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之間,在安東都護府宣布了冬演計劃,并且下令要求征召民夫以及民兵后。
一個消息,卻在懷化的各地,不脛而走。
許多人口口聲聲,有鼻子有眼的宣稱:“圣天子再次預見了匈奴人將來襲擊我安東,故此,都護府才會動員!”
“什么冬演?那是掩人耳目而已!”
甚至,有人宣稱:“吾親口聽一位在都護府當差的大兄所言,長安天子以虎符令都督動員全郡之兵,預防匈奴襲擊!”
若有人表示懷疑,那立刻就有腦補者言之鑿鑿的說道:“若僅僅是冬演,何必動員屯墾團之民兵?更何況是全部屯墾團之兵?”
“需知,諸屯墾團隸屬于漢軍諸軍,有天子親衛,亦有長安禁軍,有百戰雄獅,也有南方之兵,諸屯墾團,想要動員,千頭萬緒,安東都督雖有權責,然…恐怕也非是那么輕松的吧?”
“且夫,依照漢律,無虎符調兵,死罪也!若無天子詔書與虎符,便是安東都督,也無權如此動員大軍!更何況是屯墾團!”
這些人說的有鼻子有眼,有圖有真相,更有邏輯。
一時間,讓許多人聽了,紛紛表示:應該就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這些傳言和謠言,契合了懷化軍民的心聲。
尤其是護濊軍的軍官們和各屯墾團的軍官、教官以及校尉們心底最直觀的呼聲。
對護濊軍來說,他們自詡,自己是不亞于漢軍任何一支主力的精銳!
但,可惜,明珠暗投,只能在這安東的冰天雪地之中,充當巡邏隊和治安部隊。
甚至,有時候,還得客串一把工程隊。
這就讓人有些尷尬了。
護濊軍可是按照標準的漢室主力滿編野戰軍團來編組的。
全軍上下,都卯足了勁,想要爭取一下漢家鐵軍或者五大主力這樣的頭銜。
然而,可惜的是——出了安東,并沒有什么人愿意將護濊軍看成野戰兵團。
去年,護濊軍發起了一次省親運動。
薄世搞了好大的關系,用了好大的力氣,讓朝廷準許,護濊軍中的隊率以上軍官回鄉省親。
這是為了增強軍隊的榮譽感,滿足軍隊的思鄉情緒,增強上下的凝聚力。
效果很不錯,很多省親歸來的軍官,都很滿足。
但是…
也不乏有人受到了打擊。
譬如,某司馬,趾高氣昂的帶著妻兒,攜帶著自己在懷化郡攢下的積蓄回鄉裝逼。
結果,在鄉中被人嘲諷:護濊軍?就是那個在安東保護濊人的雜牌軍嗎?樣子倒是挺好看的,可惜,連xx軍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頓時,那司馬遭受了一萬點暴擊。
但偏偏卻還發作不得!
更別提打臉打回去了!
畢竟,武將最重要的就是武勛!
沒有武勛的武將,哪怕披掛的再花枝招展,甲胄再鮮麗,排場再宏大。
但最終,也只是零,也只是虛無。
沒有武勛的武將,就是沒有論著的文人。
牛逼吹的再大,在世人眼里,也是然并卵。
而武人,又是自尊心和榮譽感最強的群體!
自然,這些事情,隨著這些軍官歸隊,引發了護濊軍上上下下的激憤。
但凡有點集體榮譽感和自尊心的軍人,都深以為恥!
而更大的打擊來自于同行們。
同樣是去年,薄世通過自己的關系,加上陳嬌陳須一起用力,又找上了朝鮮君劉明、滄海君金信、韓王萁準等天子寵臣,大家一起使勁,發力,好不容易,才讓天子點頭同意,讓安東都護府也擁有一千胸甲編制。
但是…
卻也因此,引來了包括細柳營和句注軍等老牌勁旅的冷嘲熱諷。
委婉一點的,譬如細柳營的將官就勸薄世等人說:啊呀,你們安東要什么胸甲嘛…完全派不上用場,不如,諸公將這些編制讓給吾等?這算吾等欠諸公一個人情!
而氣急敗壞者,如棘門軍的那個家伙,則是陰陽怪氣的說:真是浪費啊,一千胸甲,若我棘門軍裝備上,足可讓一萬匈奴人流血三千里!這是明珠暗投啊!
甚至就連地位跟護濊軍一樣,屬于地方守備,給漢家看大門的駐扎在漁陽的昌平軍也跑來湊熱鬧,說什么:諸公莫以為外戚就可以胡作非為了!
這幾乎就是裸的指著護濊軍的鼻子說:你們就不該裝備胸甲這樣的國之利器,裝備了也是浪費!
這讓薄世氣得差點當場暴走。
也虧得他自己修養不錯,才沒有跟那些家伙打起來。
即使如此,在長安的幾次聚會,最終也都是不歡而散。
而跟隨薄世一起到長安,以及之后帶著挑選出來的一千骨干精銳去長安受訓的軍官們,更是對這些外人的指責和冷嘲熱諷,感受頗深。
然后,他們將這些情況,反饋給了護濊軍上下。
并且將之作為激勵上下的武器。
就如同昔日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一般。
護濊軍現在隔三差五,就要將這些恥辱和外人的羞辱,拿出來,激勵全軍。
但,軍隊不可能光靠激勵,就成為一支強軍,一支鐵軍。
正如當年虎賁衛和羽林衛,被人笑話,是天子的小貓,劉氏的寵物。
但馬邑一戰后,全天下都俯首稱臣,將這兩支天子親衛,視為天下第一強軍。
護濊軍,也需要一場真正的戰爭,一場刺刀見紅,面對面的與敵人拉開架勢廝殺的戰爭來正名自己。
那還有什么比匈奴人,更合適的對手?
沒有了!
就連陳嬌和陳須,在聽到了這些流言和消息,也都是血脈僨張,情緒激動。
麻蛋啊!
兩個紈绔子都是仰天長嘯一聲,然后,立刻就把自己的武庫給打開了。
紈绔子們有關系,也有錢,更有兵。
現在,東宮是不怎么管事了。
但少府和中郎將敢怠慢兩位國舅爺嗎?
就不怕國舅爺們發飆,回長安打御前官司?
所以,西北都尉和西部都尉的武庫之中,堆滿了各種精良裝備。
陳須甚至連陌刀都搞來了幾百柄!
陳嬌也不賴,靠著撒潑打滾,從墨苑順走了幾十套的全新強弩!
這種強弩,用了全新的設計。
使得其外觀和特點,幾乎與舊有的一切漢軍弩機截然不同。
它們的外觀,看上去更像弓箭。
而且是大弓!
弓身長達三尺五寸,弦長兩尺七寸。
其以桑木為弓,檀木為弩,用強勁的鯨筋為弦,其上裝有機關,可以通過立地腳踏上弦,射程超過四百步。
單單是射程就已經超越了大黃弩。
但,這種全新的強弩,卻比大黃弩具備了更多優點。
首先是準確性。
兩百步內,這種強弩的弩箭,完全可以進行瞄準!
其次是穿透力。
在一百五十步的距離內,哪怕穿著三寸厚的鐵甲,也不能當其一擊!
在七十步的距離上,這種弩機,足以穿透舊式的胸甲防御!
甚至,即使不能穿透,巨大的動能,也足以將胸甲騎兵掀翻!
它的名字,叫做神臂弓!
據說是天子親賜。
當然,因為造價以及制造困難還有一些技術問題沒有解決,所以,這種強弩,只是試驗品。
墨苑總共就試造了一百具來進行實驗。
而陳嬌則打著‘幫忙實驗’的旗號,撒潑打滾,順走了其中三分之一!
并將這些強弩作為了自己的底牌和王牌。
除了神臂弓,陳嬌還從墨苑,弄來一種更強勁的王牌!
只是可惜…
陳嬌只能讓它躺在倉庫發霉…
因為,皇帝妹夫有嚴令:無詔令用此物,視為大不敬!
為了監管這種武器的使用,皇帝妹夫甚至派來了三個宦官和五個侍衛,日夜不停的監視著那堆裝在陶罐里的東西和那些堆積在倉庫里的零件。
陳嬌只能在某些偏僻的地方,并且在指定的時間,進行一些指定的實驗。
這個王牌,現在只能是個玩具!
當然,陳嬌也清楚,此物,暫時來說,使用的局限性很大。
每次使用,都需要組裝。
光是組裝時間,就是一個多時辰。
然后,它還需要數十甚至上百人操作。
太麻煩,太瑣碎,并不適合野戰。
只能作為陣地戰和防御戰時的王牌!
惋惜的看了一眼那些曾經讓陳嬌都覺得心驚膽戰和血脈僨張的陶罐以及零件,陳嬌戀戀不舍的將視線挪到它處。
然后,他發出了一句感慨:“若是匈奴人真的來我安東就好了…”
他們要是敢來…
陳嬌發誓,一定會用他們的血和頭顱,來裝點自己的武勛!
陳嬌現在是幾乎不缺什么了。
錢有了,地位也有了,甚至就是刺激也早就刺激夠了。
現在,唯一能讓他興奮和感到好玩的,大抵也就是拿著匈奴人的首級,來為自己的武勛和名聲正名。
讓天下人都知道和明白:他不是二世祖,是真正的大丈夫。
就算是個二世祖,那也是一個大丈夫二世祖!
陳嬌再也不想被人評論說:呦!這不是那個防火防盜防二陳的老幺嗎?
他希望,人們和世人,能夠尊敬和崇敬的看著他,然后拜服在地,真誠的說一聲:隆慮候在上,末學后進xx敬拜。
而不是現在,是個出名點的文人和名士,都是表面上恭敬,背地里卻是不屑。
只是…
作為都護府的高層,作為懷化郡中的巨頭。
陳嬌更清楚一個事實:匈奴人,應該不會來!
因為,就在不久前,安東都護府已經正式答復了他:所謂天子預言之事,并非事實。
盡管,陳嬌自己非常希望,這是都護府為了掩人耳目的舉動。
但,理智告訴他,這是事實!
都護府若果真得到了長安天子的清晰指使,他們大概敢瞞著其他人,但絕不敢瞞自己這個西北都尉、隆慮候、大漢天子的妹夫!
要知道,上一個企圖戲耍國舅的家伙名叫宋忠。
還是當年賈誼賈長沙的好基友!
但那又怎樣?
宋忠被陳嬌的舅祖,已故的竇長君,一句話就送上了出使匈奴的名單。
然后…
人們再也沒有聽說過宋忠的名字了。
據說,宋忠在出使匈奴的路上,棄官逃歸漢地,從此,不復為用,最終,在一個小山村之中郁郁而終!
即使,都督薄世本身也是外戚,也沒有這個膽子!
除非…
“這是天子的直接命令…”陳嬌忽然托著腮幫子想道。
然后,他就手舞足蹈的振奮了起來。
雖然這個可能性不高。
但有這個可能性不是?
反正,現在全懷化,上下的人不都在說:此乃都護府欲蓋彌彰也。
大家都這么說,應該是不會有錯了!
空穴未必無風嘛!
而對于懷化郡之內,星羅散布在各個優良沃土和可耕地的屯墾團的軍民而言。
這場波及全安東的流言事件,更像是一個火星子掉進了油桶里,頓時就熊熊燃燒起來。
以至于,雖然各個屯墾團都接到了都護府的回復:天子預言之事,并非事實,諸官切勿驚慌。
但是,大家都當都護府放了個屁!
原因很簡單。
不是大家對都護府的公信力存疑。
而大家壓根不愿意相信!
當各個屯墾團,包括校尉和教官以及百姓在內,都不想相信都護府的話時。
就算薄世站出來賭咒發誓,大家也是當做看不見的。
道理很簡單。
屯墾團是由漢軍諸野戰軍團以及地方主力郡兵營為主導力量存在的體系。
諸屯墾團,除了文官和管事的人外,剩下的,基本都是從軍隊調來或者退役的將官充任。
現在,南方的云中,大漢帝國磨刀霍霍,一場天大的功勛,就等著同袍去撿了。
而大家伙卻都只能在這安東苦寒之地,眼巴巴的看著過去的同僚和同事們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這簡直是不能忍啊!
特別是虎賁衛和羽林衛以及細柳營等屯墾團,早就上跳下躥,嚷嚷著要上前線。
甚至還有傷殘的退役之士,打算寫血書給自己過去的上官:俺雖然負傷退役,但俺覺得,俺依然可以為天子,為社稷再戰三十年!
就在這個時候,天子預言了匈奴將要入寇安東的消息傳來。
這簡直就像是一個沙漠中饑渴了三年的迷途旅人,看到了綠洲,就像是遠離家鄉數十年的游子,再次聽到了家鄉的鄉音,聞到了母親煮的粟米粥的香味。
哪怕,這只是海市蜃樓,只是望梅止渴。
但,大家也依然愿意相信和接受!
于是,各個屯墾團,在校尉們和軍官們以及教官們的鼓動下。
幾乎都是人人踴躍,個個爭先。
為了搶一個名額,甚至,有些家庭的兄弟,還大打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