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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一節 特務政治的開端(1)

  八月未央,金秋已至。

  隨著北方的粟米收割工作漸漸步入尾聲。

  地方官們開始統計今年的收成以及經濟數據。

  在往年這個時候,整個北方都將進入一個漫長的冬日假期。

  百姓們可以稍微喘一口氣,或舒舒服服的睡幾個懶覺,或琢磨著去某地打點零工,以此補貼家用。

  但,今年的氣氛,卻有些不同于以往。

  “聽說了嗎?”長安街頭,八卦黨們再次聚集在一起:“丞相府已經簽發了,北地騎士以及太原以北的強弩和材官,全部被動員起來了!”

  周圍人都是雙眼放光,情緒激動。

  兩年前的馬邑之戰,徹底釋放了深埋關中百姓骨髓深處的戰爭狂熱!

  他們現在的神情與面貌,與百十年前,荀子入秦時,所看到的景象差不多。

  今天的關中百姓,跟百十年前的關中百姓一樣。

  已經達到了聞戰而喜的地步。

  實在是兩年前的馬邑之戰,漢軍勝的太輝煌,而且,戰功賞賜,該有的一分未少。

  不知道多少人親眼看到自己過去窮困潦倒的鄰居,因為家里有個兄弟或者子侄在軍隊里立下功勛。

  于是,一家人的生活,從此迎來天翻地覆的改變。

  甚至有人,從一個小卒子,卑微的庶民,一躍而成公乘。

  雖然無法跟秦代一樣,拿著軍功換土地(漢家現在雖然也可以用軍功換土地,但那些土地都在安東,基本上很少有人愿意遷徙去安東落戶。),但軍功能換票子跟房子還有妹子,卻是實打實的事實。

  許多人親眼目睹或者耳聞過,某某家的小子,一天書也沒念過,粗鄙不堪。

  結果,其自馬邑歸來后,因為立下了軍功,升遷為軍官。

  于是,家人立刻就搬進了朝廷給建的大屋,耕牛、挽馬、犁具,一應俱全,全是那小子拿著軍功賞賜從少府換來的。

  更夸張的是,地方上原本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豪強,立刻就上門了。

  強行的,非要塞個妹子給那個小子為婦。

  甚至,還有人聽說過,有列侯看中了某個卒子出身的小子,將一個旁系侄女下嫁的神話!

  既然,戰爭能解決房子、票子跟妹子。

  那,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就根本無法拒絕擁抱戰爭。

  馬邑之戰后,關中民間的好戰情緒,攀升至漢興以來的頂點。

  人人愛武技,家家有彎弓。

  士大夫子弟出行,不再以長袖翩翩,溫文儒雅而自豪。

  相反,大家都迷上了炫耀武技和騎術。

  從平民至貴族,人人爭相以家中有武人為傲。

  民間的民眾呼聲,因此裹脅了學術界和思想界,迫使學術界和思想界,不得不迎合百姓的聲音。

  因為,假如某個學派不把自己的立場擺正,傻啦吧唧的呼吁和平,高唱‘兵者兇器,圣人不得以而為之’。

  那么,百姓和地主豪強們就會用腳投票——你都不能為我們說話,我為何要送子弟去學你的學問?

  而被裹脅的學術界和思想界中散發出來的好戰思想,又反過來,影響了百姓的選擇。

  在很多百姓眼中,既然連人品高潔,學識淵博的君子們都認為‘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漢賊不兩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那這就一定是對的。

  當然,也有些故作清高,非要特立獨行,以此標榜自己確實跟其他人不一樣的家伙。

  狄山就看著滿城的戰爭氣氛,捶胸頓足,跟死了爹媽一樣,陰著一張臉,對自己的同窗們道:“兵者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高皇帝伐匈奴,困于平城,孝惠、呂后之時,以和親故,是以邊境能安,民得其樂。至太宗,欲用兵匈奴,數與匈奴兵戎,北邊蕭然苦兵,先帝察太宗之失,用和親與匈奴通好,兩國邊境安寧,無有兵革,士民往來皆善!”

  “如今刀兵一起,吾恐天下黎庶從此為兵事所累…”

  他的同窗們也紛紛點頭稱是。

  但卻有一個站在角落里的年輕人小聲的說了一句:“可是我怎么聽說,馬邑之戰后,北邊變得更安全,也更繁榮了?”

  “且,百姓也得利頗多…”

  狄山聞言,眉毛一揚,幾乎都有氣炸了。

  “胡言亂語!”狄山回頭盯著那個年輕人氣呼呼的道:“你懂什么?馬邑之戰,國庫損耗何其多也?數以十萬萬之積蓄,一朝盡喪,這些錢哪來的?還不是民脂民膏!若無馬邑之戰,而用和親之策,不過數十萬而已,且以和親,省下來的軍費,輕徭薄賦,除民租稅,天下得利遠勝于此!”

  說到此處,狄山的心情就變得無比糟糕。

  他家本是巨鹿郡的大戶。

  每年對匈奴出口青銅和鐵器,數以千石,得利無數。

  這大戰一起,別的狄山不敢保證。

  但他家與匈奴的貿易肯定要因此斷絕。

  這可是一個歲入百萬的大買賣啊!

  就這么沒了,狄山真真是心急如焚!

  更讓狄山的不滿的是:去年,主爵都尉衙門派了幾個官吏,到了巨鹿,然后居然說他們家經商所得甚多,直有千萬之巨,但卻占有田地三十頃。

  這不符合法律的規定,要求他必須在入市籍還是當地主之間做出選擇。

  入市籍,則土地全部要課十倍的田稅。

  而當地主,則要抄沒一切作坊和商鋪。

  這讓狄山深感侮辱。

  他是堂堂的士大夫,聲名高潔之人,家族世代耕讀傳家,怎么會去經營工商那樣的賤業!

  那根本純粹是他家的家奴和庶孽子打著狄山的旗號搞出來的。

  跟他有屁的關系?

  哪成想,那些官吏根本不認可他的解釋。

  迫使他不得不,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和名聲,而將所有商鋪和作坊,全部轉讓給了自己的兄弟子侄以及家奴。

  還不得不讓他們獨立成戶,登記到市籍之中。

  這才勉強保下了他狄山的名聲和財產。

  但,即使如此,依然被主爵都尉衙門的那個公孫弘收走了十萬錢的商稅!

  那可是十萬錢!

  在花街柳巷,能瀟灑上百回!

  若是拿去買奴婢,最起碼能買五個大奴和七八個小奴。

  若在匈奴人那里,更是能打包至少三十個!

  于是在狄山眼中。

  漢家即將進行的這場戰爭,不僅僅擋著他的發財路。

  更可怕的是——這場戰爭的軍費,有不少,是從他手里搶走的!

  拿著我的錢去打仗,還不讓我賺錢?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是以狄山一直以來,都在大聲疾呼,反對戰爭。

  雖然因此讓許多人不屑甚至對他抱有敵意。

  但,卻也吸引了另外一些人的關注和支持。

  譬如,魯儒派就覺得他的話‘確為中庸’,只有‘狄生方為君子’,一時間,倒也在長安的貴戚圈子里混出了點名聲。

  甚至,還有幾個列侯,派人來請他去赴宴,與其他諸子百家的巨頭,當面辯論戰和的利弊。

  狄山因此也越發的得意起來。

  在他眼里,眾人皆醉我獨醒這樣的感覺,讓他深感榮幸。

  而與諸子百家巨頭的辯論,則讓他看到了這條道路的光明前景——等到未來,等到百姓和民眾都呼喚和平時,我就是當代孔仲尼了。

  到那個時候,天子也要安車相迎。

  九卿兩千石之職位,任我挑選。

  那個被狄山駁斥的年輕人,被狄山這么一恐嚇,也是縮了縮脖子。

  正準備道歉低頭時,忽然,門口傳來了喧嘩之聲,緊接著,就是‘篤篤篤’急促的敲門聲。

  甚至,在敲了一會后,敲門者似乎很不耐煩。

  直接采用了暴力。

  砰的一聲,大門被人用暴力手段撞開。

  狄山聽到聲響,臉色變得勃然大怒。

  他可是堂堂的士大夫,能與諸子百家的巨頭們辯論的英才。

  哪怕是長安城的列侯們,即使不喜歡他,但卻也不敢對他無禮!

  “什么人,竟敢私闖民宅?”狄山怒氣騰騰的就領著自己的同窗和門人們,欲出去將那個不開眼的泥腿子暴打一頓。

  這些天,狄山因為自己的言論,沒少被泥腿子丟石頭,吐口水,甚至丟爛菜葉子。

  在外面,狄山固然沒有辦法。

  但在他家門口,但凡有人敢襲擊或者唾棄他,他定然帶著家奴出去,讓對方見識見識,士大夫之怒。

  打完了人,還要送去廷尉衙門和內史衙門。

  廷尉跟內史還不敢不管。

  因為,這是漢律的規定。

  可惜,狄山還沒有來得及出門。

  他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然后,他養得幾個狗腿子,慌慌張張的跑到門口,大喊著:“狄公,大事不好了!官兵持械破門而入!”

  狄山聞訊,嚇得兩股戰戰。

  在長安城,漢室有多個不同的執法機構。

  內史、廷尉、中郎將、執金吾都可以按照律法或者命令抓人。

  但,能動用軍隊在和平時期,執行抓捕任務的,唯有執金吾!

  當今的執金吾郅都,那可是出了名的天子蒼鷹,漢家爪牙。

  死在這頭蒼鷹利爪之下的人的尸體,幾乎可以從長安城鋪到函谷關了。

  甚至,有諸侯王和列侯,也被這頭蒼鷹給撕碎了。

  狄山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犯法了?

  是因為反戰嗎?

  狄山想了想,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言論踩到了某些人的痛處!

  這樣一想,他就頓時放心了。

  在中國,因為言論而被入罪。

  這不僅僅不是恥辱,反而是光榮!

  而且是無上的光榮!

  因言獲罪者,非但不會被人歧視,反而會被人尊崇。

  因為言論而被捕,去大牢里蹲一回,那可是比著書立傳,教育千萬門人還要好的刷聲望途徑!

  一旦出獄,立刻就會被諸子百家和年輕人追捧。

  出獄后,再控訴一波當權者的無恥和殘暴,又可以刷一波聲望。

  甚至哪怕是在獄中,也會過上比在家里還舒服的日子。

  住的地方,那可是詔獄。

  這樣想著,狄山就一臉肅然的對著左右道:“哼!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當政諸公,因一己之私,而懼我之言,這恰恰證明了,我的言論的正確!兵者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兵事害民甚于天災!”

  “他們能抓一個狄山!但抓不光天下千千萬萬的狄山!”

  “二三子勿為我所悲傷!”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吾讀圣賢書至今二十七載,受圣人教誨,早已抱定殉道之心!”

  他大義凜然的對左右道:“君子死而冠不免,二三子,請為我正衣冠!”

  眾人聽了都是感動不已。

  哪怕是先前質疑他的那個年輕人,也慚愧的低下了頭,深感‘狄生有大義也’。

  在中國的士大夫眼中,能堅持原則,哪怕是錯誤的原則的人,也是值得敬佩的。

  更何況,狄山抓著‘兵者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這樣的道德制高點。

  哪怕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

  但卻也不得不佩服他的人品和面對強權時的骨氣。

  不食嗟來之食,不向強權低頭。

  保持自我獨立和維護原則。

  這是士大夫們所推崇的君子之風。

  可惜…

  出現在狄山面前的,并非是執金吾的軍隊。

  執金吾,是故中尉衙門改革而來。

  中尉衙門下轄的是左右京輔都尉以及中壘、武庫、都船和寺互之兵。

  這些兵,都有一個特點——他們是南軍下屬。

  而南北兩軍,黑甲紅袍,全副武裝。

  但眼前的這些官兵,卻都是輕裝。

  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是衙役和差吏。

  只是,他們跟衙役和差吏不同。

  這些士兵胸前,都佩戴了一個奇怪的標志。

  那是一只眼睛一般的裝飾品,仿佛神話傳說里,神明們用來監察天地情況的天眼。

  一個似乎是校尉模樣的官員,站在這些士兵的身前,他看了看狄山,以及狄山左右諸人,問道:“誰是巨鹿郡狄山?”

  狄山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驚恐和畏懼。

  這種感覺,就像兔子看到了老鷹,老鼠見到了蛇一般。

  讓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勉強硬起頭皮,上前答話:“吾就是狄山,貴官是?”

  “哼!”這校尉對左右一揮手:“拿下!”

  “吾,巨鹿郡繡衣衛校尉尹齊!”校尉冷著臉說道:“狄山,你的事發了,倒賣鐵器、兵器以及圣賢典籍,陰與匈奴交易,賣國背主,證據確鑿,奉天子之命,得丞相之可,繡衣衛奉詔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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