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樹干上蹲伏著的李在下和冷無煙一齊愣住,李在下見這家伙沒再做聲,便松了捂在對方嘴上的手,兩人愕然的相視一眼,顯然,他們也沒想到這頭犬妖的來歷竟然會牽扯到北蟒叢洲。
“你們金仙門厲害呀,居然還跨西朔壇洲籠絡勢力,和北蟒叢洲的妖族國王還有交情?”
“我只是個小山峰的峰主,掌教之峰正陽峰的長老們的人際關系我怎么清楚?”
李在下饒是在出山門前早已經打定了主意此行絕不再回金仙門碧蓮峰,但此刻聽到一位半生不熟的人這般質問自己,心里還是有些感到尷尬,畢竟在外人眼里,他依然是金仙門弟子的身份,和金仙門榮辱與共。
金仙門三個字,就是他的臉,雖然他也很不想要這張臉…
犬妖老頭見自己退路已被面前這家伙封死,也不再想辦法逃避,他心底很清楚,以面前青純長老這綻仙巔峰的修為,自己即使剛剛逃回了茅屋,也不見得一定安全。
“哼,老朋友?你剛剛提出這般要求時,可沒見得把我當做老朋友來考慮,此刻又將我強行拉到這院子里淋雨,更不見得你把吠某當做朋友看待,既然你想與我以朋友的身份好好溝通,何不一起進屋坐下來慢慢詳聊?”
青純長老仰頭哈哈一笑,擺了擺手拒絕道,
“算了算了,你那狗窩里又黑又臭,密陣極多,平常修士進了一向是有進無出,我雖自恃有些本事,但也不敢冒昧托大,畢竟對于你北蟒叢洲的詭秘妖術,我接觸得并不多,還是小心為好。”
犬妖一甩衣袖,
“少在這里嘲諷吠某,說吧,你究竟意欲何為?反正不到時間我是絕對不會開那大陣的!你若是執意要進去采摘,那就先去把上神宮,撼武殿和你金仙門當年約定此規矩的大人物一齊叫來!
將當年施加在我身上的天道盟誓解除了,那墳墓里,隨便你進去怎么采摘,我絕不會攔著你!”
遠處樹梢上的兩人再次愕然相視一眼,
“墳墓?撼武殿也牽扯進來了?我若所料沒錯的話,你就應該是撼武殿的人吧?”李在下低聲問道身側后,
黑暗中,冷無煙咧嘴在笑,酒味再次飄熏過來,
“嘿嘿,李兄弟,你料錯了,我可不是撼武殿的,你能從我身上感受到半分靈氣燃燒的火靈熱度嗎?”
李在下閉了嘴,扭頭看回遠處的油燈下,
冷無煙沒說錯,武道之人修行方式與修仙者截然不同,他們不修靈井靈海,除了修蠻橫筋骨以外,另在丹腹內開辟武爐,平時從不貯藏靈氣,只在戰時才吸納取用天地靈氣于體內混合自身氣血燃燒,
他從昨晚在黑水河第一次遇見這酒鬼開始,就沒從他身上感受到半分靈氣存在過的痕跡,
即使王良鎮上的魍魎精魅被這家伙斬殺完,整個過程他也沒感受到一絲靈氣燃燒時的熱度發散出來!
要知道那時候他的仙識可是完全展開了的,數里外娃兒山的靈氣妖氣他都能感受到,同在鎮上的冷無煙若是燃燒靈氣,絕不會察覺不到!
但此刻,他也不好去追問人家所學究竟何術,畢竟遠處院子里的那兩人,才是他此行的目標。
青純長老面色微變,冷冷道,
“吠老狗你可別裝傻,你明知道上神宮、金仙門、撼武殿,三大宗門是絕不會為了我個人的私事而改動當年立下的規矩,
這幾年來我甚至連前去面見掌教師兄的膽子都沒有,你能看出我的問題,掌教師兄自然也能!
我仙道領袖金仙門的長老豈能有入魔之兆!我若公然去找他們,到時候我不僅采摘不到,還會掉了我金仙門的顏面!到時候金仙門豈能容我?”
犬妖呵呵一笑,反過來嘲諷道,“所以你這修行的偏差究竟出在何處?會讓堂堂金仙門正陽峰青純長老也如此狗急跳墻,跑來這里打此地的主意?”
青純長老吁了口氣,略微思忖,也不再隱瞞,
“數年前,我新結識了一位年輕道侶,從此以后,肉身便年復一年每況愈下,但神元之欲卻是愈加強大…”
“哈,我道是什么讓青純長老你快要掉入走火入魔的深淵,原來是你們這些修仙者自恃為傲對于女色引誘的把控力,也阻止不了你這老家伙墮入之道!”犬妖臉上露出了更深的嘲諷,
樹梢上的冷無煙咧著嘴無聲的大笑,
李在下挑了挑眉,也在憋笑。
青純長老卻面無尷尬之色,
“我修仙之輩可從不反對結成道侶雙修,也從未將對于女色引誘的把控力自恃為傲過!我等又不是爛陀寺的那些苦修和尚,怎會將拒絕這等美事當做炫耀的資本?
況且陰陽合修之道在我修仙之界中很是常見,我會出現這般狀況,一定是采陰補陽的方式哪里出現了紕漏,吠老狗你助我采摘一次,讓道兄我重回神肉平衡之境,我金仙門必定感激不盡!”
犬妖將目光轉向茅屋側后隆起的遼闊山巒,冷笑了半晌,然后收回目光盯著面前的老頭,
“青純長老,你又不是掌教純陽上人,你可代替不了金仙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幫了你,我就得因為違背當年的天道盟誓而死!”
青純長老臉上的肉抽了抽,
“這樣說來,你是決心不愿意助我這一臂之力了?你可得想清楚了,我現在是在與你好好商量!別把我惹毛了!”
“你我雖然相識數百年,但也僅限于相識,并非什么值得性命相托的真摯朋友,我為什么要為你而死?
現在不是我惹毛你,而是你惹毛我!
你與我商量也罷,動手也罷,此事,絕無可能!”
犬妖說完,態度堅決的繞過青純長老,從他身側緩步走過,朝著茅屋門口走了回去。
“絕無可能?看來你是在西朔壇洲享了幾百年福,搞忘了自己當初為何會從北蟒叢洲拋棄家國,逃到這里來了?”
剛剛準備抬步走上茅屋前屋檐下門廊上的犬妖,聽到青純長老這句話,忽然整個魁梧的身形怔了怔,慢慢停下了腳步。
“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怎樣?呵呵,不如讓我這樣告訴你,你今晚若是幫了我,只會死你這一條老狗,
若是不幫我,可就不止死你這一條喪家之犬這樣簡單!”
青純長老這句話說完,犬妖猛然轉身,他嘴角墨黑色的皮肉往兩翼皺起,獠牙齜出,一時間整個院子里妖氣大盛,飄落的細雨懸停在了空中,油燈上晃動的焰火也不再搖擺,茅屋前的時空似乎在這瞬間已經靜止!
“你敢拿我吞月國王族的族人威脅我?簡直找死!”犬妖齜牙吠吼,
青純長老微微扭肩,一股仙力隨即猛地釋放,肩頭懸空的雨絲紛紛掉落,他從這靜止的空間里輕松掙脫,一步步緩緩往前,走向茅屋門口,走向那面容猙獰的犬妖,然后抬起一只手,在犬妖的狗頭上揉了揉,
“別裝腔作勢了,吠老狗,我今天才知道,你那修行了一千二百年半妖半仙的靈甲,原來早已不在你身上了!
我雖然很好奇你是什么時候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搞丟的,但我想你也一樣肯定不會告訴我吧?
呵呵,你這老家伙可掩飾得真夠密不透風的,沒了你修行千年的靈甲,你拿什么和我斗?
如今你不僅保護不了你的族人,更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你還不知道吧?聽說漓浪城十幾年來,一直被食人的犬妖所擾,我金仙門今次西下,正是為了除妖而來!”
“混賬!我吞月國的族人客居異鄉,怎會干出這等事情來?這分明就是你用來威脅我的借口!你若敢動我族人半分毫毛,我吠萬穹要你魂飛魄散!不得好死!”
犬妖吠萬穹咬牙切齒吼道。
修行了一千二百年半妖半仙的靈甲!
聽聞這句話,震驚的不止茅屋前齜牙咧嘴的犬妖,遠處樹梢上的李在下也是猛地一震,原來那枚仙甲不是完全的仙甲!還有一半妖力在其中!并且還屬于這北蟒叢洲的犬妖吠萬穹?
難怪白天里青純長老來找他要那枚仙甲查實過后臉色那樣古怪,還說是從死仙身上掉落!
“你抖什么抖?那犬妖又沒威脅要你魂飛魄散,難道你和那位看起來一點也不清純的青純長老是一伙的?”身后的冷無煙忽然湊近在耳邊吹氣似的輕聲問,
李在下皺著眉頭,回過頭,
“我這是詫異震驚,那犬妖竟然修行了一千二百多年,該是什么境界?并且它修煉出來的并非純妖甲,而是半仙半妖甲,妖修仙術難道你見過?”
冷無煙搖頭,忽然轉而道,“妖術仙術和我都沒什么關系,我也不感興趣,李兄弟,把你酒葫蘆給我看看可好?”
“你跑這里來就是為了找我要酒喝?對了,你這家伙是怎么到這里來的?難道剛才地上狂奔的那頭野獸是你的坐騎?”
李在下頓時想起來了些什么,追問道。
冷無煙一臉茫然,
“什么坐騎?什么野獸?我自己翻山越嶺跑過來的。”
李在下瞪圓了眼,
“你就是那野獸?你這家伙居然跑這么快?比我御劍還猛?你跟蹤青純長老跑這里來干嘛?”
“我當然是人,百分百純正的凡人!不修仙,不信神!也不是撼武殿修武道的憨憨,不是冷某人我說你,李兄就你那御劍速度也稱得上猛?對了,你問我跟蹤青純長老干嘛,那你跟蹤青純長老來這里為何?”
面對最后這個深入靈魂的反問,李在下在夜色里悄然黑臉,接著兩人無言,靜靜對峙,氣氛瞬間有些尷尬,
冷無煙忽然猛地往前方一指,把李在下的臉推了回去,“李兄弟你先別好奇我是來干嘛的了,快看,他們要打起來了!”
遠處茅屋前的院子里,兩股巨大的仙力氣息瞬間釋放,其中一股仙力內還隱約摻和著部分奇妙的妖氣。
“呵,好大的口氣!簡直不自量力!看樣子你這狗妖是寧死也不愿意幫助老夫了!那今晚老夫就成全你!先殺了你這死狗,自行拿鑰匙去墳墓里采摘完了,明天便回去把漓浪山內你這個野狗的族群全部殺完!”
面對犬妖的言語怒吼,青純長老冷冷回道,話音還未說完,一道白光劍丸直接從他袖袍內猛然射出,徑直朝著面前的犬妖腦袋彈去,仙力凝練,院子內空中懸停的雨絲嘩啦掉落,犬妖剛剛展開的靜止時空的法陣瞬間被這顆劍丸的力量盡數摧毀,
嗷嗚!
院子中心到茅屋門廊前,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在這眨眼的時間內,犬妖深知自己無法躲避綻仙巔峰的修士突然襲來這一劍,也沒有選擇躲避,它倏地仰頭長嘯,一股半仙半妖之力爆發出來,黑暗的天穹上仿佛受到了這股力量的召喚,立即風云激蕩,隱約有雷鳴之聲響起,雨絲開始扭曲飄落。
劍丸從青純長老袖袍中射出的剎那開始,便發出了噼里啪啦的暴鳴,仿佛筋骨拉伸時的脆響,劍丸在迅速膨脹,伸展,最后變成了一柄三尺飛劍,三尺飛劍旋轉成一道凜冽劍光,直接飛刺向了犬妖的眉心!
一聲刺耳的劇鳴響起,黑暗的夜空中,風云激蕩,雷鳴滾動的漩渦中心,以比刺來的劍丸飛劍更猛烈迅捷的速度重重砸落下來一柄斷刀,
斷刀周身被一道道白熾的閃電包裹著,仿佛一道從天而降的不朽閃電!
茅屋門前雨廊上的屋頂直接被皓白的閃電斷刀斬出了一個缺口,同時被斬落在地的,還有那柄剛剛從劍丸蛻變成的飛劍!
兩股力量對撞而產生的濃重力浪隨即混雜著無盡殺氣爆炸開來,周圍半空中的雨絲瞬間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推動著往四周激射而來,洶涌澎湃,雨絲一時間仿佛千萬根鋼針般鋒銳無匹,
唰唰唰!
瞬息間,方圓數里內的樹木叢林皆都被這股力量激蕩出的雨絲斬落盡了枝葉,削斷了樹尖,
唯有茅屋前的庭院里,那棵李樹依然在力量爆發的中心紋絲不動,樹上掛著的油燈火焰飄飄。
“雷鳴刃,雷鳴斬?據說還是你這狗兒從我金仙門的大河劍訣中悟出來的刀訣?呵呵,老夫今晚就好好討教討教吠老狗你這些看窩的本領!”
青純長老獰笑著,隨即袖袍再揮,右手劍訣緊捏,被雷鳴刃斬落死壓在地上的白光長劍猛地的錚鳴,劇烈顫動著緩緩從那斷刀下往上浮空飄起,
犬妖吠萬穹立即雙手伸入了閃電中,握住刀柄,猛地單膝跪地,魁梧有力的身形仿佛庭院中的李樹一般扎根在了地上,將那柄飛劍死死鎮壓,他那狗頭模樣的額角皮毛下筋絡暴漲,身上披著的灰衣長袍下真力鼓蕩,整個人仿佛充氣了一般身形擴大了數倍,
“起!”
青純長老一聲清詫,劍訣揮動間,言出法隨,被雷電裹纏的斷刀鎮壓的飛劍猛地將斷刀從地上硬生生抬了起來,連人帶刀!
任由犬妖如何雙手猛力鎮壓,皆都無濟于事,兩股力量呈現出了肉眼可見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