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九黎宮。
丹墨飄香的書房內,雎略收回觀塵鏡,繼續在各方呈上來的折子上提筆批閱。
斜側的沙盤前,羌吳一面分析個中局勢,琢磨對策,一面與他侃然笑談:“幸而近日巖川外出巡視,否則得知你用觀塵鏡看她,定然讓你好看!不對,他不會對你做什么,那小神女可就慘了!
“你這師妹與尋常神族倒很是不同,只可惜司織不肯應下詔安書,否則也輪不到瑯亙來撿這個便宜,不過,如今是你師妹執掌司云殿,倒是可以——”
“不可能。”決絕的語氣,不留絲毫余地。
這個倔脾氣!
羌吳明白今時今日,自己奈他不得,于是嘆了口氣,感嘆道:“我原以為你脫離天界,是已經放下了,卻不承想你跳出一座樊籠,又陷入另一張羅網。既然放不下,當初何不留下她?既然當初任她離開,眼下又何必暗自牽掛,平白給自己增添不快?”
雎略筆尖一頓,紙上的朱砂暈染開來,吞沒了尚未寫完的字。
他眉心蹙了蹙,不動聲色地施法抹去墨跡,淡道:“此番天象不凡,六界無不關注。”
“你這——”羌吳突然發現面對一塊頑石,尤其是登臨絕頂的頑石,說什么都沒有用,喪氣地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左不過再有十日,你就要和玉素大婚了,天后之位既已托付,就莫要再心猿意馬了。”
雎略合上一本折子,朝他看去:“什么時候改一改這閑操心的習慣,我便給你與嬋華賜婚。”
羌吳臉色一變:“說你就說你,提她作甚…”
外面忽然響起幾聲喧嚷。
“天后娘娘。”
“我來給陛下送些新制的茶食。”
“這…天后娘娘…”
正說著,人就來了,羌吳趁勢規勸:“玉素從前可都是被未艾及霜雪族長老們捧在手心兒里呵護著大的,除了修煉什么都不喜歡,她肯為你停下,可見是真心。神族與天同壽,萬年前,六百年前,為何不能如今呢?”
“進來。”雎略益發覺得耳邊聒噪,干脆讓戍衛神將讓路。
羌吳背著房門沖他擠弄兩下眼睛,也無所謂被他無情漠視,隨即與入內的玉素略一頷首,便闊步走出書房。
行了禮,玉素打開食盒,一樣樣端出茶食,聲音清和而不失柔婉地說道:“玉素偶聞陛下近日愛食些人間茶食,便自作主張學做了送來。”
雎略瞧了她一眼:“辛苦你了。”
玉素淺笑著輕搖頭。
她無意中瞥了眼書案上的觀塵鏡,在靠近書案的小幾上布好茶食,掩上食盒蓋子欲退將出去,不防雎略忽然出聲:“墨干了,替本君在硯池里注幾滴水。”
玉素足下一頓,而后應了聲便步至書案邊,引蓮蓬水注往硯池中加了兩滴水,抄起朱砂墨條開始研墨。
兩個人就這樣一人研墨,一人書寫,雖無紅袖添香的親密溫馨,倒也算靜謐和美。
另一邊,織影應付完那些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道賀后,便與司織回返司云殿。
還未至正殿,遠遠地就望見瓊明三個掌部神女攜各部仙娥仙侍排列有序地候在殿門前,然后齊刷刷地俯身作禮:“恭迎卿云上神入主司云殿。”
消息傳的真快,織影右手虛抬,神色淡淡:“免禮。”
未見她有多歡喜,繡茵怪聲怪氣地咕噥一句:“升了上神就是不一樣,這么快就開始拿喬了!”
“慎言。”羽拂悄聲警醒,卻也忍不住心中好奇偷偷拿眼望了望高處的織影,只覺云里霧里地看不清楚,但又有種威勢,令她不得不低下頭來,不敢逼視,其余人莫不如此。
他們窸窸窣窣的低語一字不落地傳進織影耳中,她不甚在意地將之拋出腦海,無需疾言厲色,便是默然不言,舉手投足之間自生一番威嚴,輕而易舉就將場面鎮住,司云殿中頓時靜得鴉雀無聲。
立于她身畔的司織亦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心生臣服。
織影的聲音仿似從云中傳來,空靈而悠遠:“往后各部布云勤勉如故,不可懈怠,影部暫由本上神兼顧,各自散去,云務為重。”
“是。”眾人齊齊應諾,退行數步,方才轉身散了,各忙各的去。
司織上前垂首請示,神態動作無不恭敬卻又疏離:“主上,司織即刻將云印及主上細軟送至主殿寢宮。”
織影習慣性地喚她:“司織大人…”
司織退避一步,嚴聲道:“上神是主上,司織是臣下,主上不宜再呼‘大人’。”
織影亦不再勉強,既然做了這司云殿的主神,有些事便由不得他們,也由不得自己。
她唯有心中暗嘆,只道:“無需收拾細軟搬入主殿寢宮,至于云印,你這萬年來做得很好,亦無需再交還于我。”
司織抬起頭來,絕言推辭:“主上,恕司織不能答應。先主神故去之時念及彼時無人可領主神之位,故命司織暫掌云印,代行主神之職,而今主上已然入主司云殿,這云印便該由主上執掌。”
天規有言,各殿主神掌印。
適才在凌霄宮條條是理,眼下倒是成了一則束縛,織影暗嘲,與司織道:“也罷,我接了云印就是,但我已習慣影殿居住,不用搬去主殿寢宮,也無需調換一應仙娥仙侍。”這條卻不在天規之中,亦不屬于云族族規。
縱使執掌司云殿萬余年,司織也不曾忘記身為一個臣下,在主上面前可一不可再的道理,前頭駁回一次是循規蹈矩,眼下若是再駁她,便是以下犯上,遂乖覺應下:“是。”
端望眼前的司云殿,眼前的司織,織影忽然覺得陌生無比,她挪回視線,道:“我先回影殿處理云務,你自去忙吧。”
司織又是一聲:“是。”
織影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喚了聲:“司織。”
聽見這恍若跨越萬年的一聲,司織渾身僵了一瞬,織影從未如此喚她,只有先主神…是啊,只有先主神,她又何必如此失態,立即平復心緒,回身垂眸聽命:“主上有何吩咐?”
織影細細端詳她良久,最終搖了搖頭,淡道:“無事。”
司織仍舊躬身守禮:“恭送主上。”
雖則早有預料,但卻沒想到再次回來她會疏淡至此,織影維持了一天的優雅笑容在此刻全部煙消云散,雪白輕紗揚起,清影已然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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