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客棧的門,再一次在半夜被拍響了。
這個無所謂,再次看到葉秋也無所謂。
不過在看到白衣小道士和淚眼吧嗒的小地瓜時,伙計很吃驚,“你們不是睡了嗎?什么時候跑出去的?”
葉秋黑著臉往下瞟一眼,小地瓜委屈又心虛的捂著小屁屁,縮到小道士身后,不吭聲。
好吧,現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時候。葉秋讓伙計趕緊安排房間,并弄點飯菜草料,不管是人,還是馬,都要好好休息。
朱孝平和董昌順已經先一步送到醫館去了,大夫看過,沒傷到要害,就是失血過多,需要好生靜養。
連爺爺傷得輕些,在那邊陪著他們。葉秋畢竟是女眷,留在醫館也不方便,看那邊有伙計照應,她便帶著裙子馬車,還是到客棧來了。
當然,鄭夫人和金求盜也在。
金求盜無人不識,但鄭夫人甚少出入客棧這種地方,伙計倒是沒認出來。也不多問為什么他們會弄到一處,先去煮了一大鍋面條送來。
雖沒有肉,只放了雞蛋和些小菜,但肚子餓了,哪還管這些?
每人都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終于有力氣說話了。讓小道士先帶地瓜回房間,葉秋留下金求盜,先解決鄭夫人之事。
可沒開口,鄭夫人便道,“你們不用勸我了,我是怎樣都不會出賣我家老爺的。”
再看葉秋一眼。她低低道,“葉姑娘,你別多心。怪我說句冒昧的話。在如今這樣的世道上,有一個名聲不好的娘,總好過有一個名聲不好的爹。”
金求盜一哽,鄭夫人的話雖難聽,卻是實情。
娘的名聲臭了,雖對孩子有影響,但卻不比爹來得嚴重。畢竟一個家里。還是要靠當爹來當家作主。
鄭夫人眼下表態,就是說她還要維護鄭亭長的顏面。不會出來指證陶家。
金求盜有些失望,還以為剛剛同生共死過一回,能讓鄭夫人的想法有所改變,沒想到她還是如此。看來。她就算有一時的良心發現,卻也比不過護著自己家人的自私。
可聽她這么說,葉秋卻不算意外,只是伸手在懷里摸摸,“幸好帶著了。夫人,這枚簪子,你可認得?”
鄭夫人仔細一瞧,變了臉色。這不是那天她從陶家回來時丟的簪子么?怎么會在葉秋手里?
再一想,她忽地明白了。“你派人跟蹤我?”
說到這里,她有些憤怒了。不管怎樣,誰都不喜歡被揭陰私。
葉秋淡淡道。“夫人既然做了,為什么不敢認?我承認自己這么做是有些卑鄙,可要不是你們無恥在先,我會這么做么?”
鄭夫人一哽,隨即難堪的扭過頭去,“既然如此。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今日之事,你不必謝我。我也當沒有見過你。金求盜,謝謝你這么熱心,可這件事,你真的幫不了我。”
看她起身出門,明顯這回是下了大決心要去尋死,葉秋說話了,“鄭夫人,我打聽過,你有兩個兒子,都很爭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他們會怎樣?”
鄭夫人瞬間象被激怒的母獅般,轉過頭來,“葉姑娘,就算我們家再對不起你,可總沒害過你兒子吧?如果你敢害我兒子,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那個,”葉秋沒出聲,扒窗戶上偷聽的小道士露出半張臉,“我雖是局外人,不清楚你們當中是怎么回事。可是這位夫人,你要是害了地瓜他娘,不也就害了他?他娘若過不好,他這么個小孩子,怎么能過得好?”
鄭夫人猛地一頓,再看看小道士身后,用力點著小腦袋,還伸出小手指著自己說“壞人”的小地瓜,說不出話來了。
葉秋翻了個白眼,接著道,“鄭夫人,你已經聽到了。如果你至死都背著這個惡名,你讓你的兒子如何上進,如何當官,如何求娶得到名門淑女為婦?人家一提起來,會不會說,這兩位小公子的母親是一個昏庸愚鈍,貪財重利的市儈小人,這樣的婦人生養出的兒子,能有好的么?”
“這,這不可能!”鄭夫人渾身哆嗦著,心理的防線明顯松動了,“只要離了這里,誰知道這些?到時,就說我是病死好了。我做錯的事,又于他們何干?”
葉秋嗤笑,“若要不人知,除非已莫為。就算別人不知道,不過我可以保證,到時會把這件事傳播出去,看你兒子要怎么做人。”
“你!”鄭夫人又急又氣,臉漲得通紅,忽地,她撲通一下給葉秋跪下來,“葉姑娘,我求求你,放過我兒子吧。要不,要不從明天起,不,就從現在起,我就給你為奴為婢,一輩子任你打罵出氣,好不好?”
葉秋搖了搖頭,“我打你罵你,能出氣么?不能。害我的在仇家還在逍遙快活,我又為什么要為了成全你的兒子,你的負罪心,把你留下,還白養著你這個一看就讓我生氣的人?”
鄭夫人張著嘴,不知道該怎么說好了。
小道士忽地八卦的插了一句,“那你究竟要她怎樣?”
他這看戲的倒是挺著急啊。
葉秋又翻翻白眼,“很簡單,我要報仇得去找我的仇家。鄭夫人你要死了,就算是你們鄭家也跟我結下仇了。到時只要你兒子傳出點好消息,我就拿著你這根簪子去宣揚一回你的死因,看著這些你不肯承受的報應,一一落到你兩個兒子身上。”
鄭夫人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小道士也呆了呆,看著葉秋,半晌才感嘆的道。“真是最毒婦人心。”
忽地,他的腦袋被人一拍,小地瓜氣勢凌人的在他背后揮舞著小爪道。“不許說我娘壞話!”
小道士給打懵了,“她剛才打了你,你不是不要她了嗎?”
小地瓜略覺有些丟臉,不過小嘴仍撅得老高,“可她是我娘。”
小道士呆了呆,喃喃道,“因為她是你娘。故此就算她對不起你,你仍要維護于她。而我就算是親近于你。可一旦說到她,你仍要責打于我。這就是世人對遠近親疏,情感道理的認識么?”
那小道士神神叨叨著,忽地一個翻身。只聽衣衫一響,他又抓著小地瓜回房間了。盤膝坐下,便入了定。
葉秋忽地覺得不對,她們明明是在二樓,這窗外有走廊么?
她猛地沖到窗邊,頓時嚇得手腳發軟。這里哪有什么走廊,全是空的!
那死道士居然敢背著她的兒子,扒窗戶偷聽?她兒子居然敢讓人背著就這么偷聽?
想想他們剛才還打打鬧鬧,葉秋很想去把那個小混蛋的屁股再打一頓!
好在他們已經進了屋。葉秋撫著胸口,示意自己要冷靜,冷靜。
可她沒辦法冷靜!
就連談話也進行不下去了。轉頭看著鄭夫人,“你好好想想吧。反正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怎么做,沒人攔得住。金求盜,我送你出去。”
她得趕緊回去教育兒子!
“不必了。”金求盜覺得葉秋都勸到這個份上了,要是鄭夫人還執迷不悟。那他也沒什么好勸的了。
不過走前,他也想多說幾句。“夫人,咱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你有孩兒,我也有。兒子結親晚,只我家的大閨女如今也到了可以說親的時候了。前些時,我閨女的親姑姑給說了一門親,男方家里條件不錯,只是要嫁得遠些。我原挺動心,只我媳婦不肯。說閨女若嫁得太遠,就算再有錢,日后被人欺負了可怎么辦?我一想也是,就拒絕了我妹子。
后來咱鎮上不出了一個外地嫁來的媳婦,生生被婆家欺負得小產,鬧得再也不能生育要被休棄的事么?我回頭想想,真是驚出一身冷汗。這事得虧是我媳婦在,否則,我這個糊涂爹要是應了,萬一鬧個不好,豈不害了閨女一生?這不是說我們當爹的不疼孩子,只有時難免粗心,沒個親娘照應著的孩子,怎么著都是苦的。”
這話很實在,不必多解釋,誰都懂里頭的意思。
鄭夫人沒說話,可葉秋瞧著她不斷顫動的雙肩,還有掐得發白的指節,就知道她聽進去了。
送金求盜出了門,趕緊回屋。沒想到小道士已經入定,而她那個可恨的兒子,折騰了半夜,也早累了,也不脫衣裳,就那么撅著屁股,半站半趴在床邊就睡著了。
葉秋撇了撇嘴,認命的給那小人兒收拾好,塞進被窩里,摟著他就睡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朱方氏來敲門,這母子倆才醒。
聽說朱長富留在了潞州,朱方氏沒什么可擔心的,倒是對那幾個追兵的事很擔心,“那他們后來怎樣了?”
葉秋冷笑,誰管他們怎樣了?
吃了這樣大的虧,他們自己想法遮掩都來不及,難道還敢鬧大?
要不是軍馬屁股上有烙印,怕惹麻煩,葉秋都想反劫了那四個士兵的馬匹和錢財,據為已有當補償了。
不過她后來也指使著憤怒的花裙子,把四匹馬的韁繩都割了,把馬兒趁著黑夜放跑了,夠這些士兵找一回。
當然,他們還要先設法從水渠里爬出來,且保證自己不生病才行。
不過昨晚那么冷,葉秋真是對他們的身體深表關心。
啊啾!
重重的噴嚏響起,四個兵兩兩相互攙扶著,走在山間小道上。一個個都是頭重腳輕,渾身無力。
因為怕暴露了形跡,他們不能去最近的八角鎮,只能往下找下一個落腳地。而四個壯漢,一般鄉民都不敢收留。花了好大價錢,才央了一個老鄉,給他們煮了一碗姜湯分著喝了。可又沒有干衣服替換,馬兒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望著前路,無限漫漫而遙遠。
這一回,四人當中,哪怕最兇的那個也后悔不迭。
他們干嘛吃飽了沒事做,要來接這趟差使?
果然壞事做不得,吃個這樣大虧。尤其那小道士,實在是太可怕了,他簡直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