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發展起來的成熟集市一樣,潞州售賣琴棋書畫的地方也集中在一處,正經名字大家都忘了,百姓只管這里叫書坊,意思淺顯易懂,就是讀書人來逛的地方。
相比起耍猴處的熱鬧,這邊的街面確實要安靜許多。葉秋才想著可以好好熏陶一下女兒沉靜的性子,忽地就見一家店鋪門口吵嚷起來。
在鄉間長大的二丫,最愛看這些熱鬧,牽著葉秋的小手一甩,頓時就邁著兩條小短腿,輕快的噠噠跑過去,全然不顧她娘在后頭緊張的直叫。
“回來,仔細走丟了!”
趁著人還沒圍攏過來,二丫頗有經驗的占據了一個有利地形。就在人家店鋪門口,用來招徠生意的一只比她還高了大半個身子的魁星神像底下,既不怕被人擠著,又好睜大眼睛看戲。
等葉秋追來,已經擠不過去了,不過看女兒安穩的站在那里,誰也擠不著碰不著,她也松了口氣。
等著斯斯文文的店主出來,葉村長甚至在想,不如讓女兒學學斯文人怎么吵架,總比成天在鄉下看人撒潑打滾要強吧?
可惜,事與愿違。
那店主很斯文,但對店鋪伙計下的命令可一點不斯文,“快抓住他,再跑就把他的腿打斷!”
看他所指的,是一個十三四歲,衣裳破舊,臉上也臟兮兮,看不出眉眼究竟的半大少年,圍觀人群自然同情弱者,議論紛紛。
“怎么能這樣欺負小孩子?”
那斯文店主倒也不慌,他手一招,后頭立即有伙計端出一盤被砸壞的核桃。
這店主望著看熱鬧的人群道。“各位!我可不是不講道理,咱們潞州治下也沒有人敢做這樣不講理的事。只是這小子跑到我的店里來,說是沒飯吃,讓我賞他口飯吃。我一時好心,就打算把他收留下來。可這小子竟是幾巴掌,把我店里的文玩核桃全部砸了。我讓他留下干活贖罪,他居然還不愿意。你們說。有這樣的道理么?”
確實沒有。
原本還想打抱不平的葉村長也覺得沒什么可說的,每個人做錯了事情都要接受懲罰。人家若不計較,是人家寬容。但人家若要計較,也只能認了。
何況這少年砸的是文玩核桃,葉秋雖沒玩過,但也知道。這種核桃可不比吃的核桃,還真是挺貴的。
可那瘦瘦小小的半大少年卻是臉都掙紅了。口齒不清的道,“我,我…是你說給我飯吃…你,你是壞人。我不要在你家了!”
聽他這一張口,大伙兒都聽出來了。
這孩子不僅說話大舌頭,怕是腦子還有點問題。這樣的孩子怎么能放他獨自出來呢?他家大人不管的?
有好心人就問了。“小子,你家在哪兒?趕緊叫你爹娘來。把錢賠了,回家去吧。”
可那少年一聽問起他的爹娘,就癟著嘴嗚咽道,“我爹死啦,娘也死啦,沒人給我做飯啦。我剛,剛看到那個人,說請老板賞口飯吃,那人就給了他一個饅頭,我就也過來了。”他先指著街邊的一個老乞丐說了前因,又指著斯文店主道,“然后,是他叫我拍核桃的。我問你能不能吃,你說可以,我才拍了的。”
那斯文店主一下變了臉色,但很快又道,“我當時說的是讓你拍一個試試吧?你要是能拍開,我就給你吃。誰叫你全拍開的?我如今又不打你又不罵你,不過是叫你留下來干活,你有什么不樂意的?”
聽到這里,大伙兒明白了。
這孩子顯然是個傻子,死了爹娘沒人管,學人家討飯,結果討到這家店來,因為不懂事,所以闖禍了。
當時就有人勸,“算啦,小子,人家老板沒說錯,你就留下好好干活吧。怎樣他還能管你一口飯吃,總好過你四處討飯。”
“討飯?”少年傻乎乎的問,然后忽地昂頭大聲說,“我才不討飯呢!我爹說,我要找個有慧,慧眼的人才能干活的。然后那個人,那個人每月至少要給我十兩銀子。我就會數到十,我也認得銀子長什么樣子,他騙不了我。還要給我建個大房子,找兩個丫鬟琮伺候我,給我做飯洗衣服,將來,”
他忽地有些臉紅,但還是小聲說,“將來還要給我娶媳婦。一定要長得好看,會生兒子的,就象杏兒姐姐那樣。”
眾人聽得怔了怔,忽地齊齊爆笑起來,連葉秋都有些忍俊不禁。
只聽有人調笑說,“我說小子,你心很大啊。這是給人家干活嗎?你這是要給人當少爺供起來才對吧?”
少年愣了愣,眼中一片茫然,不明白大家為什么笑,“可我爹就是這樣說的啊?不過我爹說我笨,掙不了他這么多錢,只要每月有十兩,總夠我過日子了。”
眾人笑得越發厲害,“別逗了!十兩銀子,你也不怕撐死!看你這身衣裳,哪有個少爺樣兒?真不知道是哪個傻爹,教出這么個活寶兒子來。”
別人笑這少年,他還無所謂。可聽到有人笑話他爹,少年不干了,“你們不許笑,不許笑話我爹!我爹是最有本事,最厲害的人!”
有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是是是,你爹最有本事,你爹最厲害,所以養出你這么個聰明兒子來。”
眾人聽了更是哄笑,葉秋卻生出幾分不忍來。
這孩子腦子有問題,已經很可憐了。他一心維護他爹,也是純孝,卻要被人這樣無端嘲笑,有意思么?
正想上前幫忙說幾句話,誰知這少年忽地掙脫了那幾個伙計的束縛,憤怒之極的沖上去就開始打人。
別看他長得瘦小,但力氣著實不小,動作又甚是靈敏,跳起來一巴掌一巴掌的拍在那些人頭上。很快讓人笑不出來了。有些人甚至被他一巴掌直接拍懵了,摔倒在地。
“啊啊,好痛,好痛!”
“你這小子想殺人嗎?”
“來人呀,傻子發瘋了!快來人呀!”
葉秋也跟著沖了上去,“小孩,快住手。住手!”
可那少年拍紅了眼。哪里肯聽她的?不過他倒不是是非不分,知道葉秋剛才沒笑話他,所以也不拍她。只繞過她,又去拍別人了。
葉秋追又追不上,抓又抓不住,只能急得干瞪眼。
此時。負責街面巡邏的一隊士兵趕到了。
少年再有力氣,也不是一群專業軍人的對手。很快被反剪著雙臂,按到了地上,拿繩子一捆,制服了起來。
這回。不僅是那斯文店主,被少年拍傷的一群路人都來七嘴八舌的告狀了。
葉秋沉著臉,才想說幾句公道話。忽地一個軟糯嬌美的聲音驀地響起,“都不許說話!”
小孩子的嗓音本就高亮。更何況是小二丫奮力的一吼,頓時把全場的人震住了。
就見一個穿著件鵝黃色上衣,粉底碎花小裙子,依舊背著那只舊舊熊貓小背包的女娃娃雄糾糾,氣昂昂的走上前來,叉著小腰指著眾人道,“你們一群大人,打不贏一個小孩子,憑什么告狀?羞羞臉!”
看這小丫頭稚拙的伸出一根小指頭,刮刮粉嫩嫩的小臉蛋,被罵的一群大人,都有些難堪了。
嗚嗚,那個被捆住的少年雖然有點傻,但卻不笨,知道二丫是在替他出頭,趕緊把身子往她的小身子后頭躲了躲,似是想把自己藏起來。
葉秋看著又好笑,又有幾分可憐,站出來道,“知他是個傻子,”
“我才不是傻子!”那少年瞟葉秋一眼,忽地不大高興的接了一句。
葉秋無奈的看他一眼,卻也好脾氣的不計較,只望著眾人道,“你們還來招惹他干嘛?剛才也是你們笑話他爹在先,他才出你們的。要說不對,也是你們先有不對。咱們也都是為人子女之人,摸著良心說句心里話,要是有人當面笑話你爹,你不生氣的?”
這話說得大家更加慚愧,有人就道,“算了,這事就這樣吧。”
可有人不依,尤其是那斯文店主,“就算他打人可以不追究,可他砸壞我家這么多文玩核桃可是真的。難道就讓他這么拍屁股走了?總得有個說法吧?”
葉秋看出來了,這店主是看中這小傻子力氣大,又會打架,想把他弄回家當個免費長工了。可這事要說起來,確實是這小子不對,她也不太好替他說話。
誰知二丫忽地上前一步,“你那些核桃值多少錢?”
斯文店主愣了愣,雖見這女娃娃氣勢不小,到底不過是個小孩子,況且衣裳雖然鮮亮,卻不是什么上好的綢緞,便有些不大看得上眼道,“那可不是你個小孩子能打聽的。”
可二丫很快從她的熊貓小包里掏摸出一只龍眼大的珍珠來,“夠不夠?”
斯文店主倒吸一口涼氣,這么大的珍珠光滑明潤,別說買這幾個核桃,買他半個店都足夠了!
葉秋也是吃了一驚,這珍珠不是簡氏鑲鳳釵上的么?她都眼饞好久了,簡氏也沒說給她,怎么就這么偷偷摸摸塞給她女兒了?
“夠了夠了。”斯文店主以為遇到一個小土豪,才想喜笑顏開的上前去接,卻見女娃娃把珠子一收,攥在肥肥短短的小手里,轉身就撲到葉秋跟前,討好的道,“娘,我跟你換吧。祖母說,這個很值錢的。你就給我點錢,幫那個哥哥把核桃錢還了好不好?”
算這丫頭還不蠢,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葉秋頗愉悅的把珍珠收起,冷著臉問那店主,“你這些核桃值多少錢?”
斯文店主眼看那么好的一顆珠子飛走了,別提有多心疼了。再次打量葉秋一眼,悄悄在心里盤算著得要個什么高價。
“我勸你最好別打這樣的主意。知道她們是誰家的妻女嗎?”忽地,一個身材高大,威嚴中又略帶著幾分痞氣的陌生男人湊到他耳邊,低低吐出一個名字。
斯文店主再度看向葉秋母女時,面色大變。連連擺手,“我不要錢了,就當送您二位的吧。”
“不行!”二丫斬釘截鐵回絕了他,“我才不要仗勢欺人呢,說!多少錢?”
斯文店主這才哆哆嗦嗦報出一個良心價,二丫滿意的點點頭,看她娘一眼。葉村長也很大氣的立即付錢了。
然后。那陌生男人剛想和這對母女寒喧寒喧,表揚下小女娃做事光明磊落,打抱不平。
誰知小女娃跑到士兵跟前。指著縮成一團的少年道,“他欠的錢我還了,你們可以把他放了嗎?”
士兵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如果債主都不追究。他們干嘛要多管閑事?
小女娃頓時歡天喜地的撲到少年跟前,蹲下跟他打商量。“你看,現在我幫你還錢了。你就欠了我的錢,對不對?”
少年老實的點了點頭,心虛的把身子縮了縮。
他親耳聽見了。剛剛那斯文老板報的是二十一兩。怎么辦?超過十他就數不清楚了,這一定是很大一筆錢吧?
他要怎么還?
小女娃笑瞇瞇的摸摸他的頭,“你別怕。我不會笑你,也不會笑你爹的。我也不讓你干活。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家房子很大,連蘋果和桂圓都有自己的小房間呢,你肯定也能有地方住。還有我家,雖然沒有丫頭,但有好多好多人都可會做飯呢!象我阿奶烙的餅子,做的棗花饃最好吃啦。田媽媽什么都會做,不過我最喜歡吃她蒸的大肉包子。還有我娘,雖然她不經常做飯,還老愛讓我吃魚,但她做的最好吃了。你跟我回去,我管你吃飯好不好?”
少年聽得一愣一愣的,皺眉想想,先問了句,“蘋果和桂圓是誰?”
“你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二丫一臉鄙視,“就是我家的豬和狗呀。我家還有一匹大白馬,叫阿雪,被我爹騎走了,回頭我帶你看看,它住的房子就更大了,吃的也多。還特別愛吃糖,晚上還要吃宵夜呢。”
小丫頭說得頗為妒忌,還拿幽怨的小眼神看了她娘一眼。
陌生男人大樂,也不急著敘舊了,只看這小丫頭行事。
少年有些心動,想想狠狠心道,“那你一月給我十兩銀子,再給我娶個媳婦,唔,也給我吃糖和宵夜,我就不要丫頭和房子了,也幫你干活了。”
二丫頗有幾分畏懼的看她娘一眼,“糖和宵夜是我娘管著在,不一定能給你。不過我不用你幫我干活,你就把你剛剛怎么拍人腦袋教我…”
“不行!”葉秋聽不下去了,果斷打斷了女兒的誘拐大計。
她就說她閨女怎么突然這么愛管閑事了,原來她是看中人家拍腦袋的本事了。這可絕對不行!
一個閨女,成天拍猴子已經很讓人惱火了。再學會拍人腦袋,她日后還想不想嫁出去的?
二丫又驚又怒又委屈,起身跺著小腳望著她道,“你,你說話不算話!你明明收了我的珠子,換了錢。那他欠的錢就是我還的,他,他就是我的!”
呸!葉秋冷笑,一副惡霸嘴臉,“可你還是我生的呢!你人都是我的,何況拿你一顆珠子?”
二丫氣得漲紅了臉,握著小拳頭就要跟她吵架,誰知那少年悄悄道,“你別怕,我偷偷教你就行。我娘從前也不許我爹喝酒來著,可我爹說,只要不被她看見,偷偷的喝就沒事。”
看他說得一臉得意,葉秋氣得不輕,這孩子的爹到底是怎么教育他的?怎么能背著娘干這種事!
陌生男人實在忍俊不禁,悶笑連連,“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說。丫頭!”
他看著二丫蹲下身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了?”
這樣弱智的問題,讓二丫忍不住翻了翻小白眼,酷酷的答,“我為什么要告訴你?萬一你是壞人怎么辦?”
“二丫,不許沒禮貌。叫叔叔,跟人好好說話!”葉秋瞪了女兒一眼,暫且把她的事放到一邊,上前打了個招呼,“真是好多年不見了,這些年你可還好?怎么不聲不響的就來了?”
陌生男人哈哈一笑,把二丫抱起來,騎在自己肩上,“托你們家的福,好得很呢。你閨女她爹一聲召喚,我敢不來么?走,找個地方說話去。你可要親自下廚,做幾個好菜款待我。”
葉秋也笑了,“那是當然。就去你家,如何?你還記得路嗎?”
“自然記得。”陌生男人抬腳就走,扛著二丫就往故居里走。
葉秋轉身跟自家車夫說了句話,說說笑笑的一起走了。
那少年眼見不錯,連手上綁著的繩子也不顧,趕緊跟上了。
在他眼里,葉秋雖然太過兇悍,不過當娘的不都這樣嗎?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娘就經常揪他耳朵,還拿雞毛撣子抽他。
但娘做飯可好吃了,這個女人既然是二丫的娘,應該也不錯吧?
他也好想吃大肉包子!
那些巡街的士兵瞧著那陌生男人氣度不凡,有些疑惑,想要追查。只駕車隨葉秋來的侍衛把他們召到跟前,低低把葉秋身份一說,士兵恍然,再不啰嗦的就招呼人要走了。
只那侍衛又從兜里掏出銀子道,“帶方才被那孩子拍傷的幾個人去藥鋪里瞧瞧,這錢就算我們村長出的。這也是她為人厚道,不過這樣欺負傻子的事,你們可別再做了,小心日后遭了報應!”
士兵接了錢,替受傷百姓道了謝。轉頭便罵,“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得罪了真佛也不知道,真是活該受一番教訓。”
有人就問,“那方才的婦人和丫頭到底是誰?”
士兵冷笑,“這個你們還不配打聽。總之以后記得,見了人家要恭敬些。否則,也就別在潞州混了!”
他的話雖未說透,但有聰明人聽到那聲村長已經猜了出來。
越發覺得羞愧起來,怎么就在她面前做出這樣的丑事呢?真是太不應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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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個,昨天六一,就收到2張粉紅,3個棒棒糖,還有2個是基友送的。哭。
二丫表示不太愉快,阿雪表示,非常不愉快。蘋果桂圓表示,它們都回自己的小屋種蘑菇了。
明顯不夠分嘛!
你們是都去過節了么?桑心的掩面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