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秋作勢離開時,陶七終于低頭了。
雖然還有些甘心,可他仍是在葉秋身后單膝跪下,低下他一直傲慢的頭顱,“葉姑娘,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們一家吧。”
葉秋想了想,到底停下了腳步,“只要你愿意放過自己,沒人能逼你去死。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有誠意的話,也不必老是跪來跪去的,當心把骨頭都跪軟了。”
陶七愣住了,眼中有難堪,有猜疑,卻也有著一抹不容錯失的感動。
葉秋望他笑了笑,“陶掌柜是聰明人,應該懂的。這樣吧,我既收了你的錢,就再問你最后一件事,你若答得好,我允你從你家匣子里帶走部分東西。”
可最后,當葉秋把錢匣子還回來時,陶七猶豫再三,還是收了手。
“葉姑娘說得對,我那樣害你,這錢就當我給你賠罪吧。日后我若有什么事,求到姑娘頭上時,還請姑娘不要記著從前的種種。”
這倒真是個聰明人。
葉秋干脆利落的收了錢,再不停留,上車回家。
她覺得自己還是蠻善良的,花點錢就能被收買,嘖嘖,這真是太經不起考驗了。
而此時的陶家,剛剛拿錢打發走了鄭亭長的陶宗名,臉黑如鍋底。
原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是怎么出的問題?他交待去辦事的人呢?
直到天黑,那些人才借著夜色的掩護,哭喪著臉回來,“…我們原一直跟著的,也不知是哪里冒出來的人,把我們打暈了。又怕被人發現,一直躲到現在…”
居然會有人在暗中幫那丫頭?
陶宗名盛怒之余,更加震驚。但也同時想到,要誰來背這口黑鍋。
可他沒想到的是,次日一早,陶七就留下封書信,借口走親戚,帶著一家人悄悄離開了八角鎮,就此沓無音信。
這口黑鍋,陶老爺眼下想甩出去,還得多動些腦筋了。
而當葉秋一行,筋疲力盡的趕回仙人村時,卻驚聞一個噩耗。
“地瓜?我們沒瞧見啊!”
“怎么會沒瞧見?他不是偷著跟你們一起走了嗎?”
“可沒瞧見他啊!天哪,這孩子到底跑哪兒去了!”
葉秋撫著額上突突直跳的青筋,想揍人屁股的心思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知道那小子是個不省心的,不知道他居然這么讓人不省心!
這么個小不點,竟敢不聲不響的跟著大人們跑去打群架。他是隨身帶著烏鴉嘴,不是帶著大力金剛!
朱方氏急得號啕大哭,自責的都要給葉秋跪下了。
“是我!全是我沒用,我沒看住孩子…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給他抵命!”
“你抵命有什么用?趕緊去找啊!”朱長富又急又氣,不顧自己還腫著的瘸腳,又要去趕車。
“叔,你不能去了。”葉秋把他攔住,勉強控制著自己的聲線不那么顫抖,“大伙兒都太累了,趕緊歇歇吧。他應該走不遠,說不定給吳家溝的人撿到了,正在人家家里呢,我去找找就是。”
可朱長富哪里肯聽?
“你又不會趕車,還是得我去。”
“我也去!”朱方氏哭著就往車上爬。
葉秋正焦頭爛額著,董二嫂噙著眼淚也站出來了,“嬸子你就別去了,我陪葉家妹子去。讓我家老二幫忙趕車,老三也跟上!”
董二不樂意。
昨晚他可是隨著村里出了壯丁的,這會子正困得慌,想睡覺,哪里愿意去?
可董二嫂卻下死勁掐了他一把,低喝道,“今兒你必須去!”
這是怎么了?
董二見婆娘氣色不同往日,有些糊涂。
可葉秋瞟他一眼,卻是求起旁人,“長富叔實在是走不了了,勞煩哪位會趕車的叔伯兄弟幫個忙吧,我記您一輩子的好。”
這話說得好幾個疲倦之極的漢子又站出來了,連大娘卻道,“你們不能去。”
她轉頭看向葉秋,“葉家丫頭,你容嬸子說句公道話。我知道你急,大伙兒也愿意幫你。可他們都熬一宿加半日了,再趕車就太危險了。芳嫂,讓你家裙子幫幫她吧。”
眾人微頓,隨即目光齊唰唰落在一個身形瘦小的中年婦人,和她身后高個閨女的身上。
這位芳嫂是連家媳婦,可她薄命,嫁了兩任丈夫,都不長命。但幸運的是,她給第二任丈夫生了個兒子,這才得以守著家中薄產,留在了仙人村。
至于她身后那個女兒,是前夫的。本姓花,小名裙子。已經快二十了,還沒嫁人。原因無他,這姑娘跟她親爹一樣,是天生的啞巴,左半邊臉上,又長著一塊碩大的青黑色胎記,讓人不喜。
但這閨女,卻有一把子力氣,連發脾氣的犟牛都拉得住,是以連大娘才會推薦她。
朱方氏聽得眼睛也亮了,“是啊,芳嫂,讓你家裙子來幫幫忙吧。她力氣大,一定能行的!”
芳嫂明顯有些為難,“可我,我這閨女不會說話,萬一把馬車趕壞了…”
“不讓她賠!”葉秋上前道,“好嫂子,求你讓裙子妹妹幫幫我吧。我就地瓜這么一個孩子,他要是…”
半天沒掉眼淚的她,在她面前,卻落淚了。
再氣那個小東西,她心里何嘗不心疼,不著急?那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那是她的命啊!
那樣黑的天,小東西是怎么有膽子跑出來找她的?葉秋不能想,一想就心疼得要死,甚至無法呼吸。
看葉秋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直掉,裙子看得不忍心,沖她娘拍拍胸口,表示愿意試一試。
芳嫂也是個**,自然更能體諒葉秋對孩子的心,“那好,我讓裙子跟你去試試!”
她看著手邊的兒子,猶豫了一下,到底沒舍得讓他跟去當翻譯,只拜托連大娘照看,自己跟著去當翻譯了。
只要上車前,葉秋強拉著朱方氏的手,把她留了下來,“嬸,我知道你急,也不是不讓你去。可若我們都去了,等尋了地瓜回來,他吃什么喝什么呢?”
朱方氏眼淚直流,董二嫂也上前勸道,“秋兒說的是,家里不能沒個人看著。嬸子放心,外頭有我們呢。你甭著急了,我們必把孩子給你帶回來。這人去得多,車也跑不快的不是?”
朱方氏終于含淚放手了,“那你們一定得把地瓜帶回來!”
葉秋點著頭,再次坐上了馬車。
朱長富手把手教裙子趕起了車,卻是不肯下去,“我不趕車,我就在旁邊盯著。秋兒你別再勸了,走吧。孩子他娘,你在家燒了熱水熱飯,等我們帶孩子回來。趕緊應一聲!”
噯——
知他要討個好兆頭,朱方氏哽咽著,拖著長長哭腔應了。
朱長富一甩鞭子,馬車又調頭出村了。
這裙子雖瘦,卻是力氣極大,就算是頭一次駕車,也把馬兒拉得穩穩的。
可葉秋眼下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飛起來,但她又不好催,只能按下脾氣,盯著前路。
只走出村口沒一柱香的工夫,就見對面山梁上,翻過來一大一小兩個人。
小人騎在大人的脖子上,那大人的肩頭還扛著個巨大的獵物。
要不是青天白日,這遠遠看著,幾乎讓人疑心有什么山峭鬼魅跑出來了。
否則怎么會這么高的個子,這么大力氣的人?
葉秋眼里還被淚水模糊著,看不真切。董二嫂瞇了瞇眼,也沒瞧清。
只有趕車的裙子,已經眼尖的瞧見了。可她苦于說不出來,只能嗚嗚啊啊的拍打著身邊的朱長富,不停的往前伸手。
朱長富瞇起老花眼,仔細瞅了瞅那人脖子上的小孩子,忽地驚掉了,“噯,那個,那個是地瓜?”
什么?
葉秋哭腫的眼睛立時瞪圓了。
她一骨碌就從車上站起,再一看那孩子頭上兩只熟悉的,灰撲撲的大圓耳朵,原本焦急無措,慌亂恐懼的心間,似是突然涌起一股滾燙的熱流,又似是從每根頭發絲,每個毛孔里突然就涌進無窮的力量!
扛著獵物和孩子,走了許久,已經疲憊之極,**之極的男人,就見對面馬車上,站起一個身形纖秀的藍衣女子。
正巧,一陣風兒吹過,把厚厚的云層吹開,把遮著的太陽露了出來,灑下一地金光。
那樣耀眼的金光,給她身后那些層層疊疊的黃土高原,潑上一層好看的顏色。也似讓那女人周身,忽地升騰起無數金色的烈焰。
華麗之極,炫目之極。
甚至,讓人無法去注意她的眉目,只看得到她站在那里,似乎就踩在層層疊疊的山嶺之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喝。
“葉、小、答!”
男人察覺到脖子上的小不點,瞬間繃緊了小屁股,狠狠打了個哆嗦。
那是,他的名字?
可男人無睱他顧,因為他的心神,也被這石破天驚般的三個字給震懾住了。
心,莫名的悸動著。
渾身的疲憊,**、心煩意亂,似乎瞬間都被這三個字給吞沒了。
那感覺,象是正式進軍營受訓時,第一次被將官鞭子抽中的激靈。
又象是在第一次舉刀沖向敵人陣營時,砍下第一抹鮮血,濺在臉上時的顫栗。
還象…
那瞬間涌起的感覺太復雜,他有點想不清,也想不明白。
但這一刻的景象,卻無比鮮明,又無比清晰的刻在他的心上,在以后的若干年里,無論何時回想,總能清晰的記起這一幕。
記得那個仿佛踏在天地之間的女人;
記起被她踩在腳下的,層層疊疊的金色山巒;
更記得她身后,那些大片大片,干癟枯褐,卻直直硬挺著的莊稼桿子,在呼嘯的西北風,和她幾乎讓天地為之顫抖的呼喝中,東搖西擺的低下了頭。
真是奇怪。
明明那么纖秀的一個女人,可在那一刻,卻似詭異的跟漫天呼嘯的風聲合為一體。
以致于他每每一想起來,全身的血流都為之停滯,心更是莫名的抽緊。
當日后有人問起男人,葉秋是個怎樣的女人時。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
西北風。
作者君:終于把地瓜和某人一起寫出來了,我是親媽,絕對滴!
大公馬:我的糖回來啦?好開桑。
作者君:你個吃貨!君子動口不動手——
大公馬:人家沒動手,只動蹄子。嘿嘿,不給點票票啥的嗎?看我這么有誠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