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個時辰后,御史大夫晁錯率領著中郎將郅都以及新任廷尉趙禹來到劉徹面前。!頂!點!小說w.
劉徹這才放下手中楊豐記錄的報告,站起身來迎接。
“臣等拜見家上!”晁錯帶著郅都與趙禹對劉徹微微恭身行禮。
劉徹連忙讓人賜座。
安坐下來,晁錯立刻就問道:“未知家上急召臣等前來,有何諭令?”
劉徹卻并未回答,而是看向新任廷尉趙禹,問道:“趙卿,孤問卿,依律污殺太子屬臣,該當何罪?”
趙禹聞言,心中大驚!誰敢殺太子臣屬,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別說是殺一個與太子有關的人了!
便是弄碎了太子宮里一個花瓶,都是死罪!
然而,他到底年輕,反應快,立刻就出列拜道:“回稟家上,依照漢律,殺人者死,殺官等同造反,污殺儲君屬臣更是罪加一等,首犯當磔,從犯按參與程度不同處以腰斬、棄市、斬首、絞刑、死刑、流刑,謀劃者族!”
劉徹聞言,哈哈一笑,道:“善!”
這就是他要傳召廷尉的緣故了!
他這才回答晁錯的問題,道:“孤這次急招卿等前來,乃是因為孤的臣子楊豐在奉孤命微服巡查關東郡國時,在河南郡為惡吏污為盜匪,楊豐隨行護衛將士三人盡皆死于惡吏圍攻,楊豐前往郡守衙門告狀,反被亂棍打出,卿等說說看。此事,當以何論處?”
趙禹心中又驚又喜!
驚的是,這樣的事情居然真的發生了!
喜的則是。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正所謂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他幾乎是立刻就拜道:“倘若果真如此,臣請家上下令,臣即刻就帶人前往河南郡徹查此事!”
對這時候的趙禹來說,再沒有比一個這樣的大案要案,更合他心意的了。
去歲,前任廷尉張歐以黑馬姿態逆襲上位。在晁錯的支持下,坐上了丞相的大位。
廷尉的位子,立刻就空了出來。成為各方爭奪的焦點。
趙禹能夠以四十歲不到的年紀,就成為廷尉,只能用幸運兩個字來形容!
即使趙禹,自己也是覺得仿佛像做夢。
要知道。一年前。他還不過是一千石的刑曹令吏而已。
按照傳統,像他這樣的中層官員,起碼還得熬個十年八年的,才有希望,獲得一個外放地方的機會,進而將自己提升到兩千石的級別。
如趙禹這樣,火箭式提拔的官員,即使翻開漢室史書也不多見!
是以。上任之后,趙禹可謂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了岔子。
但另一方面,他也是鼓足了勁,想要辦一個大案要案來服眾,來打響他的招牌!
劉徹看著趙禹,滿意的點點頭。
這事情,有了廷尉配合,頓時就變得簡單多了,最起碼,在程序上已經沒有問題了。
在漢室,只要廷尉牽頭,就沒有辦不了的案子!
對于趙禹,劉徹還是很滿意這個新廷尉的,敢打敢沖,魄力十足,上任不久就一改前任張歐的怠政,積極的對廷尉衙門進行調整,很是辦了幾個案子,更將張歐時期大批遺留問題,解決的七七八八。
相對的,廷尉大牢,也有些人滿為患了…
趙禹的廷尉位子,真是得來不易。劉徹看著趙禹,心里浮現了一些別樣的情緒。
說起來,趙禹能當上廷尉,劉徹也是出了力的!
最初,廷尉的備選名單里是沒有趙禹的。
只是后來,一個個被推薦的人選,都被皇帝老爹給否決了,逼急了的丞相,沒有辦法,只能賭氣一樣的將幾個青壯派塞到了名單里。
本意是打算將皇帝一軍,可誰成想,塞進去的青壯派里居然藏著趙禹這樣一個有著大靠山的人。
趙禹的舉主,乃是太尉周亞夫。
雖然,周亞夫舉薦了趙禹后就撒手不管了,但,那時候,周亞夫正得寵,而且身系海內之望,皇帝老爹本著給周亞夫面子的心思,于是,就順手將之提到了朝議的名單里。
本來,事情到這里,差不多也就該沒趙禹什么事情了。
一個既無資歷,也無勛貴背景的官場新人,能到朝議九卿人選的會議上走一遭,本身就已經是莫大的榮譽。
誰還敢奢望更多?
但,那時候劉徹出手了。
一封打著汲黯名義的密奏,被遞到了天子案前。
然后,趙禹就出人意料的成為了廷尉。
劉徹其實也沒說啥,只是讓汲黯在奏疏中舉了張歐當廷尉時的種種數據,皇帝老爹在看到張歐當廷尉時的各種數據后,立刻就取消了委任那些外行的打算。
誰叫張歐當廷尉,干的太‘出色’了!
僅僅以不完全統計的數據來看,張歐當了兩年廷尉,結果是,有數百本應被論罪的死刑犯沒有得到法律的懲處,反而是在廷尉大牢里等來了天子大赦。
法律沒有起到震懾犯罪的作用,堂堂廷尉,本應是法律的執行者,公平的保護者以及維護者,最后,竟然為了個人的名聲,成為了犯罪的保護傘。
這成何體統嘛!
所以,廷尉,還是得專責刑獄的律法工作者來擔任。
于是這樣一來,大部分的備選人,都變得不合格了,趙禹成功的通過矮子里面選將軍的模式,成為了新任廷尉。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可能還是皇帝老爹派人問過周亞夫的緣故。
腦中想著這些事情,劉徹嘴上卻沒有停下來。
他看向晁錯。問道:“御史大夫以為呢?”
想要治罪一個兩千石郡守,光一個廷尉是搞不定的。
還得御史們出手,劉徹相信。晁錯派去河南郡的監督御史,肯定拿著竇全大把的黑材料。
就看晁錯愿不愿意冒著得罪竇家的風險站出來當這個mt了!
劉徹心里跟鏡子一樣,他若是殺了竇全,竇廣國也罷,竇太后也好,只要說清楚了,溝通好了。問題不大,竇家其他人,更加不敢有什么不滿。
但出頭的晁錯。那就不一樣了。
竇全的家人不敢埋怨太子,難道還不敢埋怨晁錯?
更何況,竇嬰本來就與晁錯有嫌隙,這事情要再攤上去。晁錯在竇家那里。估計聲望得直接變成仇恨,而且是不死不休的那種!
劉徹不動聲色的看著晁錯,等待著晁錯的回答。
晁錯的回答,與劉徹猜想的一般無二,他很平靜的答道:“回稟家上,臣以為廷尉所言甚是,殺人者死,高祖鐵律。更何況殺儲君臣屬,河南郡郡守所作所為。已非瀆職,臣自當彈劾之!”
劉徹聽了滿意的點點頭。
晁錯,果然還是那個晁錯!
不愧是那個在前世頂著全世界的壓力,一意孤行,推動削藩的狠人。
只是,到底河南郡的官吏為什么要殺太子的臣屬,劉徹既然沒說,晁錯自然也聰明的沒問。
他不笨,知道這里面肯定別有內情,搞不好,估計會引發一場超級風暴,席卷整個國家。
畢竟,關東郡國的基層,到底爛成什么樣了,不是傻子都看的到!
下邳郡就是一個很鮮活的例子!
在陵邑制度一茬茬的割韭菜的背景下,下邳的地方豪強與地主官吏,居然能拉出一支幾萬人的叛軍,席卷整個淮河流域,搞的朝廷居然要動員三國七郡的兵馬,才能遏制…
只能說,這些年來,地方上的問題,已經漸漸的變成頑疾了。
對于這些問題,其實,朝廷,不是不知道。
只是大家都把腦袋埋進沙子里,裝作看不到,聽不進,死都不說出來。
反正,這些問題,再怎么嚴重,也傷害不到他們,受苦的,也不過是泥腿子,與吾輩何干?
劉徹看了看晁錯,又看了看趙禹。
本來,他以為,晁錯和趙禹或許會問他到底是什么事情引發了這一切,那樣,他就可以拋出他現在手里拿著的這些白紙了。
但,現在看到趙禹與晁錯低著頭,恭著身子的模樣。
劉徹在心中長嘆一聲。
他哪里不明白,這些家伙,大概與張湯一樣,對百姓面臨的困境,采取了類似掩耳盜鈴,哥就是聽不進的策略吧?
“嘿嘿…”劉徹心里冷笑著,他忽然對晁錯道:“有件事情,好叫卿知曉,今歲六月,孤將再行考舉,此次考舉,將不設門檻,取消貲產限制,這事情,孤已經與父皇商議過,經過御準了!”
晁錯聞言,心情頓時五味陳雜,說不出味道。
貲算限制,大概屬于漢室獨有的特色。
依照劉邦的規定,想當官,可以,但有前提,這個前提就是你必須得有十萬錢以上的家產!
這是硬性規定,同時也是決定了西漢王朝屬于精英貴族富豪階級統治的根本政策。
這與后世的歐羅巴在工業革命后的共和制度初期,規定選舉人家產和收入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標示著,統治階級,必然也肯定全部來自于中產階級以上的家庭,加上苛刻的舉薦制度,使得底層的上升通道幾乎被堵死。
農民的兒子想靠讀書上進,幾乎沒有可能!
看看劉徹手下的臣子就知道了。
汲黯,官宦世家,世代為官,顏異家里更是了不得,良田千頃,美婢無數,即使混的最差的主父偃,丫也不是什么白丁,人家家里也是地主出身。
甚至就連楊毅這個墨家弟子,特么的也是標準的富二代!
劉徹手下都是如此,可以想象滿朝文武,地方郡守、縣令,都是些什么人了。
想靠著一幫子地主豪強貴族勛貴商人來體貼老百姓,用屁股想都覺得不大可能啊!
這才是百姓生活日益困苦,土地兼并持續加重,生民生計無以為繼,而官吏橫征暴斂,官僚欺上瞞下的主因。
最底層的聲音,皇帝永遠都聽不到,出臺的惠農政策,就像空中閣樓,所謂的輕徭薄賦,自然就成了治標不治本的湯藥,只能延緩矛盾,而不能解決問題。
好在,劉家也不笨,每一代太子,都會特意放出去,讓其深入民間,與五湖四海的豪杰交往,與三教九流同飲,多多少少,知道些事情,不會被臣子們當猴耍。
晁錯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但劉徹卻背過身去,負著手吟誦起來:“人不患其不智,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不患其不富,患其亡厭也!其唯廉士,寡欲易足,今貲算十以上方為宦,敢問諸卿,廉士何求?”
這可真是一個高大上的回擊,瞬間就堵死了晁錯任何爭辯的可能。
“御史大夫與廷尉先請回罷!”劉徹背著身子道:“中郎將留下,孤有些事情要與中郎將說!”
“諾!”晁錯與趙禹相對一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憂慮。
取消貲算限制,勢必將對目前的政治結構產生長久而深遠的沖擊。
但是,他們兩個都清楚,這事情,恐怕已成定局了。
劉家天子,一旦決定下來的事情,很少會改變,更何況,這個事情,還是劉氏天子一直在思考和探索的事情。
擴大官員來源,扶持中產階級,打壓豪強勛貴,這就是劉氏自先帝以來的國策,更是不會改變的方針!
送走晁錯與趙禹,劉徹才轉過身來,看著郅都。
這些天,劉徹在與皇帝老爹反復談論考舉事宜時,就曾問過皇帝老爹‘倘遇大事,兒臣不決,可與何人相商’
郅都,就是那個被皇帝老爹提及的名字。
換句話說,在皇帝老爹眼中,周亞夫也好,晁錯也罷,都不如郅都可信。
因為,這些人都可能有私心私欲,但郅都,絕對不會有!
他是天子的鷹犬,劉氏的,冷酷無情的執法者。
天子的命令,他會不打折扣的執行。
不管是殺人還是救人…
是以,有些話,不方便告訴別人的,可以告訴郅都,由郅都來當這個傳聲筒,傳遞給皇帝老爹。
特別是像今天這樣的事情。
劉徹自己跑去宮里稟報,太顯眼了!
通過郅都來傳聲,就好多了,最起碼,不會有太多的眼睛,去盯著郅都。
河南郡發生的事情,劉徹知道,這有多敏感,毫不夸張的說,這個蓋子要是揭開了,一個不好,可能還會燙傷他自己的手!
劉徹可不相信,這樣的事情,就一個河南郡有!
整個關東郡國,類似的事情,應當是全部存在的,只是輕重程度不同罷了。
楊豐記錄的文字里,就多次提及鄉間農民的抱怨,就沒有一個不抱怨,官府收稅收的太多,生活日益艱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