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京城的云中祠本名叫做大善福寺,是用來供奉佛陀的,而如今千百尊佛菩薩像被請了出去,換上了云中君。
因為云中君靈驗。
而如今,云中君又顯靈了。
靈華君帶著神面看到畫卷扭曲,層層云霞溢出,云中君從其中看著她,她眼中滿是欣喜。
云中君問:“爾在尋我?”
靈華君不敢多說話,拜倒在地。
“見過神君。”
隨后,靈華君便開始匯報起了最近的情況,最關鍵的自然是她做了些什么。
“靈子最近也做了些事情,重整山河社稷圖,敕封了…”
但是所說的只有做了什么,卻沒有什么難處,就像是一個只會報喜不報憂的下屬。
云中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看著靈華君說。
“若爾只會但言好話,吾何從知曉問題所在?”
“爾乃吾之耳目,云中君在人間之化身,非唯命是奉報喜不報憂者。”
“此事凡人皆所能為,非吾初選爾之因。”
靈華君跪倒在地,云中君問她。
“爾以為今之人間,最大的病患是什么?”
“欲使人間更善,當如何行之?”
“而君又需何物?”
云中君說完,看著靈華君,昔日的神巫。
“這才是爾應當考慮的問題,其他的事情無須你多想。”
靈華君:“可我的確做錯了事情,靈子竟然真的將自己…”
云中君:“世上千人萬象,有人癡,有人嗔,有人貪,對于上天來說,貪嗔癡自有其作用,你是什么樣的人我了解,我要用的也便是這樣的你。”
云中君選神巫,是因為他和望舒兩個人一拍腦袋一拍屁股的方案,極有可能將整個人間弄得一團糟。
所以他需要另一個視角甚至是另一個自己,來讓他知曉人間是如何看待這一系列變化的。
哪怕月神認為云中君只是自己不想上演,選了個替身演員,或許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溯源根本也沒有這么簡單。
靈華君一步步站在云中君的位置上去思考這天下事,本身就是云中君一步步將境地推到的這里,也是云中君想要的這個效果。
她不這樣去想,她本身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和自身的定位。
他要的就是靈華君不要聽月神的話給出一個不同的答案。
而如今靈華君卻變成了月神想要的模樣。
靈華君終于說道:“如今天下,最大的病患便在于天子。”
云中君沒有說好與不好,只是問她:“為何?”
靈華君抬起頭來說:“想要重塑乾坤,定九州混一天下,憑當今的武朝天子是不可能的。”
云中君說:“若是強定他為九州之主,然后由你來約束他,如何?”
靈華君想了想,搖了搖頭。
“以神君之威靈,若是一言定其為九州之主,天下九州自然心悅誠服。”
“但是此人哪怕他成為了九州之主,其想的也不是如何坐穩這九州之主的位置,因為此位其得來的太過容易,想來得來太過容易的東西也自然不會珍惜,認為其理所當然。”
“得隴望蜀,不得滿足,他從未想過要如何做好一個九州之主,而是想的如何讓整個天下來服侍他這個天定的九州之主。”
“因此。”
“若不能披荊斬棘征伐天下討伐不臣,若不能穿過那驚濤駭浪層層劫數,如何能夠統御這九州天下,知曉天下的困苦和弊病,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一切。”
靈華君一步步走來,見識漲的自然也不是一星半點,和昔日已然有著天壤之別。
靈華君最后說道;“就如同我一般,得來太過容易的事情,就會變得以為是理所當然。”
云中君說:“你變了一些。”
靈華君作揖:“世上唯有真正的仙神,就如同神君能夠亙古不變。”
云中君在不斷地在變化,他也如同凡人一般有著貪嗔癡,只是除了望舒卻無人知曉。
赤色的火龍一夜便穿過了長江。
抵達了東華河。
夜色里,江晁遠遠地看著那座華京城,仿佛整個南國的繁盛和雍容都聚集到了這里。
月光中傳來了望舒的聲音,兩人又說起了剛剛的事情。
“那個皇帝怎么處理,要不要選個新皇帝?”
云中君:“和她說的一樣,輕易得來的,總是不會珍惜,我總不能去幫他們當這個皇帝,也沒有那個空閑、”
月神:“就這樣不管了。”
那武朝的皇帝想要嘗試通過靈華君來聯系云中君沒有成功,如今還想要通過云真道陰陽道人手上的無認證、無權限、無黑戶手機,嘗試著一次次撥號來想要瞎貓碰上死耗子 不得不說,這位天子實在是敢想敢做。
云中君說:“南方不能亂,但是也不要讓他鬧騰了!”
最后,云中君看著月神說道。
“你和我,都要去做那所謂的神仙了。”
“這人間。”
“總要留些人的味道。”
月神知道云中君是什么意思,云中君一場大病之后,最終還是選擇了身體改造的道路,他或許也不知道自己走上這一條道路之后會變成什么樣。
巴王會變,溫神佑會變,連靈華君也在變,有人變得更好,有人變得更壞。
誰知道,將來會變成什么模樣呢!
靈華君就是云中君留下在人間的影子,他希望靈華君能夠代替自己,做到一個好神仙或者是好人的模樣,哪怕是一場夢幻泡影。
月神看著云中君,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我以后保證不隨隨便便去接你的電話,查你的來電。”
“是…”
江晁本來有些緊張的心思,被望舒這么一打岔稍稍輕松了一些。
而丹龍號并沒有停下來,但是也沒有更進一步靠近華京城。
而是一路接著朝著長江的下游而去,又過了百十里路之后,終于抵達了一處隱秘又荒蕪的山谷。
江晁站在船上,視角卻通過無人機看向了那山谷。
“就是這里了吧!”
望舒提供了各種信息和評測,最后江晁初步規劃決定將扶桑神樹種在這個地方,這里距離東海只有百里,距離華京也只有百里,長江水網就在附近不過數十里。
不過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這是一片荒蕪貧瘠的土地,周圍沒有人煙,可以任由江晁進行施為。
江晁從赤龍號上走下,于星夜之中朝著那荒谷走去。
穿過初冬那枯枝之下,江晁站在枯黃的雜草之上,緩緩地登上一片山坡。
突然間,朝陽便從坡上升了起來。
于旭日東升之季。
密密麻麻的藤蔓纏繞在一座巨大的機械構造體上,將其沉入了大地之中。
就好像是種下了一粒種子,等待著其生根發芽。
云真道的近況有些不好,讓陰陽、鰲、鶴三道人發愁。
天子一次又一次施壓,要求云真道舉辦祭祀云中君的齋醮大典,要將天子的一片虔誠之心稟告蒼天。
云真道的道主,陰陽真人多次推脫,借口說。
“祭神迎神之事,向來都是由神巫和靈華君執掌,吾等怎敢多事。”
不過這并未能夠得到天子的認同,天子聽完卻說。
“若是只由靈華君一人祭神,靈華君事務繁多,如何能夠祭得過來。”
“天下之人人人皆信奉云中君,皆可祭拜云中君,如此一來云中君香火鼎盛信仰不絕,豈不比一人來祭云中君好得多。”
話是這么說,但是別人祭神是拜神,你這祭神是問神仙吃拿卡要,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誰敢接這個活?
雖然云真道的三個道人有些法力神通,但是卻不肯為天子背這口大鍋。
別說能不能祭神迎神,到時候就算成了。
云中君若是震怒,誰知道是先懲治那老邁得發癲的天子,還是將他們三個給下了油鍋地獄。
陰陽老道今日沒有服丹,腦袋清醒的很。
瞬間給天子來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陛下說的極是!”
“天下之人人人皆可信奉云中君,皆可祭拜云中君,老道我老邁昏庸實在是不堪,擔心有負陛下所托。”
“聽聞最近于京中立輪回道的高僧名為拈花僧者,自北國而來佛法精深玄妙,定能擔此重任。”
陰陽老道不僅僅推脫了責任,還埋了個大坑給佛門大敵。
不過天子溫兆也不糊涂,想了想還是決定由道門來舉辦齋醮大典。
畢竟。
他有自楚地而來的消息,據說陰陽老道曾經真的以齋醮之法溝通九霄上界,得見云中君。
天子老邁,之后又在生死關頭來回幾次之后。
如今。
可以說是什么都不管不顧了,連臉面都不要了。
一心只想著求長生,得不死。
幻想著哪怕是用整個天下作為交換,也在所不惜,好似這天下是他的,云中君也似乎稀罕他的半個閹割版地方割據的天下一般。
見陰陽老道如此不識大體,天子溫兆勃然大怒。
惹不起神巫,還惹不起你么?
一連多日,屢屢下詔到天下各郡縣,針對云真道和天下道人。
令整個道門措手不及,尤其是下面的普通道人、廟祝更是人心惶惶,不知道京城這邊到底生了何事。
京城外。
一座并不起眼的道觀之中,陰陽、鰲、鶴三道人聚集在一起,商討起了這事。
鶴道人皺著眉頭,看向了蒲團上打坐的陰陽老道。
“師兄,這可如何是好啊?”
鰲道人性格急躁一些,大聲嚷嚷道。
“這天子,真的是瘋了么,他怎么還敢祭神迎神,生怕云中君不知道他的做派么?”
“您說神巫救天子作甚,還不如讓他死了呢!”
鶴道人想要掩住他的嘴巴:“我的二師兄誒,這話怎地說得?”
鰲道人一甩袖子:“怎地,天子他還怕別人說么,他都無恥到要咱們三個去替他問神仙要長生不老之術了,到時候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咱們三個頂替他下油鍋地獄,下黑沼地獄,下無間地獄。”
鶴道人又說:“他死了怎么辦,這武朝還不立時分崩離析,那時候北燕的大軍還沒完全退出去呢!”
鰲道人:“不是還有太子么,京里還有個淮城王呢?”
這話一出,三人想了想,好像還真是。
之前北燕入侵,神巫剛剛入京,整個朝廷動蕩不安分裂在即。
那個時候,天子自然死不得。
但是現在,情況就不一樣了。
此一時彼一時了。
不過話雖然這么說,天子又不會就這樣及時地死去。
靈華君可以不將天子放在眼里,他們三個卻依舊沒有辦法。
面對天子提出來的自認為“合情合理”的要求,讓天子滾遠一些,甚至出言奚落,就算如此天子也一聲不敢吭,還只能說此乃高人風范。
而這個時候,坐在蒲團上的陰陽老道突然抬起頭,有些陰沉的臉上一雙晦暗的眼睛看向了兩位師弟。
“老道我有感覺,我大限將至,應當就是這幾日了!”
金鰲道人和丹鶴道人看了過去,兩人眼神里沒有驚愕,也沒有痛惜。
陰陽老道這一手玩得太多了,兩人如今都有些不太信了。
上一次他可是躺在棺材里睡了一夜,他們兩個和弟子們又是撒紙錢,又是搖曳,又是搖幡的,累得半死。
第二天打開棺材一開,老頭子詐尸又活過來了。
金鰲道人坐了下來:“陰陽師兄,都這個時候了,咱們就別來這套了。”
陰陽老道一聲厲喝:“這一次,是真的。”
鰲、鶴二人道人聽到老道這樣一喊,頓時回過頭來,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立刻跑到了老道的面前。
“師兄,不會吧!”
“這個時候可不行,您可得多撐一會,咱們可離不開你啊!”
陰陽老道搖了搖頭,對著二人說。
“我大限將至,這對于我來說,對于我到道門來說,或許都是一件好事。”
“天子溫兆瘋了,天怒鬼厭。”
“若再讓他這樣鬧下去,不知道會變成一副什么樣的局面,好不容易讓天下重新安定下來,不可再亂了。”
丹鶴道人臉色一變:“陰陽師兄,你該不會是打算…,這可使不得啊!”
陰陽老道擺手:“天子,死也當有個堂堂正正,順應天命善惡的死法,死也應當是蒼天降劫,善惡有報,豈能用這等鬼蜮伎倆。”
丹鶴道人聽出了什么:“蒼天降劫,善惡有報,這是何意?”
金鰲道人不明所以:“你們在說些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陰陽道人招手:“你二人過來,附耳聽貧道說與你聽。”
這一天,陰陽老道也進入了云中宮祠拜見了靈華君,其對著靈華君說道。
“關于靈華君上次所言之事,貧道已經想好了。”
“我這一生雖然也算是行善積德,但是也有過不少過錯,死后愿入幽冥當一鬼吏,專司捉拿那服毒丹煉妖散之惡鬼。”
“我愿從頭開始,積累功德,將功補過。”
“愿天下再也無人服食那毒丹,修那惡道歧途。”
“功成之日,才是老道我大道得成之日。”
陰陽老道這可以說是發大誓愿了。
如今這天下,服丹可是說是風靡至極,其害處可以說是極重,但是想要一時半會扭轉過來是不太可能的。
陰陽老道說要當個專司捉拿那服毒丹惡鬼的幽冥小吏,也難以一下子扭轉這局面,這樣一個又一個抓惡鬼,想要積累功德成為鬼神,得到猴年馬月去。
靈華君也沒有多想。
他帶著天神相的副面,雖然不可能擁有天神相同樣的權限和功能,但是還是能夠做到許多事情。
這也是之前,靈華君為什么能夠去幽冥之中問一問陰陽老道死后,能不能成為鬼神,又能夠成為個什么樣的鬼神的問題。
不過。
靈華君也并不知道,那幽冥之中真正回應她的又是誰。
而這一次,靈華君又去了一趟幽冥,再度問了一問。
回來的時候,陰陽老道也得到了答案。
只有一個字。
“可!”
宮中,
天子已經等待得有些不耐煩了,老道這個時候慢吞吞地前來,告訴溫兆他答應陛下了。
天子喜不自勝:“真人真的答應,幫我向云中君求長生?”
老道這個時候說:“長生有何難,我也有一法,可保陛下得長生。”
天子聽完將信將疑,或者說更多的是不相信。
而這個時候老道老神自在的說:“我有仙丹,服之可升仙。”
天子問道:“當真?”
老道點頭:“當真!”
天子搖頭:“若是那尋常丹藥,我也曾服過,濟不得任何事。”
關于天子也暗自服丹多年,老道也當然知曉,甚至他一看老天子那樣貌面容,就頗有種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之感。
陰陽老道:“陛下可曾聽聞,老道我曾經死過一回?”
天子看向了一旁的太監馬馥,這位馬監點了點頭。
“略有耳聞。”
老道搖頭晃腦,撫須而嘆。
“尋常人服那丹藥,是沒有用處的。”
“那仙丹不僅僅煉法要對,而且必須配合特殊的方法進行煉化,才能融入元神之中,之后再以生死脫胎之法反復錘煉,最終才能得成仙道。”
“貧道正是憑借著自己煉制的仙丹,以死蛻之法成仙,滿打滿算,貧道已經死過八次,也活過八次了。”
“只要再死一次,貧道便可以尸解飛升,得證仙道。”
天子聽完,將信將疑地又問道,不過這一次信的部分多了一些。
“真人修成此法,用了多久?”
老道:“修行四十余載方成,才能夠行那生死脫胎之妙法。”
天子溫兆一聽頓時皺眉:“四十余載,朕就算等得,這天時也等不得了。”
他哪里還有四十年時間去修行這法術,他也沒有那么精力和耐煩去修行了,仔細想想還是求神仙來得比較快。
老道這個時候又說:“陛下不必擔憂,我說的意思是,我還差一次便能尸解飛升得證仙道,到時候我再回來,接陛下去同享仙道和長生不死如何?”
這一下,天子溫兆頓時眼睛一瞪:“當真?”
老道又一次撫須,表情神秘地瞇著眼:“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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