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最怕的是找不到自己的興趣之所在。
如果找不到心頭所愛,做任何事情都不會有興趣,也只能強迫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勉強維持一下生活這樣子。
活著,就像行尸走肉。
幸好,向南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所在。
沉浸在日復一日的兵馬俑修復之中,向南就仿佛是在打游戲闖關一般,爽得飛起。
那些“傷殘”嚴重、“病情”各異的兵馬俑,就如同一道道關卡,那陶俑殘片上的各種病害,就是關卡里面的障礙。
向南帶著保鮮膜、防霉劑、粘合劑、固化劑,以及毛筆、竹簽、刻刀等各種“裝備”,一路打怪一路升級,簡直就像是開了掛,一路通關,所向無敵。
實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這比手機里的水果連連看,確實要好玩得多——除了前面九關通過的時候,還有點小興奮之外,第十關一直都過不去,哪還有什么成就感?
修復文物使我快樂。
就在這種快樂的氛圍之中,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在這段時間里,向南先后又修復了三尊殘破的兵馬俑,速度一次比一次快。
汪震海和一號坑修復組的其他修復師們,從一開始的震驚莫名,到后面也漸漸變得有些麻木了。
在看到向南又修復好了一尊殘破的兵馬俑時,往往也只會扯著兩邊的嘴角,往上翹出一個標準微笑來,然后再從喉嚨口吐出一個字:
“哦。”
這些人麻木了,王民琦卻依然興奮如常。
因為,除了那尊將軍俑之外,其他的幾尊兵馬俑在修復的過程中,他的參與度也開始變得越來越高。
每修復好一尊兵馬俑,他都會驕傲地向其他同事大聲宣布:
“我修復的!”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王民琦也越來越愿意跟著向南一起做兵馬俑修復工作,不僅僅是因為兩個人年紀相仿好溝通。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覺得向南在修復文物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超乎尋常的專注,散發出無窮的魅力。
當然,王民琦肯定早就忘了,就在前不久,他還覺得向南比他老師汪震海還更難相處呢。
如果有人問的話,他一定會裝作一副茫然的樣子:
“有說過嗎?沒有吧?”
“你一定是記錯人了,肯定的。”
向南在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里,沉浸在修復兵馬俑的樂趣之中,他的老師江易鴻也在忙著到處找老朋友喝茶。
喝了將近半個月的茶,江易鴻都感覺自己快要喝出茶癮來了,要約的人總算差不多約齊了。
這一天下午,江易鴻破天荒的沒有出門再去喝茶,反而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待在酒店的房間里踱來踱去,不時地還看了看時間。
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有些自嘲似的搖了搖頭,笑著自言自語道:
“穩了一輩子,怎么老了老了,反正沉不住氣了?”
說著說著,他就一屁股坐在了靠窗邊的沙發上,想了想,拿起茶幾上的茶葉,給自己泡了一壺茶。
嫩綠色的茶葉,在沸湯之下翻滾,一陣陣茶香沁人心脾。
江易鴻瞇著眼睛聞著這味兒,整顆心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
他咧嘴一笑,“呵,我說怎么回事,原先是想喝茶了。”
江易鴻正端著茶杯,聞著茶香,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伸手摁下了接聽鍵,電話剛一接通,對面就傳來了一陣笑聲:
“我說老江啊,客人們可都到了,你這個主人怎么還沒出現?”
“我在樓下呢,馬上就來了,馬上!”
掛了電話,江易鴻站起身來,伸手抻了抻衣服下擺,又將那杯剛剛泡好的熱茶端起來,慢條斯理地出了門。
酒店十六樓,有一間茶室。
茶室的面積不算大,五六十平的樣子,一進門,首先看到的是一扇中式的鏤花雕空屏風,上面刻著跟茶藝相關的圖案,美輪美奐。
繞過屏風之后,一眼就能看到一張巨大的木制茶臺,一位身著旗袍的年輕茶藝師,正跪坐在茶臺前,一絲不茍地煮茶、燙杯。
在這茶臺旁邊,則擺著一圈單人小沙發,四五個老爺子正舒服地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著茶,一邊聊著天。
如果向南在這兒,估計會很驚訝,這里面有兩個老爺子,是他認識的。
一個是魔都的大收藏家閆思遠,另一個則是華夏古陶瓷學會的副會長夏振宇。
看到江易鴻來了,其他人都紛紛哄笑起來:
“這老江,太不地道了,客人都到了,他卻姍姍來遲。”
“他年輕的時候就是個老油條,你看看,來茶室都要自帶茶水,不厚道!”
閆思遠此刻也似笑非笑地望向他,調侃道:
“老江,是不是長安的面食很養胃,你都舍不得回魔都了?”
“是啊,不止是面食養胃。”
江易鴻點了點頭,笑道,“你瞧瞧,這屋里的暖氣多舒服,我真是不想回魔都了,在這養老得了。”
“你不回魔都沒問題啊,反正你也老得修不動古陶瓷了。”
閆思遠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幾的邊緣,話音一轉,
“不過,你能不能把向南放回去?我那還堆著一大堆的破損古畫和古陶瓷,等著他回去修復呢。”
“就你那幾樣破東西,夠他玩幾天的?”
江易鴻找了個空沙發坐了下來,把茶杯往茶幾上一擱,接著說道,“上次從你那里搬走的十件古董,來長安之前就修復完了,我覺得你呀,還是再去國外搜羅一些回來靠譜一點。”
江易鴻豎起一根手指,在閆思遠的面前輕輕搖了搖,撇了撇嘴,“不夠,太少了。”
其他幾人看到江易鴻這副嘚瑟的模樣,都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夏振宇是見識過向南的修復水平的,此刻笑了笑,沒有說話,端著小茶盞,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茶,只覺得滿口生香。
一個看上去年齡比江易鴻小一點,眼神有些凌厲的老者之前一直沒有說話,此刻開口道:
“老江,你把我們這些老不死的,從天南海北的地方都叫到這里來,到底是什么事?電話里問你,你也不說,搞得神神秘秘的。”
這老者名叫藍夢麟,粵省花都人,他和閆思遠一樣,也是個有名的收藏大家。
另外還有一個始終都是笑瞇瞇的,像個彌勒佛一樣的老頭,他的名字叫作施紀云,是山城市的收藏大家。
此刻,施紀云也是笑呵呵地點著頭,說道:“是嘛,是嘛,老江,你一個電話就把我們喊來,到底是有啥子事嘛!”
“都這么著急干嘛?”
江易鴻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葉,這才小心地喝了兩口,一臉愜意地說道,“難道說,我沒事就不能喊你們過來喝喝茶,聊聊天?我老江連這點面子都沒有了?”
四個人互相看了看,異口同聲地說道:
“沒有!”
江易鴻愣了一愣,正要惱羞成怒,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哐當”一聲輕響,回頭一看,原來是正在煮茶的茶藝師,聽到這邊的對話后沒忍住,一個不小心將一個茶盞給碰翻了,此刻正面紅耳赤地在那兒收拾呢。
他轉過身來,一臉無奈地說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都一把年紀了,四個人加起來都快300歲了,就不要說這種話,讓人家小姑娘看了笑話。”
見其他四人都直愣愣地看著他,就是不說話,江易鴻也是無語了。
“得得得,我現在是老了,修不動古董了,你們這些鉆進錢眼里的,都開始跟我尥蹶子了。”
他攤了攤手,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我說,我說行了吧?”
其他幾人都忍不住氣得笑出了聲:
“嘿,還擺出一副委屈巴拉的樣子來了,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還尥蹶子,我要是會這招兒,我踢死你!”
“別嘰嘰歪歪的了,有話趕緊說,說完了該干嘛干嘛去,跟誰愿意對著你這張老臉似的,瞧你那德性!”
江易鴻在長安這邊忙著跟一群大收藏家“密謀”著什么,魔都這邊也不平靜。
在魔都博物館文保中心的小院里,劉其正的辦公室中,此刻還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從京城趕到魔都,專程等候向南的齊文超,另一個人,居然是孫福民。
孫福民可是很少來魔都的。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本身太忙,既是金陵博物院古書畫修復中心的專家,又是金陵大學考古與文物系的教授,不是在這兒轉,就是在那兒轉,出去一趟都得兩邊請假,麻煩得很。
再一個就是,劉其正在魔都呀。
兩個人都是古書畫修復專家,劉其正是公認的國內權威,可孫福民是不服氣的。
他始終認為,劉其正贏就贏在了比他多吃了幾年飯,實際上,修復水準還真不見得就比他高明。
可沒辦法,誰讓他晚出生了那么幾年呢?
要是早一點出生,估計就沒劉其正什么事了,這魔都、金陵都得是他孫福民的“地盤”。
現在嘛,兩人各處一地,你不犯我,我也不犯你。
正所謂“王不見王”,眼不見心不煩。
但今天,孫福民卻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劉其正的辦公室里,一臉嘚瑟。
沒辦法,誰讓自己找了個這么出色的學生?
去年修復了國寶《千里江山圖》,被授予古書畫修復國家級專家原本已經是個天大的喜事了,誰能想象得到,這元旦剛過,他又在古陶瓷修復技藝大比中拿了個一等獎!
一等獎也就算了,據說他的古陶瓷修復水平,比一些專家還要厲害!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向南已經是實際意義上的古書畫、古陶瓷雙料專家了。
古往今來,華夏獨一份!
有這么厲害的學生,自己不嘚瑟一下,都感覺對不住自己。
劉其正看到孫福民的那副嘚瑟樣,也是有些無奈,這孫福民比自己小了好幾歲呢,這么快就有老年癡呆癥的表征了?
從見到他的時候開始,孫福民就這么一直咧著嘴傻樂,連眼角都開始往上斜了,到現在感覺好像更嚴重了一些。
“再過一會兒,是不是該流口水了?”
劉其正這么想著,不動聲色地把桌子上的一盒紙巾,往孫福民的方向輕輕推了推。
孫福民被驚了一下,看了一眼紙巾盒,一臉疑惑地問道:“干嘛?”
“沒干嘛,你…你嘴角那兒有個黑點,不知道是什么臟東西,拿紙巾擦擦。”
劉其正好懸沒說出讓他擦口水的話,這要是說出來了,估計今天得抬出去一個。
坐在一旁的齊文超似乎看出點眉目來了,意味深長地看了劉其正一眼,笑了笑說道:
“向南這小子,現在估計還在兵馬俑博物館里,忙著修復兵馬俑呢,我這次啊,是來虧了。”
“有什么可虧的?你要是沒留下來,說不定這次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才真叫虧了呢。”
劉其正也是笑呵呵的,指了指外面,說道,“這馬上就要過春節了,你也很多年沒在魔都過過春節了吧?干脆,讓你兒子兒媳把孫子一起帶來,也別住外面了,就住我家,咱們兩家一起過除夕。”
“再看吧,到時候我再問問他們的意思。”
齊文超笑了笑,又嘆了一聲,“現在過年,咱們是過一年少一年嘍。”
“這種事,還要問什么,有什么可問的?”
孫福民拿紙巾擦了半天嘴角,也不知道有沒有把那黑點擦掉,此刻聽到齊文超的話后,頗為硬氣地說道,“讓他們來,他們就得來!”
“閉嘴,在這方面,你沒有發言權。”
劉其正一臉不屑地打斷了孫福民的話,揮了揮手道,“你先把你在國外的兒子兒媳喊回來過年再說,你一個孤寡老人,在這兒瞎逞什么威風。”
孫福民:(⊙﹏⊙)
握了個草!
原來我還是一個孤寡老人,我居然自己都給忘記了!
我才發現,原來我這么可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