴大纛,被整齊的鋪在了北闕城樓之前的御道上。

  這些曾經或橫行一地,或者震懾萬國,或者沾滿了鮮血,或者曾經讓人足以聞風喪膽的匈奴可怕萬騎的大纛,現在,全部成為了漢軍的戰利品。

  被漢家的忠勇將士所俘獲。

  變成了他們敬獻給天子的禮物。

  成為了他們向世人報告自己成績的證據!

  更有數十顆匈奴大貴族的頭顱,被裝在一個個盒子里。

  這些曾經威風八面,足以讓世界顫抖的匈奴貴族,現在,一個個成了干癟的首級。

  一根根繩索從北闕城樓降下來,然后吊起這些已經經過處理的頭顱。

  他們將成為大漢天子警告世界的證據。

  誰想挑釁大漢帝國,誰企圖傷害帝國的利益,忤逆帝國的價值觀,否定大漢帝國對這個世界的主宰和領導權。

  就得先看看這些人,看看他們的下場!

  “匈奴首級已懸漢北闕,試問天下誰敢不服?”丞相周亞夫心情激動的說道。

  看著這些頭顱,他就知道,即使自己將來死了,到了九泉之下,見到太宗皇帝,仁宗皇帝,他也可以拍著胸膛說:“臣沒有辜負兩位先帝,今日之大漢,已經恢復了天朝上國的榮光!匈奴北遁,單于夜逃,天下太平,萬國咸服!”

  劉徹就更激動了。

  他知道,自己的歷史地位,在這些匈奴大纛和首級的證明下,已經無比穩固了。

  接下來,就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一鼓作氣,制霸東北亞!

  然后,就可以如風卷殘云一樣,席卷中亞和南亞,將帝國的疆域,直接推到一個三王五帝,乃至于后世帝國不可能達到的地方。

  劉徹舉起雙手,城樓之下,長安的士民貴族,立刻就爆發出了山呼海嘯一般的萬歲之聲。

  軍樂奏起,踏著鼓點,有功的將士們,在義縱的帶領下,昂首挺胸,踐踏著匈奴人的大纛,向著北闕城樓之中走去。

  在經過城樓時,所有的將官,都以右手擊胸,向著帝國的皇帝,致以最崇高的軍禮!

  劉徹也回以軍禮。

  宮墻內外,無數人親眼目睹了這一刻。

  無數人羨慕嫉妒的發狂。

  而儒家的博士們則紛紛感慨著:“從今以后,世界將徹底由武人主宰了!”

  為什么?

  原因很簡單!

  什么叫禮?

  論語說:導之以德,齊之以禮,這里的禮,就是綱紀,就是制度,就是法度。

  今天天子與武人相互以軍禮敬之,長安數十萬軍民共睹。

  毫無疑問,整個天下的風潮,都將被策動。

  從此以后,軍人的地位,就將超越文人,他們的力量,將不受限制的膨脹起來。

  更麻煩的是連儒家的年輕人,也是一臉向往和憧憬。

  無疑,連儒家都會支持和擁戴、崇尚軍人。

  如此一來,得到了權力、民心和士心的武人,將會成為文官永恒的夢魘。

  文官甚至可能成為武人的附庸!

  這又不是沒有先例。

  秦時,就是如此!

  好在,此時文武的界限不那么明顯,武將可以轉任文職,文職也要隨時做好披掛上陣的準備。

  諸子百家,無論哪一家,都推崇文武雙全。

  是以,儒家諸博士面對這樣的情況,還是可以接受的。

  只有那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渣渣,才是一副如喪妣考的模樣,仿佛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一般的哀嚎:“從此斯文掃地,國將不國矣!”

  沒辦法,他們除了寫文章之外,一無所成。

  讓他們上陣,敵人還沒看到,自己就先嚇尿了褲子。

  這就意味著,他們在未來,甚至在現在,就已經被淘汰掉了。

  他們成為了世界的累贅和廢物,不值一提,沒有未來的渣渣。

  這如何不讓他們心慌?如何不叫他們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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