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之站在一個山崗上,遠眺著白雪茫茫的大地。
冬天的安東,確實不是一個舒服的季節。
白天還好,但一到了晚上,氣溫就下降的厲害,甚至,哪怕是披著厚厚的衣服,只要出外就可能被凍死。
不過,這對且之和他的部族騎兵來說,并不存在什么障礙。
呼揭部族數十年來,一直生活在白雪皚皚的金山腳下。
金山的冬天,可比此地還寒冷!
而呼揭人早已經適應和習慣了在這樣的寒冷氣候下生活、遷徙乃至于作戰。
這也是呼揭敢來此地的依仗!
倒是,那些被他裹脅來的部族,紛紛苦不堪言。
這極北之地的嚴寒氣候,在過去兩天,讓那些部族有數百人被凍死。
但,這與且之沒有任何關系。
“前面就是漢朝的崇化城嗎?”且之問著一個跪在他腳下的戰俘,那是一個鮮卑人,甚至還留著鮮卑人傳統的髡頭,而不是跟今天的其他鮮卑族人一樣束發帶冠。
“回稟偉大的屠奢,那就是漢朝西北都尉的治所崇化城…”這個戰俘磕著頭說道:“卑賤的鮮卑王,帶著他的部族,就逃到了那里!”
且之聞言,不置可否。
鮮卑人看到匈奴騎兵就跑。
這一點也不意外。
畢竟,對游牧民來說,匈奴就是猛虎,就是惡魔。
根本沒有人敢在匈奴騎兵面前抵抗。
當初,單于派出一個使者,就讓鮮卑人殺了自己的首領,將腦袋送去漢朝。即使如此,鮮卑全族還要感恩戴德,謝單于不滅族之恩!
只是…
且之望著前方漢朝城外那連綿不絕的營寨,心里面有些膽戰心驚。
這不對勁!
哪怕鮮卑人逃到漢朝的這個城市,漢朝人也不該有這么多軍隊在此。
就好像…
漢朝人早就知道自己會來,早就派了重兵在此一般。
哪怕且之數學不是很好,但通過對帳篷和炊煙的估算,他也估算出了,此地起碼至少有兩三萬的軍隊!
這讓且之莫名的膽戰心驚起來。
但隨之,對于自己部族騎兵戰斗力的自信,又讓且之肆無忌憚起來。
呼揭騎兵,生于金山,長于殺戮,每一個呼揭男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要走上殺戮的道路。
塞人、康居人、西域諸國的盜匪,都是他們的敵人。
在金山腳下長大的呼揭騎兵,也沒有對漢朝的畏懼之心。
在且之看來,自己的秀支(軍隊)足足有兩三萬之多,而且俱是騎兵。
區區一個漢朝的城市,三兩萬烏合之眾,一個沖鋒就能嚇得這些漢朝人屁滾尿流的逃跑。
然后,強大的呼揭騎兵就可以尖嘯著追殺他們。
將他們殺死在雪地上,砍下腦袋,插到木樁上。
再劫掠和洗劫他們的城市和村寨,掠奪他們的牲畜、糧食、布帛以及財富,他們的妻女,在漢朝人恐懼的神情中,將他們所珍視和保護的一切美好撕碎。
就像呼揭人多次入侵金山對面的康居王國一般!
用血與火,讓漢朝人產生恐懼和害怕!
這樣想著,且之就自信滿滿起來。
他一揚馬鞭,道:“秀支們,打進漢朝,殺光漢朝人,搶光他們的城市!”
“萬歲!”呼揭騎兵們瘋狂的大叫著。
漢朝啊,這可是漢朝啊!
傳說中富庶十倍于西域,人口百倍的強國。
而此地,更是據說遍地黃金,家家戶戶,滿倉米麥的富裕之地!
只要殺進去了,那么人人都能暴富!
而與此同時,陳嬌和陳須,這兩個兄弟也站在崇化城城頭遠眺著遠方的匈奴騎兵。
“起碼有兩三萬騎兵…”陳嬌舔了舔嘴唇,對自己的大哥說道:“大兄,我們得抓緊時間,做好部署了,不然,可就要連湯都喝不到了!”
陳須心有同感的點點頭。
在匈奴騎兵入寇的消息傳開后,整個安東都陷入了沸騰。
諸屯墾團、各列侯封國以及游俠、駐軍都紛紛朝著邊境云集而來。
一支支全副武裝的民兵,雄赳赳氣昂昂的馳援而來。
游俠們自帶兵器甲具,結伴而至。
單單是昨天到現在,這崇化城外,就已經有超過兩萬援軍抵達。
而安東都督薄世統帥的護濊軍,也在星夜趕來。
要不是冬天的雪地,行軍困難,恐怕要不了幾天,這崇化城就可能要云集十萬以上的軍隊了。
即使如此,陳嬌陳須兄弟覺得,要不了多久,此地的軍隊就可能超過五萬。
這還沒計算那些沒有編制,純粹自帶干糧的‘英雄好漢’們和逃亡而來的鮮卑人。
想到鮮卑人,陳嬌也是撇了撇嘴。
鮮卑和烏恒,現在都屬于臣服漢室,但卻并未直接納入漢室體系的羈絆部族。
自然,鮮卑人的戰斗力,也是差的可以。
現在,陳嬌和陳須任意一人的軍隊,都足可橫掃鮮卑和烏恒。
“阿弟說的不錯!”陳須道:“是得抓緊時間了…不過,吾等還是得等都督到來,才好作戰!”
現在,崇化城外的屯墾團民兵還有自帶干糧的英雄豪杰們,以陳嬌和陳須兩人的身份地位,壓是壓得住,但想要指揮他們?門都沒有!
說到底,還是他們的身份地位和資歷不夠。
不能服眾!
這些山頭,或許會尊重兩位國舅爺,但卻不會服從兩位國舅爺的指揮。
所以,陳嬌和陳須都只能等著安東都督薄世到來。
作為都護府的都督,薄世是完全有資格也有能力,統一指揮和安排所有部隊。
“都督大約后天就能抵達…”陳嬌說道:“在都督抵達之前,大兄,你我的騎兵,應該做好作戰準備!”
“不然的話…”陳嬌望著東方:“劉明就要來摘桃子了!”
以陳嬌掌握的情報,在前天,當匈奴人入寇的情報傳到朝鮮后,朝鮮君劉明的中尉韓安國,就已經率領一萬步騎,渡過唄水,朝著崇化城狂飆。
對于韓安國,陳嬌是很了解的。
這個曾經的梁國將軍,現任的朝鮮中尉,可是有著一顆想要建功立業的心。
他必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兄弟兩正說話間,遠方的匈奴騎兵,卻動了起來。
大約有三千多騎,越過邊墻,向著崇化城外的營寨處殺了過去。
陳嬌看了,嘆了口氣,說道:“這些匈奴人瘋了嗎?居然主動去捅馬蜂窩,這下完蛋了!”
陳須也是一捂額頭說道:“蠢貨!死定了!”
別人不知道這城外的營帳里住的是些什么人,陳嬌陳須兄弟太清楚不過了。
這些年,作為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這兩位紈绔子可沒少跟屯墾團打過交道。
對于屯墾團的戰力,這兩兄弟是有著極為清晰的認知的!
屯墾團里面,可是臥虎藏龍啊!
像是細柳營、虎賁衛和羽林衛這樣的屯墾團里,甚至還有馬邑之戰中的功勛大將坐鎮!
別說是匈奴人了,陳嬌陳須兄弟也不敢輕易招惹!
而現在在城外的這些營帳之中的屯墾民團,基本上就是漢家目前最強大的那幾個屯墾團。
陳嬌甚至還記得昨天這些家伙抵達崇化城時的場景!
這些屯墾團的氣勢和裝備,可都是不亞于漢軍主力兵團的!
一個很明顯的證據就是,去年,虎賁衛和羽林衛來到安東揀選兵源。
虎賁衛屯墾團,有四百余人被選走,羽林衛屯墾團也有差不多三百人被選走。
而這兩個漢家王牌軍團選拔士兵,向來就是極為嚴格,幾乎可以說得上百里挑一了。
由此可見,這兩個屯墾團的厲害!
他們完全就是虎賁衛和羽林衛的后備軍團!
可怕的怪物!
曾經有一伙百余人的游俠團伙不開眼,去招惹一隊大約二十人在巡邏的虎賁衛屯墾團民兵。
結果,那伙游俠被二十人的民兵隊伍揍的媽媽都不認識!
但呼揭人怎么知道?
他們還沉浸在自己在金山腳下吊打康居人的輝煌歷史中。
在呼揭騎兵的印象里。
步兵這種生物,一千騎就足以吊打數千人!
然而,當這些呼揭騎兵沖過漢家邊墻后,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支超過六千人,全副武裝,嚴正以待的厚實軍陣。
這些士兵人人都穿著一套輕甲,這種輕甲是用鯨魚皮硝制后制成的。
但這種輕甲與漢軍的主力部隊裝備的輕甲不同。
它更粗糙,也更薄。
而且從做工上來看,完全是手工縫制起來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畢竟,屯墾團也只是屯墾團而已。
能夠擁有武器已經很不錯。
但,昂貴的戰甲,就不是屯墾團的民兵所可以從朝廷爭取到的。
沒有辦法,各個屯墾團都只能自己想辦法,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就地取材。
后來,棘門軍屯墾團的校尉刀間,從濊人祖傳的魚皮甲上得到了靈感。
濊人的魚皮甲,是濊人過去的標志性甲胄,這種將魚皮縫制成衣服的技術,曾經解決了濊人的穿衣問題,也給濊人提供了一定的防護。
等到濊人歸漢,這種祖傳的技藝就被束之高樓了。
甚至連祭祖都沒有了用處——對現在的濊人來說,祭祖就該用黃金和寶石啊,將它們奉獻給少皋先祖。
刀間也是偶然間從滄海君金信那里看到了一副被珍藏的魚皮甲。
然后就靈機一動,向濊人討要了此甲的技術。
然后,刀間又請來能工巧匠,在濊人的魚皮甲的基礎上進行改進。
于是就有了現在盛行于各個屯墾團的輕甲。
這種輕甲,與濊人用魚皮為甲的思路相同,只不過,將魚皮換成了鯨魚皮。
反正,鯨魚皮,陳嬌那里有的是,而且,價格便宜的不像話,一整張鯨魚皮也才不過幾千錢…
在刀間帶頭,將這種輕甲裝備了棘門軍屯墾團后,其他屯墾團紛紛跟風。
實在是這種輕甲好處太多了。
首先這種輕甲廉價簡單易得,而且防御力還不錯。
粗糙的鯨魚皮在曬干后,經過硝制,足以抵御一些普通的箭矢傷害,還可以防御青銅刀具。
最起碼,一刀是砍不破的。
這就夠了!
其次,就是這種輕甲,哪怕損壞了,也不要緊,縫縫補補,又可以使用!
而在前排,上千名民兵,井然而立!
每一個民兵手里拿的武器,赫然是一柄柄八尺長的陌刀。
當然,跟漢軍主力軍團裝備的陌刀肯定不是同一種兵器。
這種民兵用陌刀,材質很簡單。
就是一個兩尺長的刀身加上六尺長的刀柄。
刀身的材料用的是廉價的生鐵,而且還是少府生產農具的邊角料,鋒利性和殺傷力,自然是遠遠不如主力兵團使用的陌刀。
就連刀柄,也是就地取材,從附近的原始森林砍伐的松木制成。
沒有握槽,跟沒有接受過什么實用性實驗。
簡而意之,這就是漢家陌刀三個版本里最廉價的‘平民版’。
但因為廉價——最貴的就是刀身了,大約價值五百錢左右。
其他的材料,統統是免費的。
當然,更重要的是重量。
這種陌刀,比起漢軍主力裝備的陌刀,要輕至少三分之一!
漢軍現役陌刀,一般重達四五十斤(約15公斤)。
但這種猴版陌刀,卻因為材質的關系,最多不過三十斤!
減下來的這一二十斤的重量,使得這種陌刀基本上,正常的成年男子都可以使用。
雖然說,這些陌刀是猴版。
但,終究是陌刀。
而且,肯定是可以殺人的!
更何況,拿著這些陌刀的民兵,來自于虎賁衛屯墾團。
其中甚至有好幾百人,已經被虎賁衛注意到了,可能今年或許明年,就會踏上前往長安,入宿未央宮的光榮道路!
而在虎賁衛的兩側,是羽林衛屯墾團的騎兵。
跟虎賁衛屯墾團一般,這些騎兵也同樣屬于未來的羽林衛種子。
其中,不乏有胸甲種子。
而細柳營和棘門軍、飛狐軍的屯墾團民兵,則持著長弓勁弩,站立在后。
這些屯墾團的民兵,每一個都至少接受過三年以上的軍事訓練,無論是紀律性還是組織性,都已經不亞于一般的漢軍軍隊。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戰意沸騰,人人士氣高漲。
刀間站在一隊弓弩兵之中,望著遠方不可一世的沖過來的匈奴騎兵。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興奮的笑容:“此戰,就是我刀間名揚天下,徹底翻身的一戰!”
在他身后,數百位手持著一種奇怪巨弩的士兵,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