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繼續道,“沁園一案肯定是要繼續深入查下去的,鬼節過后,你等全力為之,所有情況第一時間通稟朕。
不得與任何人提及分毫。”
“遵命。”公孫嫣和顧清遠兩人紛紛作揖。
一邊專心垂釣的褚崢根本沒有插話,一門心思全放在魚鉤上。
彼時,他清晰的感受到地下有魚兒徘徊在直鉤附近,這魚兒嘴大,竟然豎著一口咬住直鉤,鉤子直接穿透其下巴。
動靜傳了上來,褚崢卻輕撫魚竿,肉眼不可見的勁氣將動靜撫平,根本顯現不出來。而后又輕輕的抖了抖魚竿。
底下的魚兒竟然直接脫困而出,這時,他才隨手直接抽出魚鉤。
看著空蕩蕩的魚鉤,褚崢臉上掛著懊惱,“方才明明有動靜的,這直鉤確實不好弄。”
“連褚公都釣不得,那看來這李簡的理論有謬。”李洵笑了出來。
褚崢也笑了笑,沒有接茬,而是將魚竿收了起來放在一邊,“陛下,臣還有協防任務協調,就先告退了。”
“去吧、”李洵點了下頭,又看向余乾他們,“你們也先下去吧,余乾留下。”
余乾一怔,趕緊惶恐俯首作揖,“是,陛下。”
公孫嫣三人作揖退下,走出庭院的時候,她和顧清遠均都回頭看著依舊俯首的余乾、
“余乾沒惹什么大事吧?”直視前方的褚崢淡淡的問了一句。
“應該沒有。”公孫嫣搖了下頭。
“應該?”褚崢轉頭看著公孫嫣,“他是你的人,你這個詞,之前,他惹過事?”
“倒也不是。”公孫嫣搖著頭,有些遲疑,“只是不知道如何形容罷了,余乾這個人...比較跳脫。
但也算聰敏,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褚崢輕輕的笑了笑,不再多語,深宮里面說話做事本就要格外慎重,能不說就盡量不說。
公孫嫣和顧清遠兩人自然也深諳這個道理,只是默默的順路原路返回,并不知曉天子找余乾到底何事。
余乾現在很慌,慌的一逼。
尤其是現在只有自己和李洵兩人在這。
不僅是因為兩人身份見的巨大差距,也不是因為對方一句話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純粹就是因為李念香。
是的,有種拱了人姑娘,然后突然見老丈人的慌亂感覺。
余乾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后背聚集了很多凌厲的視線,但凡自己現在有一個歹念,下一秒就橫死當場的那種感覺。
場面就頓在這里,李洵沒有任何指令讓自己結束這個動作,余乾就這么一直彎腰作揖,半點不敢起身。
良久,李洵才說了一句,“坐吧,陪朕釣會魚。”
“卑職惶恐,卑職不敢...”余乾再次作揖道。
“坐。”李洵淡淡的說著。
余乾只能硬著頭皮,低眉垂首的走到方才褚崢坐過的椅子坐下,又隨手拿起魚竿拋進池塘。
他只挨著半個屁股,身子坐的佝僂了些,沒有挺胸抬頭。
這里不比外面,千萬不能裝,裝會死人的,當個茍道中人才是最好的。
“你知道,朕為何讓你來嘛?”李洵問了一句。
“卑職不知。”余乾搖著頭。
“不知?”李洵神色如常,語調卻稍顯漠然,“朕卻知道你做的事。”
余乾直接放下魚竿,彎腰低頭作揖,“陛下息怒,卑職惶恐,還請陛下明言。”
余乾他現在是他嗎的真的慌了,剛才李洵突然暴走的語氣差點沒把他嚇尿,自己做的丑事曝光了?
還是李念香被逮了?
沒理由啊,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嘛?
余乾腦袋瓜飛快的轉著,愣是想不通哪個點出了問題。
“抬起頭看著朕。”李洵依舊一副溫吞的語氣。
余乾抬頭,看著這張醇和的帝王臉,強行擠出笑意,眼神特意透露出低級打工人該有的神色。
“我聽說,前些天,平衍郡王私下約你了,他兄長李壁亦在場,是也不是?”李洵漠然的問了一句。
余乾一怔,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緊了起來,趕緊說道,“卻有此事陛下。”
“你身負沁園要案,卻私下去見和本案有關的人員,作為大理寺的執事,你是何居心?”李洵語氣更顯幾分冷然。
余乾根本沒有想為何李洵會知道這件事,只是解釋道,“陛下恕罪,此事確實是卑職行為不周。
但是平衍郡王有請,卑職不敢忤逆。不過陛下放心,我絕無將任何關于沁園案的信息透漏半點給平衍郡王。
平衍郡王找卑職的目的也只是單純的詢問一下情況,并沒有什么深入詢問。
此事卑職確實失職,懇請陛下責罰。”
李洵收回視線,淡淡的說了一句,“我記得你曾親手把這位平衍郡王帶回大理寺吧,趙王還因為這件事,找到朕這邊。”
余乾趕緊繼續道,“當時卑職是嚴格按照大理寺的章程行事,最后陛下圣明決斷,卑職感激不盡。”
“釣魚。”李洵輕飄飄的停下了這個話題,說了一句。
“是。”余乾重新坐了起來,繼續拿起魚竿。
空氣再次安靜了下來,貞歌帝不說話,余乾也不說話,老老實實的拿著魚竿在那裝模作樣的釣魚。
“李簡說過,他這句愿者上鉤是從別處聽來的。朕當時不以為意。”李洵抖起魚竿,直鉤上又是空蕩蕩的。
他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再次將直鉤甩了下去,繼續道,“后來我想起,他說這句話是大理寺那位救過文安的執事說的。
他覺得有趣,便記了下來。是你嘛?”
余乾老老實實的說著,“當時只是卑職的胡言亂語,當不得什么,后來被代王殿下加以改良,這才有了這句話。”
“釣魚就是釣心,釣魚就是釣氣勢,這句話也是你說的?”李洵又問了一句。
余乾再次搖頭道,“卑職...胡言亂語罷了。”
李洵突然放下手中的魚竿,站了起來,“那朕就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來驗證你的胡言亂語。
釣不上魚,朕砍了你,釣上了,那就證明你不是胡言亂語,那么你方才所說便是欺君,朕依然砍了你。”
余乾臉色瞬間僵硬下來,誠惶誠恐作揖道,“陛下,卑職有罪,請陛下恕罪。”
李洵不做理會,輕攏衣袖,步子得體的直接轉身離去。
看著這位天子的背影,余乾的心麻了。
他不敢跑,周圍盯梢的人都在,他更不敢做出任何不敬的神情,只是轉身在椅子上坐下。
腹誹不已,你嗎的,自己哪里惹到了李洵?他為什么要這么為難自己?
我暴露了?
應該不是,要是真暴露了,就自己這身份,天子肯定問都不問直接將自己下獄,審出來再宰了,絕不會在這跟自己閑聊。
等等,閑聊?
余乾心頭靈光一閃。
這李洵跟自己閑聊了這么久,更是弄出什么一炷香的時間,他真正的意圖應該不是殺自己。
因為自己現在的地位并沒有任何理由讓這位天子花功夫陪自己無聊。
所以,這是一個考驗?看看自己面對這件事會作何抉擇?
可真是這樣的話,他為什么要考驗自己?
這就又回到了最初了問題,他召見自己的真正意圖是什么。
余乾開始認真的剖析著,肯定不是因為自己在大理寺的表現,因為再出色,也不可能用這種身份入了天子的眼。
而李洵又指名道姓的找自己,就是說因為某件事,自己走進了天子的眼里。
能因為什么事呢?
現在的自己能因為什么樣的事情和天子產生交集?
因為李簡說的那套釣魚理論?不可能,這這種小事不可能特地讓自己來一趟。而且剛才李洵也親口說了,他忘了。
是因為別的事又牽扯到自己,才想起來。
李念香!
對,只有李念香才會讓自己和李洵產生交集。一切就說的通了。
這文安公主特么又在這邊亂說什么?
按理說不會啊,有妖婆娘在,她懂分寸,肯定不會讓李念香亂說自己的事情。
自己這幾天唯一和李念香有交集的地方就是教她練劍。
余乾的大腦轉速飛起,這幾次教學的細節一一的回憶起來,最后落在了今天早上。
韋貴妃親自前來,甚至還認得自己,還說要捉自己為駙馬。
當時只是覺得是玩笑話,可還是現在突然就聯系起來了,如果不是玩笑話呢?
特么的,不會真想抓自己為駙馬吧?那這李洵指名道姓找自己,又是嚇自己又是考驗自己的就說的通了啊。
可是自己這種屌絲身份,天子怎么可能讓自己當駙馬啊。
余乾頭皮發麻,如果真是這樣的該如何?
年紀輕輕就綁上駙馬了?這不是開玩笑啊,外面還這么多妹妹等著自己啊。
咦,我是大理寺的,不受駙馬不許為官的限制。自己依然可以在大理寺晉升,如果地位上去,反壓一頭公主都不算什么。
到時候找別的妹妹不算問題啊,而且,我余某人精通御女術,小小的公主又豈敢阻攔自己找妹妹?
想著想著,余乾的思緒就飄了起來。
余乾自己給了自己一巴掌!
你個混賬玩意,都特么什么時候了還在這yy!現在可是小命要緊,得趕緊想法子。
釣魚這件事無解了啊,按李洵說,無論釣沒釣上來,都是砍頭一條路。
那怎么說?來一波量子釣魚?讓這存在介于虛無和存在之間?
不行,李洵肯定不相信科學,跟他講量子力學,那就是找屎。
時間不多了,余乾最后咬咬牙決定了下來,是肯定要釣的,要講方法。而且他賭自己的想法沒錯,就是因為李念香,這李洵來了一丟丟的興致來考驗自己。
余乾從來都是一個果斷的人,路子被逼到這,只能自己開路了。
他站起來,直接脫掉大理寺的外衣,然后一個猛子扎進池塘。
有著魚小婉的能力,他在水里自然是如魚得水,分分鐘就抓到一條大鯉魚,然后他掰開鯉魚的嘴,來到李洵那個魚竿的直鉤前。
直接讓大鯉魚咬住直鉤,將下巴徹底掛上后,再把魚敲暈,防止亂竄。
做完這件事后,余乾才跳出池塘,用體內的氣血之力將身上的水蒸騰干凈,然后穿上大理寺的衣服。
衣服剛穿好,李洵又步入庭院中,嗒嗒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的踩在余乾的心里。
“釣到魚了嘛?”
余乾直接深深彎腰作揖,“罪臣向陛下請罪。”
“何罪之有?”李洵負著雙手,淡淡的看著余乾。
“魚釣到了,但卻是陛下的直鉤釣到了。”余乾回了一句。
“哦?”李洵挪步到自己的魚竿前,輕輕一甩,一條碩大的暈鯉魚落在了木臺上。李洵瞇著眼看著這條鯉魚。
這時,余乾繼續說道,“陛下,這條魚是微臣方才入水所捉,并將其鉤在陛下的直鉤上。”
“大膽!”李洵淡淡一句。
余乾趕緊繼續道,“陛下息怒,容微臣解釋。”
“說。”
“微臣釣不釣的到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您。所謂愿者上鉤,這個愿字指的是陛下您的愿。
普天之下,莫非王物。只要陛下愿意,那就天下的魚兒都來,那就都得來。魚兒的意愿必須在陛下您的絕對領導下,才能稱為意愿。
這就是微臣發自內心的想法,陛下您的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愿,可賦予萬物。
這魚兒能被陛下的鉤所釣,就是它最大的使命,這便是愿者上鉤。上陛下您的鉤。”
余乾的聲音充滿真摯,讓人絲毫沒有懷疑這不是出自他內心的。
周圍再次沉默了下來,李洵瞇著眼,靜靜的打量著俯首貼地的余乾,最后,他突然也彎腰看著余乾。
“抬頭。”
余乾抬頭,臉上掛著笑容,看著這位近在咫尺的帝王。
對方的眼神像一潭深水,根本讀不出對方任何一丁點的心思。
“你這嘴倒是巧,比林公公還厲害,這樣,你凈身入宮,伴朕左右可好?”李洵淡淡的說了一句。
“卑職...惶恐。”余乾再次作揖。
“怎么?伴隨朕,讓你為難?”
“不是的陛下,微臣愿意在大理寺為陛下拋頭顱灑熱血,奉獻自己的微薄之力。微臣是個粗人,怕照顧陛下不周,更愿意以此殘軀為陛下在外面做事。”余乾義正言辭的說著。
李洵直了起來,走到池塘邊上,背對著余乾,看著遠處的庭樓,輕輕說了一句,“行了,你下去吧。”
余乾直接站了起來,作揖道,“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了。”
見李洵不做任何動作,余乾趕緊退了出去,離開這是非之地。
真他娘的可怕,這封建社會就是沒有任何的人權,簡直喜怒全憑個人心意,實在是太沒有安全感了。
余乾腳步加快,遠離是非之地。
剛出庭院,就看到方才領路的林公公候在那里,老人家直接對余乾說道,“宮里路雜,讓奴婢領余大人出去吧。”
余乾愣了一下,哪里敢拒絕這種貼心的安排,趕緊抱拳道,“多謝公公,有勞公公了。”
“余大人客氣了。”
林公公輕輕笑了笑,就邁著小碎步在前頭帶路。
余乾默默的跟著上去,一句話不敢多說,始終保持沉默。腦子里卻想著李洵方才的反應。
很明顯,自己剛才的急智說不上很漂亮,但至少這李洵沒說什么,這就算過了。
自己巧妙的避開了,把這件事靈活的轉到李洵自個的鉤子上,配合上自己的肺腑之言,效果還成。
至少避免了欺君這種死路一條的行為。
方才要是自己傻傻的在那釣或不釣,不敢說李洵過來會不會真的砍了自己,但肯定要冒非常大的風險。
古代皇帝的金口玉言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余乾不敢挑戰。
不過這也證明,李洵對自己確實沒有殺心,他提的那個問題更像是一種交流信號。
也就是,真的是因為李念香的事情,他才把自己喊來。
不會真的要讓自己當駙馬?
如果真的是,這是誰的主意?
李念香本身不可能,李洵也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韋貴妃或者李簡這兩個人。
想到這一點,余乾不由得瞇起眼睛。
之前去玩李簡府上之后,回大理寺他就沒少向閻升了解這皇子們的事情。雖然閻升的答案不乏夸大成分。
但是多是也是正常的,這李簡幾乎從來沒有表現出對儲君這個位置的渴望。
整日和友人田獵,參加各種宴會,出入各種娛樂場所,然后讀書。和很多世家子弟差不多的表現。
既然是這樣的外在,那選自己似乎也就說的通了。
李念香已然超了婚配的年齡,她作為長公主,姻親肯定備受矚目。
受寵的韋貴妃在宮里肯定不少眼紅她的人,在她身上下不了手,那在李念香身上為突破口也是件正常的事情。
而最恰當的就是這姻親之事,一旦用這個理由,讓李念香和一個別扭一點身份的對象成婚。
那對李簡或是韋貴妃而言都不是太好的消息。
所以,自己就很有可能落入他們的眼中。
首先,自己是大理寺的,政治方面不會有任何不利。其次,自己從外人看來確實是大理寺的青年才俊、
最后,自己救過李念香,也算有羈絆。這個羈絆在古代可不小的。
這些理由加起來,自己還真是李念香的良配?
想到這,余乾自己都嚇了一跳、
之前,他從未往這方面想過,現在因為李洵傳喚一事徹底打開了余乾的思路。
也讓他更正確的看待自己這個特殊的身份,以及自己錦繡前程所附帶的額外價值。
沒想到,古代也有投資潛力股這一說,自己現在在某些方面倒算是個香餑餑了。
肉眼可見的成長空間加上這樣的身份,之后能帶來的助力是不可估量的。那么趁著自己現在尚還弱小,直接投資,確實是個好選擇。
看來終究還是自己占了大理寺這層身份的便宜。自己現在的弱小很符合這李簡現在低調的原則。
隨著時間的流轉,如果對方開始展露野心的話,自己的成長又會反哺。
心思玲瓏的余乾很快就想通了這些事情,他回頭看了眼伸手的宮墻大院,灑然一笑。
天家的人,心眼都多,真特么臟。
事已至此,余乾現在就一個念頭,如果自己真的等來了圣旨,那自己方才的猜測就全部成立。
韋貴妃和李簡兩人絕不能因為姻親關系等閑視之,必須得留大量的心眼。
天家人最無情,不值得自己信任。
若是沒等到圣旨,那就無所謂了,證明這李洵確實是閑的,把自己順道喊進來遛遛。
或者是李洵不同意這門姻親,畢竟大理寺的人當駙馬這件事還是較少的,不那么符合天家規矩,有忌諱。
圣旨下不下,只能看天命了。
下了,只能接著就是,在體質內沒必要反抗。不下,那豈不是以后和李念香只能偷情了?
余乾的步子輕快起來,對于駙馬這一事,他暫時形容不出來自己的心情。
怎么說呢,不想進入這些糟爛事,但對象是李念香的話,也還成,不排斥。
這文安公主幾次接觸下來他還是喜歡的。
形象家世根本沒得挑,除了脾氣傲了點,這個問題不大,到時候打兩頓就好了。
關鍵還是那個妖婆娘,不知道為什么,余乾自己的興奮點全在這里,他有點期待這事成真的話這妖婆娘的反應了...
我余某怕是要真的當駙馬去了。
思緒又開始飄遠的余乾不疾不徐的走出宮廷。
庭院那邊,余乾前腳剛走不久,一位貴麗的身影就步入庭院。正是一身宮裝的韋貴妃。
她身后的侍女就候在外頭,自己一個人走入院子。
“妾身見過皇上。”韋貴妃禮儀非常周到的行著屈膝禮。
正在看魚的李洵抬頭看著韋貴妃,輕輕的笑了笑。
“呀,皇上是釣到魚了嘛。妾身恭喜皇上了。”韋貴妃見到地上的鯉魚,先是驚訝,然后恭喜道。
同時走到李洵身側,輕輕的揉捏著對方的臂膀。
“不是朕釣到的。”李洵溫吞說道,“是余乾釣的。”
說完,他轉頭看著韋貴妃,“你是因為這件事來的吧?”
韋貴妃坦誠的笑道,“是的皇上,我聽說皇上你把余乾喊進宮里了,就想著過來看看,他人走了嘛。”
“走了。”李洵輕輕一笑,“這個余乾倒是有些急智,說話也算妥當,是個玲瓏膽大之人。”
韋貴妃見李洵給余乾這般評價,很是好奇,但卻又不能細問。
這是她的為婦之道,很多事不深問,李洵不說,堅決不問,相當體己。
這點也是她能獲得長久獲得恩寵的重要緣由之一。
“所以,皇上,你覺得這余乾夠資格當香香的駙馬嘛?”韋貴妃討巧的問著。
“此事,鬼節后再說。”李洵淡淡的說了一句,又飄過這個話題,“文安也來了吧?”
“果然還是皇上你懂香香。”韋貴妃笑道,“她來了,就在外頭候著了。”
“她什么時候這么乖巧了?喊她進來吧。”李洵擺手笑道。
“父皇,我什么時候不乖巧了?”李念香直接從房檐上跳了下來,穩穩的落在李洵跟前,將后者都嚇了一跳。
“胡鬧!”李洵板著臉看著李念香。
李念香卻一點不在意,直接一屁股坐在右側的釣椅上,稍稍抬著小下巴,學著那些皇子的語氣,“兒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李洵瞇著眼走過去坐下,無奈的搖搖頭。
他和李念香的感情確實不錯,李念香是長女,更是從小在他身側長大。最重要的,就是當年他以太子身份去西海州監軍三年。
在那個苦寒之地和李念香一起待了三年,這份感情足以勝過其他的任何一位公主。
所以對李念香的秉性他自然了如指掌,更不會因為對方的這些細節不到位問題而發怒。
身后的韋貴妃見父女兩人氣氛不錯,默不作聲的直接退了出去,這個時候,她這個做妃子的沒必要在這待著。
必須把空間給人父女留出來。
畢竟不是普通的人家,她只是后宮的一個妃嬪,該恪守的線要牢牢把握住。
“父皇你剛才說著魚是余乾釣的?”李念香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出心念念的問題。
“怎么,很關心那個余乾?”李洵淡淡道。
“切,怎么可能。”李念香撇過腦袋,“只是好奇怎么用直鉤把魚釣到的、”
“他親自下池塘抓魚,再把魚綁在直鉤上,當做我釣的。”李洵直接說道。
李念香一怔,這種赤裸裸的欺君行為他余乾怎么敢的啊?
不過想起他的性子,也確實是他能干出來的事情。想到這李念香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有沒有因為這件事遷怒余乾。
可是看這情況,倒也不想生氣的樣子,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問出來。
李洵瞥了眼李念香,繼續說道,“聽說他最近在教你舞劍?”
“是的,父皇。我不是說要給你獻劍舞嘛。”李念香笑瞇著眼。
李洵的眸子柔和下來,溫和的說道,“那為何選余乾?”
“他劍法好,是個好老師。”李念香言不由衷的說著。
“笑話,連丹海都沒有,何來劍法高超?”李洵直接說道,“你娘親同我說起駙馬的事情了。我請余乾來就是想看看他。”
“父皇,你和余乾說了?”李念香一怔,有些急了,耳根子又紅潤起來。
李洵冷然一聲,“區區一個執事,豈用朕說?”
李念香松了口氣,有些欲言又止的看著李洵。
李洵卻直接掠過這個話題,只是站起來說道,“走,陪朕去杏園,有兩株銀杏該修剪了。”
有著一大堆羞澀問題的李念香只能暫時壓在心里,點著頭站起來陪她的父皇修剪銀杏去了。
這也是老傳統了,大齊每位帝王幾乎都會對宮里的銀杏修修剪剪,也算是個別致的傳承。
一路走出宮廷的余乾深深的松了口氣,回頭看了眼高大的宮墻,他沒有再多逗留,匆匆離去。
剛走兩步,余乾就被一輛馬車擋住了去路,這輛車是剛才和公孫嫣他們來這坐的那輛。
車內傳來褚崢的聲音,“上車。”
余乾愣了一下,不做細想,直接上去。
偌大的車廂就褚崢一個老人家坐在那。余乾有些奇怪,寺卿不是說要忙去了嘛,怎么還有時間在這閑著等自己。
“卑職見過寺卿大人。”余乾作揖問好。
“無須多禮,坐。”褚崢淡淡說著。
余乾乖乖的坐了下來,他跟老人家一點都不熟,而且就自己兩人,地位又差這么多。余乾根本沒想著開口,默默的等著對方的問話。
“陛下單獨留你做什么?”隨著無人駕駛的馬車徐徐向前開著,褚崢問了一句。
“回寺卿大人,是私事,大人放心,我循規蹈矩,并不是我身份上的原因而留下來責問的。”余乾說了又等于沒說、
但是褚崢自然明白,他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位說話有藝術的年輕人,并沒有問你一個小小執事和天子何來私事一說。
有些話,就算是他是大理寺卿,那也是不能說的。
方才和公孫嫣他們聊了一下,褚崢也大概知道這個年輕人的潛力,從進寺以來的表現來看,這余乾確實是近些年少有的優秀苗子。
但有一點,有問題。
那就是余乾身上現在并沒有什么大理寺的信念感和使命感,一切的優秀外在表現貌似都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
這一點,公孫嫣和顧清遠都秉持著一致的觀點。
為此,褚崢還特地聯系了周策,問了下余乾在鬼市的具體表現。
總結出一個點,修煉天賦極強,百年一見。能力拔尖,膽色、心性和智慧出眾,信念低沉,膽大妄為,為己。
褚崢愛才這件事在大理寺人盡皆知,這種優秀的苗子應該撥正,若再這樣肆意生長下去。
恐到時晚矣。
見褚崢不再說話,余乾就愈發乖巧的坐著,也不知道馬車要把他帶到哪里去。
他現在的心思全在神府那邊,青靈劍那是半點不敢動,生怕被老人家看出端倪來。
自己是劍修一事,現在不宜說出,不僅是因為來源問題,更是怕太過驚世駭俗。
馬車就這么晃晃悠悠的行駛了小半個時辰,最后才停了下來。褚崢當先走了下去,余乾立即跟了上去。
下車后,他愣了一下,這里是大理寺的北門。
北門平時很少開,這邊沒什么人,因為里側就是大理寺的核心區域,少卿寺卿已經那些退休返聘的長老們都在這一塊。
算是大理寺難得的清凈之地,平時非必要情況,下面部司的人基本很少踏足。
褚崢直接帶著余乾從偏門走了進去,看門的人都是袖口三朵金蓮的。
見褚崢親自帶了個小執事建立,雖然有些詫異,但只是恭敬的沒敢多問。
小徑通幽,這邊的院落多是靜謐,一路上甚至一個人都沒有見到。
最后,褚崢將余乾帶到一處木樓前,只有一層,卻極為寬廣的盤踞在那。
門口有兩位守衛在那,他們穿著黑色的飛鷹服,臂膀上卻綁著白帶,見到褚崢紛紛行禮放心。
余乾跟著走進去的時候,抬頭看著牌匾,上面寫著英靈堂三個字。
這個英靈堂倒是聽石逹提起過,算是大理寺的一處神圣所在。
從大理寺建寺以來,所有因公犧牲的大理寺的人都會在這立長生牌,不論身前地位幾何。
也就是說,能在這里立牌的都是大理寺的英雄。
石逹當時提起這點的時候眼里寫滿了向往。
死當進英靈這句話可以說是他的信條。
余乾自然不會抱有這個想法,但是不代表他不尊重。
任何時代,為國為民犧牲的都是值得所有人的敬仰和崇敬,毋庸置疑,沒得商量。
這些英靈堂的前輩都是大理寺最堅定的靈魂和信仰,走進去的一刻,余乾不由得整個人都肅然起來,端端正正。
里頭寬敞透亮,四周點滿了蠟燭,里側擺滿了桌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立著許多的木牌。
很多,眼睛根本就數不過來,這些是大理寺這么多年積累下來的。
余乾不知道褚崢為何突然帶著自己來這英靈堂,是想對自己政治教育?估摸是這樣的。
褚崢沒說話,只是拿起幾根香,點著,然后虔誠的插在香爐上。
余乾有學有樣,也手捧三炷香,恭恭敬敬的給這些英雄上香。
“你知道,那些部長對你作何評價嘛?”上完香后,褚崢突然問了一句。
余乾愣了一下,“卑職不知。”
“說你沒有信仰。”褚崢轉身看著余乾。
余乾汗顏的低下頭,“卑職有罪。”
褚崢卻是輕輕的笑了笑,“你是白身進的大理寺,區區一個多月的時間又何來信仰之說?”
“但是吧,既然進了大理寺,就總要有點屬于自己的信念。我帶你來這個地方,就是想讓你看看這些先人。
他們很多人跟你一樣,也是白身入的大理寺。”
“比如這個樓小乙。”褚崢說著,就指著右側的一塊木牌說道,“啟天十三年,他入了大理寺丙辰司。
啟天二十三年,羊湖之亂,死于東城絡升坊,救下百姓二十六人。
算算的話,離現在也有了一百二十個年頭了。”
“這個薛炳生,正元五年入大理寺丁甲司,正元十年升司長。正元十七年因圣天魔君一事歿于隴右。”
褚崢沿著桌子走了,隨手指著靈牌,如數家珍。
好似將這無窮無盡的靈牌后面的主人都清清楚楚的記著。
余乾默默的聽著,大觸動倒是談不上,但是心中卻也有股子震撼感。大理寺忠于信念,理念之人無數。
他們很多人愿意為這樣的理想主義犧牲自己,這種事不能用對錯來評論。
只能用勇敢兩個字來放在他們身上。
心中有信仰,浩氣長存。
來這之前,余乾其實并沒有想到大理寺會有這般深厚的信念底蘊。
平時在外面混日子摸魚習慣了,以為石逹這樣的人只是個例,現在看來,其實是常態。
大理寺這個地方和其他的確實不一樣,這里的理想主義綻放的弧度遠遠大于其他機構。
褚崢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余乾,“老夫忝居大理寺卿已有二十年,期間帶過很多人來這英靈堂。
他們都和你一樣,多是天賦出眾之人。說實話,剛才的話,我自己也不知道講了多少遍。只記得每個人我都會講一樣的話。”
余乾,“......”
“這些英靈何其之多,我又如何能個個記住?”褚崢淡淡說道,“帶你來這,不是想讓你現在就根植下所謂的信念、
只是想讓你知道,大理寺從以前到現在,出了如此多,如繁星一般的英靈。”
“卑職...明白,多謝寺卿大人教誨。”余乾鄭重作揖。
褚崢輕輕一笑,“你還年輕,路還很長。老夫當初入大理寺的時候,和你一樣,也是白身。
對這大理寺談不上有什么感情,滿門心思撲在前途上。你覺得這樣是對是錯?”
“卑職認為...是對的。”余乾抱拳道。
“不錯,這是對的。男兒當有建功立業之心。我只希望,你在尋求這些攀登的時候,能多看看身邊的人,身后的人。
他們或許能力不如你,天賦不如你,但他們也有他們的閃光點。要懂的汲取,建功立業不是唯一的目標。
在這條路上應當伴隨著美好的風景。信念什么的不重要,大理寺也都是好人,每個人也都會有自己利益需求。
只談信念,那就是假大空。大理寺也不提倡這個。
周策他們說你有野心,為己,我認為是優點。
但是請你記住,是大理寺給了你施展能力的舞臺,給了你成長路上的庇佑。
日后成就之時,切不可忘記。做事,多站在大理寺的角度出發,相互成就才是最佳的攀登方式。”
“卑職,記住了。”余乾再次認真的作揖。
“多的我也不說,畢竟你還年輕。”褚崢淡淡笑道,“鬼節之后,你去白行簡那邊報道吧。”
余乾抬頭看著褚崢,遲疑道,“可是卑職答應過公孫部長...”
“你適合在白少卿那邊,這事就這么定了。”褚崢不容置疑的說著,“白行簡手下有兩個司。
獨立于體系之外,那個地方適合你。”
“卑職領命。”余乾不敢再狡辯,既然是寺卿做的決定,想來周策和公孫嫣他們也不能說什么。
“你先去吧。”褚崢擺擺手。
“卑職告退。”
(月底有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