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堂出來,金求盜心情不太好,憋著一肚子火,正大步往外走。
忽地就見亭長夫人身邊的丫鬟在那里等候,見他過來,把一個油紙包遞上,笑吟吟說,“上回尊夫人來,說起我們這里的鹵肉做得好。可巧今兒買到好肉,夫人就命人做了,特意留了這么些,給求盜帶回家去嘗嘗。”
伸手不打笑臉人。
金求盜縱是對亭長夫人的相公有一肚子不滿,此時也只得堆出笑臉道了謝。等那丫鬟走開,他走下一個心腹差役笑著上前奉承,“頭兒,咱們夫人對你真好,這也是你在大人跟前有面子,才…”
金求盜嗤笑著把他打斷,看看左右無人,把這心腹帶到茅房前的隔墻后道,“你哪里知道夫人的厲害?這一包鹵肉才值幾個錢,可她用這些小手段,替大人攏絡了多少人心?這會子,還要我去上刀山,下油鍋呢!”
“不會吧?”
“怎么不會?算了,這包鹵肉我送給你,你出去想法子幫我傳個話。就說…”
他接下來的聲音極小,就算是男人在茅房里屏神細聽,也只聽到征兵、稅幾個字。
可征兵跟稅能有什么關系?
男人疑惑,小地瓜更加睜大眼睛瞧著他。他保證不說話,叔叔能不能把捂著他嘴巴的大手拿下?
他已經尿完了,不給他提上褲子,他光著的小屁股會很冷咧。
待感覺到粗糙的掌心被什么東西嚅濕,男人才回過神來。趕緊收拾好小崽子出來,外頭金求盜和心腹已經走遠了。
看來此間事還未能善了。男人想了想,無視那兩個一直沒能跟他搭上話,干著急的小兵,抱著小地瓜徑直出去了。
只是,把小崽子還給他娘的時候,自覺有了靠山的小崽子居然迅速告了他一狀。
“叔叔扶我尿的,他沒洗手,就捂我嘴巴。”
看小崽子說著,還一臉的嫌棄,男人眼角抽了抽,突然開始理解,為什么同僚每次說起他兒子時,總是咬牙切齒的心情了。
還有那個當娘的,你還好意思嫌棄?你就不會教你兒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地瓜,這你可不能怪叔叔。這在外頭,又不比家里,哪里去尋水來洗?”
朱方氏勸完小的,又來勸大的,“這孩子從小跟他娘一樣,愛干凈慣了。不過說來這也是好習慣。噯,你是不是沒帕子?回頭給你買一塊,下回拿干凈帕子隔著就好了。”
下回他會堅決的把這小崽子放下!
大小冷冷對視一眼,哼,走。
先去譚木匠那兒,拿回訂做好的車棚子,又去陳家客棧取了兩大筐子骨頭魚刺。
幸好天冷,那些東西雖擱了幾天,卻沒有太大的臭味。拿麻布袋一裝,扛出去也不會太難看。
按之前說好,十文一筐的價錢給算后,葉秋謝過陳掌柜幫忙,陳掌柜也關心了她的官司幾句。
聽說陶家那邊進展不順利,陳掌柜把她和朱長富帶進一旁的耳房,悄悄說起一事,“上回你們從我這兒拿了麥種,又要我收這些魚刺骨頭,回頭就有人找伙計打聽了。因我跟他們有交待,沒人多嘴。只你們回了村里,若有什么要防的,也須得防著人些。”
葉秋和朱長富對視一眼,心說如今這做賊的,怎么比抓賊的還兇?
葉秋再次道了謝,又順勢問道,“陳叔,容我打聽個事,這鎮上陶家的生意是怎么做得這么大的?”
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她,葉秋就是只小軟貓,也激起三分真火來了。何況本就有仇,他們算計她,就不興她算計回去的?
陳掌柜不屑道,“那有什么呀?無非是趕上好時候而已。”
這陶家雖是八角鎮的老戶,但發跡也就是近二十年間的事。原先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中等富戶,比陳掌柜還不如。
只是二十多年前,陶老太爺戰亂時候出去,不知跑了一趟什么生意,回來就發了大財。仗著陶家在本地人多勢眾,漸漸把鎮上的生意都收攏來了,這才有了今日。
這陶家的第一桶金只怕來歷不正,葉秋心中有了數,繼續追問,“那陶家如今最根本的生意是什么?”
“那當然是雜貨鋪啊。”
這個連朱長富都知道,別看陶家開著城中大半的酒樓客棧,賭場**,但最根本的生意還是陶家雜貨鋪。
那里幾乎壟斷了八角鎮一帶所有的糧食收購和日用雜貨,鄉親們過來賣糧食山貨要給他賺一道錢,再買東西又得給他賺一道錢。這里外里,全鎮百姓加一起,那是多少?
葉秋就奇怪了,“那咱們鎮上從前那些商戶呢?難道都做不贏他?”
陳掌柜嘆了口氣,“你這話,可問到大伙的傷心事了。不說旁人,就拿我家來說吧。長富你該記得,從前這兒連著后面的兩處宅子,原都是我家客棧店面來著。生意紅火時,也是很不差的。可后來陶家發達起來了,在城中也開起客棧。然后我這兒,就成天有些外鄉人來搗亂。直逼得我把那邊全都關了,租給人住家,只做這么一小塊店面,方才作罷。”
那你們就忍了?
陳掌柜這回不等葉秋追問,就主動道,“當初我爹也咽不下這口氣,要跟陶家理論。可那陶老太爺是個厲害的,他從我們身上坑了錢,就跑到鎮上做好事,收買人心,又把官員打點好好的。唉,說來也是我們鎮上的人,心不齊,有些又跟他家交好,這可怎么弄?一來二去,就弄得大半個八角鎮,都姓陶了。”
確實好手段。
肯舍小利逐大利,一邊收買人心,一邊打通關系。跟鎮上商戶有選擇的結交,區別對待,各個擊破。
打壓本地商戶時,也留有三分余地。象陳掌柜這樣,讓他生意做不好,又留一線生機。真要是為了這個去拼命,似乎又不值得。
于是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消磨中,八角鎮的商業就給陶家逐步蠶食殆盡了。
朱長富聽著忽地也想起一事,感慨的道,“說來還真是的。我記得二十年前,咱們鎮上老徐家的烏棗酒,烏棗醋可是遠近聞名的特產。后來陶家發了,也做起這個,弄得他家就遷到榆林縣去了。哎,我恍惚記得,那徐家好象還跟你家有親的吧?”
陳掌柜忍了幾忍,到底沒忍住道,“要說起這徐家之事,我本不該多言。我爹在時,我家家境尚可,故此我大姐就是嫁去徐家做長媳的。我若說什么,倒似我偏幫親家似的。”
朱長富忙道,“你說,我們必是信你的。橫豎話到咱這兒就了了,必不會給你外傳。”
陳掌柜看看葉秋,心說這個可是一樣有仇的,那他有什么不能說的?于是便道,
“這話說來也是家丑,我家大姐夫本是徐家傳承家業的長子。可我那大姐夫年輕時犯糊涂,就陶家得勢那會兒,給個外路來的女人迷得稀里糊涂。后來陶家也開起作坊,賣起棗醋和棗酒,擠兌得姐夫家生意做不下去,只得搬了。幾代人的心血啊,就這么毀了。”
這話雖未點明,可人人都能聽得明白。
美人計什么的,果然爛俗卻最好用。
朱長富不勝唏噓。
陳掌柜又嘆了口氣道,“徐家雖是搬了,可鎮上的老鋪和老宅子,不管陶家出多少錢,一直沒賣。每年年初二,我大姐回娘家,都要領著孩子們悄悄回去那邊看一眼,讓孩子記著,這個教訓。”
葉秋想想卻問,“那大姑奶奶就沒想著再把生意奪回來?”
老公被迷,家產被侵。這樣的仇,估計沒哪個女人咽得下去。這位大姑奶奶既然每年都帶孩子回來進行仇恨教育,應該也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人。怎肯善罷甘休?
“怎么沒想?”陳掌柜的當即道,“可上哪收棗子去?從前也是這樣,只要我姐夫家收棗子,陶家一律每斤加五文。沒幾回就把人家的路全給堵死了,若有法子收到棗子,我大姐早回來做了。這個不是我說,那陶家雖哄去秘方,到底還有些祖祖輩輩相傳的手上工夫不知道。他家做的那些玩意兒,也只好哄哄外地人了。”
葉秋低頭默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先把事情記下,說不準往后就有用得上的時候。
聽陳掌柜講完過去的故事,也該起身告辭了。只是走前,還有件挺難為情的事情,要求人幫忙。
“陳掌柜,您這兒有多的肉么?我們今兒在鎮上找了一圈,實在是買不到了。”
快入冬了,百姓誰家舍得殺豬?都等著入了臘月,再賣個好價錢。鎮上的酒樓飯館因是長期客戶,提前找屠夫預訂才有得拿。葉秋他們這會子進城,可上哪兒買去?
陳掌柜倒好說話,帶她進廚房瞧了瞧。幸好今天的肉還剩下一些,葉秋也不好意思挑好的地方拿,只挑那沾肥帶瘦的割了一塊,還特意多付了些錢。
“耽誤你做生意了,你要再推脫,我可不好意思拿了。”
看她做事大方,并不占人便宜,陳掌柜自然也是愉快的,還特意說,“要不你就多拿些,這是村里誰害口吧?”
害口…
葉秋一出來,男人瞧著那塊不過自己巴掌大的肉,有些略嫌不足,只是他也跟著轉了半天,知道實在是買不著,便也不計較了。
只那女人,干嘛用那樣古怪的表情看著他?
他臉上有花嗎?很好笑吧?
莫名其妙的女人!
小劇場:
地瓜:害口是神馬意思?
葉秋:為娘懷你時,就會害口。
地瓜:那叔叔為什么會害口?
葉秋:為娘不知也,呵嗬嗬嗬。
某人:(淡定把肉端到自己面前)
地瓜:(眨眨眼)那我也害口了,叔叔我們一起吃。
葉秋:…你們這樣真的好嗎?好嗎?好嗎?給我拿票砸這對狼狽為奸的!
作者:你,就算了吧,你才是那個會害口的…謝謝大家的留言,還有莞爾的打賞。昨天是冬至哦,過完才想起來。開始進入數九寒冬了,大家多吃點,多養點膘哈,這樣作者就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