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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莫論皇家事

  “丑郎君”李瑋?

  連一向淡然的崔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呂顧盡管也已是耳順之年了,性情卻如同一個四五歲的頑童一般,總喜歡給人取一些稀奇古怪的綽號。

  不過,還真別說,“丑郎君”李瑋,卻也是名副其實。

  李瑋,字公炤,錢塘人。

  他平生喜吟詩,才思敏捷,并能章草、飛白、散隸。

  就連與蔡襄、蘇軾、黃庭堅合稱“宋四家”之一的北宋書法家、畫家米芾,在看過李瑋的書法之后,也曾大贊“李氏書法第一”,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李瑋其才不盡于此,他不僅是個書法家,還是個著名的畫家。

  他善作水墨竹石,其畫大抵生于飛白,故不事丹青而率于水墨,平日寓興則寫,興闌輒棄去,不欲人聞知。

  如此一個才華橫溢的人物,崔白也是神向往之,然而時至今日,卻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為何?

  這又牽扯到了一樁皇室秘聞了。

  宋真宗趙恒與劉皇后無子,真宗便將劉皇后身邊的侍女李宸妃之子抱給她養,這便是如今的官家趙禎。

  宋明道二年(1033年),直到章獻劉太后殯天之后,趙禎方才直到自己的身世真相,然而此時,他的生母李宸妃早已去世。

  為了彌補自己未盡的孝道,趙禎便給予舅家李氏各種榮寵,一再擢升舅舅李用和的官位。

  而李瑋,便是李用和的之次子。

  換句話說,李瑋和當今官家趙禎,那是表兄弟!

  當然,趙禎也是一個任性的皇帝。

  為了進一步彌補對生母李宸妃的內疚之情,他將自己最寵愛的女兒福康公主許給了自己的表弟李瑋!

  福康公主即將嫁給自己的表叔!

  李氏作為外戚,深受皇恩,其兄李璋又掌管禁軍,為避嫌,家風格外低調嚴謹。

  盡管如此,官家趙禎還要求李瑋將接待過的客人上報。

  由此,李瑋平日便謝絕賓客,僅同仁宗信賴的親屬往來。

  崔白盡管不曾見過李瑋,但也曾聽聞,這李瑋生得目大腰寬,口闊手長,面如黑鍋,與常人有異,倒也當得起“丑郎君”之稱。

  他笑了笑,淡然道:“莫論皇家事,小心禍臨門。”

  皇帝嫁女,那是皇帝家自己的事情,你一個外人胡亂議論什么?

  還要給皇帝的女婿取個“丑郎君”的外號,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寫的了。

  呂顧也是個性情灑脫之人,聞言一笑:“若不是在子西兄府中,我豈會如此多話?”

  他呂顧也是個高傲的人,若不是脾氣相投,他也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也就是崔白了,年歲相當,又都對畫作感興趣,這才能聊到一起來。

  閑話八卦說完,崔白也燒開了水,準備開始點茶了。

  宋朝的點茶,跟現在的泡茶完全不一樣,他們用的是茶粉。

  所謂茶粉,就是將事先制好茶餅,用干凈的紙密密包裹起來,放在木質茶臼里搗碎。

  然后把敲碎的茶塊放入碾槽或石磨中,快速有力地將其碾成粉末。

  再將磨好的茶粉放入羅絹做的篩網中,細篩幾遍到“絕細”的程度。

  到這一步,茶粉就算制作好了,放入盒中保存便好。

  以上幾步,算是點茶的準備階段。

  而點茶,也分為幾步。

  先是入盞,用清潔流動的活水燒至第二沸,沖滌茶盞,趁著茶盞還有溫度,撥入茶粉。

  其次是注湯,用執壺注入少量的水,先將茶粉調成均勻的茶膏。

  然后是擊拂,一邊注水,一邊用茶筅擊拂茶湯,使茶湯出現穩定而持久的泡沫。

  擊拂,是點茶的關鍵,用茶匙或茶筅、茶筋等工具攪動茶湯,使之產生餑沫,乃至咬盞掛杯,幻化出花草蟲魚之類現象。

  茶匙要重,擊拂有力,擊拂無力,茶不發力。

  宋徽宗趙佶認為要注湯擊拂七次,每一次需要使用的力度和方式都不一樣,直至濃度適中、乳花洶涌則止。

  最后就是置托,湯花呈現出美麗顏色之后,將茶盞置于漆器或同材質茶托之上。

  看到崔白拿出了一個精致的木盒,準備點茶,呂顧頓時來了興致,一臉躍躍欲試:“子西兄,要斗茶么?”

  “斗茶”即比賽點茶的優劣,又名斗茗、茗戰。

  點茶完畢,如果只是一個人欣賞,未免寂寞,如果一下就喝下去了,未免浪費了之前那么多功夫,于是“斗茶”這項文人墨客樂此不疲的娛樂,便應運而生。

  “斗茶?”

  崔白抬頭瞄了他一眼,淡笑道,“我可沒工夫與你斗茶,一會兒還要作畫。”

  呂顧也不失望,他對崔白的畫作比對斗茶更有興趣,聞言又道:“也罷,待會兒我便看你作畫好了。”

  其時,北宋宮廷的花鳥畫,主導風格是以五代宮廷畫家黃筌、黃居父子二人為代表的“黃家富貴”一路。

  他們的特點之一,是對于物象極為細致、達到逼真效果的刻畫。

  北宋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中“論黃、徐體異”時說:“黃家富貴,徐熙野逸。”

  并指出,黃派之畫多寫禁中珍禽瑞鳥,奇花怪石,用筆工整,設色堂皇。

  此派畫法,以細挺的墨線鉤出輪廓,然后填彩,即所謂“鉤填法”,后人評為“鉤勒填彩旨趣濃艷”。

  入宋后,當時凡畫花鳥,無不以“黃家體制為準”。

  而相形之下,崔白的畫法淡雅而善于變通,與宮廷繪畫筆墨工致的面貌相比要好了許多。

  他不僅擅畫花荷鳧雁,而且畫佛道鬼神、山水、人物亦精妙絕倫,尤長于寫生。

  崔白所畫鵝、蟬、雀堪稱三絕,手法細致,形象真實,生動傳神,富于逸情野趣。

  呂顧雖自稱見多識廣,在第一次看到崔白所畫的竹鷗圖時,也是驚為天人。

  他認為崔白的畫風在于創新,善于“揚棄”,既繼承吸取了黃家畫風的優秀精華,又大膽地拋棄了千篇一律的宮廷閑逸仕女、花鳥工筆畫風,或將開創一個新格局!

  “一改‘黃家體制為準’,開創花鳥畫新畫風…”

  呂顧看向一旁兩鬢斑白,一臉淡然的崔白,心中暗暗震驚,“這可是名垂畫史的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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