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低頭看著這一段渭河里渾濁的河水。
萬幸的是,水里面應該沒有各種重金屬和化學制品。
充其量,不過是大量的廢水和生活垃圾長久以來排泄到這一個河段造成的。
換句話說,只要給時間,大自然自己就能平復這些傷口。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劉徹下令道:“劇孟,立即持朕之節,虎賁騎士,輕裝來此,候朕命令!”
虎賁衛跟羽林衛最近都在長安以東的霸陵牧場附近進行訓練。
這也是劉徹現在最佳的瘍。
這里的事情,必須被封鎖住,并且,不可以被外界所知,尤其不能被擺到臺面上。
一旦被擺到臺面上,那就完蛋了。
整個天下的輿論和思想界,都要爆炸!
其沖擊波和余威,足以讓劉徹至少十年不敢再動嘗試孵化工業的念頭。
“湯武網開三面,四海咸服”劉徹在心里呢喃一聲。
有時候,祖宗太給力了,也是問題。
就像在工業化這個事情上,中國的問題,就在于祖宗們實在太給力了。
早在遠古的蠻荒時代,在那個結繩記事的時代,燧人氏鉆木瑞之后的時代。
伏羲氏仰觀天文,俯察地理,法像天地,于是有了諸夏文明。
從那時候起,諸夏民族的哲學與思想就永遠無法離開人與自然這個大命題。
尤其是士大夫和學者。
對士大夫和學者們來說,‘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這樣的世界才是正常的。
要是讓他們看到眼前的這些景象。
這些家伙估計要瘋。
而作為統治者的皇帝而言,倘若劉徹不是穿越者。
他見到這個情況,第一個反應必然是——哪來的賊子,居然敢壞朕的江山?
對于古代中國而言,破壞自然,污染環境這種事情,跟挖自己的祖墳沒有差別。
誰要敢挖中國人的祖墳,那必然是要不死不休的!
而眼前的這個嘲,假如被捅到朝堂,那就不僅僅是挖祖墳的問題了。
在這個彗星回歸都象征著戰爭和死亡,日蝕月食,意味著皇帝要檢討自己的時代。
環境被破壞,水源被污染,土地不再正常生長出五谷。
那就不僅僅是一個罪己詔就能擺平的事情了。
這甚至可能被人認為是‘獲罪于天’的證據。
“隨朕看看,這些家伙到底搞出了什么樣的怪物吧”劉徹揮手,帶著隨從們走向遠方那片猬集在一個個莊園的河岸邊的作坊群。
經過一刻鐘的短途步行后,劉徹終于接近了第一個正在熱火朝天工作的工坊。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非常原始,完全沒有工業痕跡的,全手工工坊。
兩三百個壯丁,著上身,輪著一柄柄的鐵錘,不斷的在火熱的火爐前捶打。
一件件的農具,漸漸成型。
都是些很簡單的農具。
不過是將材質從青銅或者木制,換成了鐵器。
工坊的外面,更是堆滿了各種已經打制成型的農具。
劉徹看了看,都是些耒耜一類的舊農具或者鋤頭之類的新農具。
劉徹觀察了一會,現這些人都是在做著一些簡單的重復工序。
幾乎每一位工人,都只會負責一個工序——既只鍛打一個地方,而將下一個工作,交給其他人。
工棚中,幾個同樣光著上身的男子,似乎扮演著一種類似質檢員和監工的角色,察看和檢查這些工人的產品。
“這是少府的工作方式”劉徹只看了了一會就明白了。
簡單的原始的流水線生產和集約化生產,早在兩百年前,商君變法后就出現在秦的少府體系中。
展到巔峰時,秦的少府能生產制造供應整個秦軍所需要的一切產品。
從武器到甲胄,從箭簇到護腿,從干糧到調味品和醬料。
沒有什么是少府所不能生產和制造的。
那幫變態建造了龐大的驪山秦始皇地宮。
旁的不說,單單是號稱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秦始皇兵馬俑,就足夠讓人們明白,秦少府的戰斗列多強。
漢少府雖然沒有秦少府那么給力。
但也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機構。
依然繼承了秦少府的許多先進的智慧和制度。
其中就有這分工合作,流水線生產的制度。
但,秦漢的少府,除了分工合作,流水線生產外,還有一個物勒工名的制度。
任何一件武器,甚至是箭簇上,都能找到它產自那里、誰制造的以及主管官員的詳細信息。
出了問題,能直接追溯到整條鏈子上的所有人。
但,眼前的這個工坊,看上去似乎只學了怎么分工合作,而將物勒工名拋之腦后。
不過,這也正常。
商品經濟時代,質量算個毛?
數量和價錢才是關鍵。
商人跟資本家,都只會追逐利潤、
劉徹繼續向前,一路上看到了織造工坊、造紙工坊、陶瓷燒制工坊還有生鐵冶煉工坊。
這一家家的工坊,基本都是由關中的豪強巨頭們所開。
田家、楊家、孟家、王家。
當然,也有外來的地頭蛇。
譬如,師氏的車馬制造工坊以及魯國大賈邴氏的冶鐵作坊。
基本上,這些作坊都讓劉徹看到了少府的影子在其中若隱若現。
許多作坊的陳設和布局甚至工人們的工位,都是照搬的少府體系。
甚至,劉徹懷疑,連管事的和監工,也是少府那邊出來撈外快的。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一路行來,還沒有走完一半,劉徹就現,此地已經猬集了起碼兩千多名工人。
這在西元前,毫無疑問,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兩千多名工人!
在這個一個大縣撐死了十萬左右人口的時代,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這意味著,最少有兩千多戶家庭,已經從農耕轉向了手工業。
資本主義的第一片嫩葉,似乎已經萌出來了。
“作死啊!”劉徹沉沉一嘆。
就在他感慨的時候,旁邊的一個工坊中,一個工人似乎是因為太累了,手上動作稍微一慢,就被監工一腳踹在地上,然后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工人蜷縮在地上,一聲不吭的忍受著責罰。
但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心中,必然有著怒火。
“這些商人跟過去一樣,既得罪了上層,又獲罪于人民”劉徹對著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崩說道:“自取滅亡,指日可待!”
“但朕不能讓他們滅亡”劉徹回頭問道:“卿知道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