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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節 廣關(2)

  所以,就需要宣傳,就需要動員。

  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劉徹微微一笑,從御案的桌面上拿起一疊厚厚的奏疏。

  交給周亞夫和晁錯和群臣們閱覽。

  “諸卿請看,這些都是弘農諸縣父老的泣血上奏!”

  足足三四百份上書,堆起來,差不多有一本書那么厚。

  這些奏疏上的名字,一個個也都是如雷貫耳。

  “老臣故弘農郡守林泣血上奏,昧死以聞…”

  “新安野人鄙臣光,頓首百拜,昧死以奏…”

  “故京輔都尉老臣慎昧死以奏…”

  一個個地方名宿,知名的士大夫的名字,出現在了大家眼前。

  這些人很多人認識,但也有大多數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但,這些上奏的人里,地位最低的,也是一位鄉三老。

  地位高的,甚至有關內侯!

  他們一起,構成了整個弘農郡的統治階級的全部。

  他們就是父老的代名詞!

  面對父老們的泣血上奏,誰又能無動于衷呢?

  關中百姓難道要跑去跟鄰居們說:你們的死活鳥事?

  關中人素來豪爽,好義,有俠風。

  根本就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更何況,歷年以來,關中士紳與弘農、河東、太原等地的地主士大夫,聯姻非常頻繁。

  雙方之間早已經沾親帶故。

  至于你要問劉徹是怎么動員這么多的弘農和河東父老的?

  這還不簡單嗎?

  隨便派幾個尚書郎,拿著天子節,照著名單,一家家的過去拜訪。

  進了門,別的先不說,就問一句:今天子欲廣關以實本,心憂百姓或有不便,故命臣等廣采眾議,還京以聞!老大人德高望重,還望不吝言之!

  關中想要廣關。

  沿路的所有人,無分階級,當然都是四肢都舉起來支持!

  這就好后世帝都說要吞掉河北,魔都舉著叉子想要吃松江,南京看著馬鞍山說——別留在安徽了,到哥碗里來吧。

  甚至,比這些例子還要夸張。

  現在,關中人的特殊政策和特殊待遇,可是羨煞了天下郡國。

  哪怕是過去,關中戶口本也是天下人趨之若虞的。

  不然,老劉家也沒臉面強行遷徙天下豪強到帝陵之側。

  至于如今,關中戶口本就更值錢了。

  當今天子即位以來,很多政策,目前都只在關中執行。

  譬如,糧食保護價政策。

  譬如新式農具和耕作技術的推廣。

  更何況,關中人的負擔,向來是天下最輕的。

  而且有個關中戶口本,還可以優先被選拔到虎賁、玉林、南北兩軍以及細柳營和灞上軍這樣的王牌主力部隊里。

  這對信奉‘以武一切’的北方地主士大夫們,簡直是天大的誘惑!

  幾乎沒有人反對關中擴張到自己家門口的提議!

  甚至于,絕大部分的地方名流,在使者走后,琢磨了一會,覺得,萬一要是因為自己的表態不夠堅決,使得這個事情黃了。

  恐怕十里八鄉的父老們能撕了自己。

  所以,很多人幾乎是立刻就動用了自己的特權,寫起了上書。

  漢家三老和地方名望之士,是擁有上書君王,評論時政的特權的。

  譬如,武帝晚年,就有三老令狐茂上書談論太子劉據謀反之事。

  當然,皇帝聽不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的。

  所以,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看著眼前這些一封封,一份份,署著一位位地方名流,三老,致仕千石以上官員,或者封君以上貴族的奏疏。

  周亞夫和晁錯,一時間都有些沉默了。

  甚至于,內心深處,還有了一絲絲的不安和驚俱。

  當今天子不聲不響,就拿出了幾乎覆蓋了整個弘農郡,甚至還有部分河東郡父老的上書。

  而在這之前,身為三公的他們兩人,卻一無所知,被蒙在鼓里。

  這是不是意味著,當今還有更多的事情,根本就不通過丞相和御史大夫,自顧自的就去做了呢?

  甚至,往深處想——天子既然可以繞開丞相和御史大夫,自己搞定一個郡的父老。

  那么是不是意味著,假如他有需要,完全可以不甩三公九卿,自己另起爐灶?

  從現有的信息來看,還真有這么個可能!

  旁的不說,現在的蘭臺,擁有著一個超過五百人的尚書郎隊伍。

  同時,為了服務蘭臺的尚書們的工作,另外還有上千名九卿各個衙門的中下層官員,常年與蘭臺尚書郎對接業務。

  換句話說,現在的蘭臺,實際上已經有可能將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門的飯碗搶走!

  這樣想著,周亞夫和晁錯相互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氣。

  對于熟知歷史的兩人,他們很清楚,在實質上而言。

  無論是丞相還是御史大夫,都是君王為了更方便統治天下而發明的官銜。

  尤其是御史大夫這個官職,出現的時間,不過百來年,是秦始皇為了制衡丞相權力而設置的。

  換句話說,假如當今天子覺得,丞相與御史大夫執政的體系用起來不舒服,他確實可以隨時調整。

  “這是警告還是震懾?”晁錯在心里思慮了起來。

  作為法家官僚的他,非常清楚,一個法家大臣想要取得成功,必須緊緊依靠君王。

  自李悝以來,所有法家大臣的成功,都有賴于君王的信任。

  同樣的道理,一旦離開君王的信任,他們就將墮入地獄。

  而周亞夫則是另外一個想法了。

  丞相位高權重,職責太多。

  自從當上丞相后,他就已經發現,除非他有三頭六臂,不然,其實單靠他自己,是完全無法將整個丞相府上上下下的事務捋順。

  當然,他可以學習蕭何曹參,放權給屬下。

  但是,在實踐過后,周亞夫不得不放棄。

  他雖然自認為能力不亞于蕭何曹參。

  但,在識人和用人方面,他卻是遠遠不及。

  況且,如今的天下情況,與蕭何曹參之時,完全不同。

  蕭何曹參的時候,天下剛剛走出戰亂,百姓普遍渴望安定,而且,因為授田制的存在,社會矛盾無限接近于零。

  但,現在,卻是天下承平日久,戶口與土地,比之國初增殖了不止一兩倍。

  在許多地方,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阡陌連野。

  而且,現在的漢室疆域,也比國初大了一圈。

  至于工程…

  先帝時,除了吳楚之亂外,就只有帝陵工程需要注意。

  現在呢?

  包括剛剛全面竣工,交付使用的龍首渠工程,僅僅在關中,大型水利工程就有四個之多!

  僅僅是這四個大型工程,在過去數年,就幾乎耗盡了他的精力。

  更別提,他這個丞相還要管軍隊、民政和經濟。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碼有三百天是連喘氣的功夫也沒有的。

  因此,對于天子一直以來唆使蘭臺攬權,他倒并不是太在意——忙都忙不過來,有人愿意幫忙,他當然樂意之極。

  只是…

  “陛下若要改動朝政,吾必不同意!”周亞夫在心里想著。

  他是一頭犟驢,認準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對周亞夫來說,現在的國家體系和政治制度,已經很不錯了。

  皇帝要是想要由著自己的性子,對國家體制開刀。

  那他就不得不動用自己的丞相特權,予以封駁。

  國家大事,不是兒戲,不能由著皇帝自己的性子胡來,想一出是一出。

  哪怕,在漢家歷史上,所有曾經封駁天子詔書的丞相,下場都不是那么好。

  帶著這樣的心思,周亞夫與晁錯草草的看了看所有上書。

  然后,他們與其他列侯勛貴,相互商討了一下,交換了意見。

  最終由周亞夫出列拜道:“父老盼望陛下雨露滋潤,臣等皆能理解!”

  “只是事關重大,請陛下為臣等詳釋之!”

  周亞夫看了看地圖,地圖上,已經有尚書郎,在其上標下了天子廣關后的關中邊界。

  “陛下廣關,益關中千里,百姓數十百萬,臣敢問陛下,廣關及建關之費,由何而出?”周亞夫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劉徹,問道。

  講道理的話,廣關這個工作要是完成了,他周亞夫死后,必然其蓋棺定論上要加上一段‘佐天子,廣關千里,收功雍州’。

  但周亞夫并非是那種會為了政績而不顧民生的人。

  假如只將函谷關東移,周亞夫是沒有意見的。

  左右不過新立兩個要塞而已,所耗錢糧最多只是一個龍首渠的花費。

  以當今天子找錢的功力,這點錢,毛毛雨。

  但,現在,廣關工程卻是如此的龐大。

  函谷關東移,不僅僅需要在新安和陸渾重設關隘。

  更要在關中重選一個能適應新時代發展的軍事要塞。

  其他方向也自然如此。

  即使只以函谷關東移工程的量來算,漢家為了廣關,需要新設至少十座大型軍事要塞來拱衛關中,阻隔關內關外。

  這些錢,從哪里來?

  總不能還是從天子小金庫里出吧?

  天子的那點私房錢,這些年,又是修渠道,又是訓練騎兵,又是支出邊塞軍隊和官吏以及天下官員的津貼與補助,早就嘩啦啦的流掉了大半了。

  尤其是馬邑之戰。

  表面上漢室大賺特賺。

  實則,真正的收益,那些牲畜,根本沒有變現,反而被蓄養在天下的馬場之中。

  至于被俘的匈奴戰俘,雖然可以作為免費勞動力使用。

  但他們也是吃喝拉撒的。

  這些都是要花錢的!

  當今天子雖然搞錢很厲害,點子多。

  但是,周亞夫很清楚,鑄錢和鹽鐵之利,已經基本上全部投進了馬場和軍隊身上。

  不然,去年,齊魯儒生鼓噪封禪,天子說不定就要成行了。

  以周亞夫來看,老劉家向來騷包。

  封禪這種事情,若是經濟條件允許,當今豈會不行?

  太宗孝文皇帝和先帝,給當今天子留下的府庫積蓄,實際上應該正在不斷消耗。

  那么問題來了。

  假如天子的小金庫,不足以支撐這次廣關。

  他拿什么來廣關?

  毋庸置疑!

  肯定是加稅!

  首當其沖的,很可能就是恢復田稅十五稅一。

  但周亞夫卻是堅決反對這么干的。

  老百姓的日子本來就不輕松,尤其是關東地區,自耕農的負擔,非常沉重。

  晁錯當年上書太宗皇帝,就說的很清楚了。

  一個農民家庭,一歲所得,哪怕是按照最理性的情況來看,總收入也不過數千錢而已。

  刨除所有開支后,一個正常的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家庭,還要虧欠一千多錢。

  所以,百姓常常都會選擇在農閑時給人幫工,或者由妻子帶著孩子們養蠶織布,洗漱衣服,收割牧草來填補家用。

  再加重負擔,老百姓還要不要活了?

  太宗以來天下的穩定繁榮,還要不要維系了?

  在周亞夫看來,假如天子為了擴大自己的基本牌,而不顧百姓死活,強行加稅。

  后果可能是難以預料的。

  曾經做過郡守的周亞夫,太清楚下面的官員的脾氣了。

  皇帝加稅一錢,到了郡,就會變成兩錢,到了縣就會變成四錢。

  地方官員們有的是辦法敲骨吸髓。

  以天下之興衰,以奉一人,這是!

  而則必然失掉天下!

  “這個問題,丞相不用擔心…”劉徹卻是笑瞇瞇的說道:“朕將加征海稅與金稅,皆為十五稅一!”

  “以此收益,為廣關之費!”

  “海稅與金稅?”群臣都是莫名其妙,什么時候有這個稅了?

  “嗯!”劉徹點點頭,說道:“朕已經下詔給樓船將軍,所有出海捕鯨之商民士紳官吏,皆需得到‘捕鯨許可’,此乃樓船之事,朕就不多說了,這海稅,則是建立在捕鯨之事上的!”

  “至于那金稅,懷化郡及其附近,一切淘金所得,皆要課稅!”

  劉徹于是,就詳細的對群臣們介紹了一番自己的稅收大政。

  群臣聽完后,頓時都是目瞪口呆,眼球直直。

  他們在今天之前,完全想不到,稅還能這么收!

  不過,天子的說法,確實很有可行性。

  只是,能不能收到足夠本次廣關的費用呢?

  大家都在心里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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