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鴻亓陸鼎山站在半空中,他身后大地上隱隱約約還有許多氣息閃動,一道道神蘊、一種種神通正在醞釀。
謝宥有些恍惚…
自他記事以來,大虞六姓在懸天京中的別院向來是最為安全的所在。
從來沒有朝廷吏員、衙役、鐵衣公然叫門拿人。
但是此時此刻,督察院指揮通知陸鼎山帶著許多斗牛使、獬豸使,就站在謝家別院外,要奉命拿人…
“這陳執安…殺人殺出膽子來了。”
謝宥深吸一口氣。
他雖然久在懸天京,卻早已知曉陳執安在南方九州的所作所為,甚至陳執安回歸懸天京之后,也曾殺了謝家謝鳴雷。
可這一切都有圣人詔令,要他掃清妖鬼,掃清大虞暗中的罪孽。
現在陳執安如愿以償登臨執印之位,又沉寂一月,現在要拿他龍溪謝家開刀?
“這難道是圣人的旨意?”謝宥不由低聲詢問。
謝琿慶和謝鴻亓對視一眼,眼神中亦有些遲疑。
于是謝琿慶不由高聲詢問:“陸同知!我謝家乃是鐵券之府,有開國之功蔭庇!今日…陳執印想要拿我謝家之人,可有圣人旨意?”
陸鼎山略微遲疑幾息時間,搖頭說道:“并無圣人之意。”
謝琿慶、謝鴻亓乃至謝宥都長出一口氣。
謝鴻亓冷哼一聲,正要說話。
卻又聽陸鼎山高聲說道:“圣人賜陳大人陸吾鑒,察天下世家功過,替天下世家拔出毒牙,剜去腐肉!
他這執印之位便是圣人親賜,自有獨自定奪的權柄,又何須圣人下令?”
“還請二位大人…”
陸鼎山尚未說完。
謝鴻亓皺眉,身后一團火焰驟然燃燒,便如同一輪太陽,熾熱而又刺眼。
那火焰上升,燃燒于虛空,籠罩整座謝家別院,卻又對謝家別院中的樹木、房舍絲毫無傷。
唯獨灼灼威嚴綻放于其中。
天下有名的匠師也好,有名的丹師也罷,都無一不是修為不凡的人物。
玄火對于真元、悟性、天賦的要求也極高。
謝鴻亓能夠擔任匠作府右匠史,一身修為自有不凡。
此刻迸發出氣魄來,神通縱橫,竟然與陸鼎山不相伯仲!
“我謝家在龍溪之地存續千載,傳承悠久,又為大虞立下無數功勞。
陳執安這么一個尚且不滿十九的毛頭小子,在圣人腳下,想要定我謝家之人的罪責,甚至號令督察院指揮同知親自上門拿人,實在有些可笑。”
謝鴻亓拂袖道:“圣人確實賜予陳執安執印權柄,可凡事就要講求一個證據。
卻不知他陳執安有何證據,敢來拿我謝家人物?”
謝琿慶同樣緊皺眉頭,直視著陸鼎山。
作為龍溪謝家之人,放在平日里,他們確實不會將一個督察院指揮同知放在眼中。
可今天,陸鼎山奉命前來,奉的還是朝中新貴陳執安之命,他們想起陳執安的聲名,倒也未曾貿然將陸鼎山趕出陸家別院,反而問起證據。
陸鼎山臉上牽扯出一抹笑容。
“這天下間的大聲名,果然是殺出來的。”
陸鼎山心中暗想:“若無陳大人在南方九州的殺伐,這二人斷然不會將他放在眼中。
即便他得了陸吾鑒,在許多人眼中,也許依然只是一個毛頭小子。”
陸鼎山乃是土生土長的大虞人士,久在懸天京中,自然也知道大虞六姓的尊貴以及跋扈:“若無那一場場殺戮,他們只怕不會與我這般說話。”
他微微搖頭,探索間,手中便多出了一張洛河紙。
紙上的文字龍飛鳳舞,剛硬有力。
陸鼎山瞧了一眼那紙上的文字,道:“二位大人要證據?且聽我道來。”
“謝家謝云起,任六科都給事中!大治十五年,侵占北云州九百二十六戶百姓田地共計一千七百四十二畝,改稻為藥…任憑九百余戶百姓丟失傍身之田地,自此流離失所。”
“個種細節、證據、百姓狀告之言,督察院皆有記錄。”
陸鼎山緩緩開口,又不由皺起眉頭,嘆氣說道:“既然要改稻田為藥田,想必那些田地土地頗為肥沃,又或者帶著天生的靈氣。
種植藥材這位謝家人物,必然賺了一個盆滿缽載。
一千戶不到的百姓又能有多大的貪念?大人們再尋一些平常的良田給他們,賠償一些銀兩…他們不僅不會鬧,只怕還會對謝家感恩戴德。
只可惜這位六科給事中跋扈慣了,只想著強奪…又或者是太過漠視這些百姓的家業性命,覺得麻煩,未曾作出賠償之舉。”
陸鼎山娓娓道來,又念道:“還有國子監典隨謝閬…這位倒是出身不凡,乃是龍溪謝家當代持筆第十九子,此人平生并無太多癖好,唯獨喜歡侵占人妻…”
陸鼎山讀到這里,眉頭不由皺的更深了,冷哼一聲說道:“侵占人妻還不說,偏偏又喜歡看他人家破人亡,喜歡她們的丈夫苦苦哀求…
一個兩個倒也罷了,記錄在冊的苦主,竟然足有二百六十一人之多。
怪不得這位謝閬六十有九的年紀,才不過區區一個國子監典隨!原來心思都用到了此處。”
“太仆寺主簿謝進甯…”
“通政司經歷謝如蘊…”
“嗯?還有光祿寺少卿的兒媳謝露皙,竟然也練了那走蛟之術…”
陸鼎山緊皺著眉頭,只有慢條斯理的說出許多個名字,說出他們的罪證。
謝宥不由深吸一口氣。
謝琿慶、謝鴻亓也神態各異。
他們從來不知…但是對于世家門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督察院,對于世家罪狀,竟然掌握的如此清楚!
謝琿慶細細想來,更是驚出一身冷汗。
“仔細一想,這督察院中,竟然極少有六姓子弟,便是有世家人物,也多半是一些獬豸、斗牛,甚至極少有指揮同知,更莫論指揮使!
兩位副都御史也都并非世家之人。”
謝琿慶思緒及此,不由深吸一口氣。
長久的安逸、長久的特權,讓天下世家、天下門閥都有些大意了!
“督察院除了趙崇之之外,尚且還有一位右都御史宋洗渠…宋洗渠已經籌謀多時了。”
謝琿慶眼神閃爍。
謝鴻亓同樣低頭思索許久,這才抬頭打斷仍然在道出謝家子弟罪狀的陸鼎山,高聲說道:“陸大人!謝家別院周遭四十二處院子,你盡可去搜。
說來也實在不巧…你剛才提及的人,這些日子辭官的辭官、回鄉的回鄉,早已不在這謝家別院,以及周遭謝家置辦的院子里了。
現在謝家剩下的,不過都是如我與謝琿慶一般的老朽之輩。
倒是讓陸大人白來一趟。”
謝鴻亓神情泰然自若,臉上甚至還帶著些許笑容。
謝宥眼神一動,越發佩服下令的長輩——司天臺靈臺官謝作梁。
“幸好早已將這些官職尋常的謝家長輩又或者年輕人,遣回了龍溪府。”謝宥心中這般想著。
謝琿慶和謝鴻亓也在此刻對視一眼。
謝琿慶拂袖,對陸鼎山笑道:“陸同知盡管前去拿人,若是拿到了便治他們的罪狀,我謝家人物絕不置喙…若是拿不到,陸同知也可以喝上一杯茶再走。”
謝琿慶親自為陸鼎山倒了一杯茶:“這茶乃是天山州的天靈芽尖,甘洌清香…乃是有名的好茶,陸同知喝過一杯便知此茶的不凡。”
陸鼎山聞言,眉頭不由皺的更深了。
他拍了拍手。
他身后許多氣息頓時分散,有人飛入謝家別院,有人探查謝家別院周遭許多個院子。
幾十息時間過去,已然有人陸續來報。
這些院子果然人去院空。
許多名單上的人物,早已經離開了懸天京。
陸鼎山神情肅穆,有些不知道自家左都御史趙崇之的立場。
按照道理來說,有官吏遞交辭呈,甚至離開懸天京,督察院不可能不記錄在冊。
可偏偏這趙大人全無提醒,任憑他們前來一遭…
“大人們的心思,實在難猜。”陸鼎山心中思索。
謝琿慶看到陸鼎山的表情,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些,又招呼陸鼎山:“陸大人,這茶可要涼了…”
陸鼎山抬起頭來,見到了謝琿慶和謝鴻亓的表情,忽而一笑。
他繼續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洛河紙:“看來這些官職低微,又或者年齡尚小,無業游蕩在懸天京中的謝家人物,都已經回龍溪府了。”
“如今這謝家別院中,只剩下一些確實安分守己的謝家人物。”
“看來這些小魚小蝦是抓不到了。”
陸鼎山話語至此,似乎還在自言自語:“那便只能抓一些大的了。”
大的?
謝琿慶、謝鴻亓尚未反應過來。
卻聽陸鼎山對著洛河紙,誦道:“謝琿慶,國子監御景大夫,大治十二年春,得一件大乾異寶,悠悠十年,謝琿慶大人親自采人丹祭祀…這些人丹絕大多數來自于懸天京以外,少數乃是大夫府上的丫鬟、小廝…十年耕耘,害性命只怕已然上千。”
謝琿慶猛然色變。
謝鴻亓眼神亦有變化,他正要說話。
卻又見陸鼎山抬起頭來,看向他道:“謝鴻亓!匠作府右匠史,謝鴻亓大人在河上州買下一座莊園,又在那莊園中種下一朵奇花,名叫靈炎花。
奇花盛開…籠罩四處山頭…其中山民逐漸人命凋零,逐漸斷子絕孫…可謝鴻亓大人那煉器的玄火卻越發全面,即將晉為天火!”
陸鼎山一字一句,說出這二位大人的罪狀!
謝琿慶和謝鴻亓氣息紊亂。
謝鴻亓那神通火焰再度燃燒,鋪展于天空,威勢駭人。
謝鴻亓怒氣沖沖,道:“陸鼎山,我乃是匠作府右匠史!乃是三品的匠師!
按照大虞官制,等同于當朝從四品的實職!
琿慶兄亦是皇命親賜的國子監大夫,地位尊貴。
我等二人如此官職,你一個督察院指揮同知,究竟有何權柄前來拿人?”
謝琿慶眼瞼微垂,也說道:“我等二人身上,尚且還有補服,還有印鑒!官職、補服、印鑒不除,圣人無有旨意,督察院憑什么拿人?”
他說話時,身上一陣陣紫色霧氣升騰,化作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一道神相,出現在謝琿慶身后,高約四五丈,低頭俯視著督察院中的眾人。
謝宥有些不知所措。
可謝家別院中,又有許多謝家門客悍然爆發神通,流轉神蘊!
甚至數百名甲士自謝家后院中匆匆而出,凝聚成為一道戰陣之法,氣魄猛烈。
又有謝家門客離開謝家別院,又不知去了哪里通風報信。
場面頓時變的劍拔弩張。
繞是督察院斗牛使、獬豸使見多識廣,也從來未曾見過這等陣仗。
謝琿慶、謝鴻亓身上氣息獵獵!
兩座玄府橫空,似乎要隔絕一切。
兩位玄府強者的氣息,帶起不凡的神通,鎮壓而下,竟然蓋過了陸鼎山的氣魄。
再加上那諸多門客。
督察院一方,竟然完全被謝家別院中此刻的強者威壓壓制。
可陸鼎山卻絲毫不懼,抬頭道:“二位大人可想清楚一些,我手中這名冊乃是當場執印大人陳執安親自所寫。
執印監察世家人物,你們自然也在此列。
如今罪狀確鑿,你們若是抗旨不遵…”
“陳執安的命令,也算旨意?”謝鴻亓站起身來,須發皆動:“一切等到我謝家大人前來再說…”
謝鴻亓話音未落,那呼嘯的云霧中卻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我陳執安的命令對你們世家人物而言,便是旨意。”
這聲音頗為低沉,又頗為年輕。
謝宥神情一動,猛然抬頭:“陳執安!”
卻只見虛空中風波呼嘯,云霧流轉之間,一座青銅折桂與緩緩顯現。
陳執安站在那寶輿上,背負雙手。
身上的衣衫隨風而動,長發飄搖。
此刻,他眼神平靜,居高臨下俯視著謝家別院中的眾人!
“罪證已在,你們二人想要抗捕?”
謝琿慶、謝鴻亓身上氣息勃發,謝琿慶正要說話。
陳執安卻驟然搖頭:“在我面前運轉神通,顯化神相,抗捕無疑!”
他話音剛落。
謝家別院之下,大地龜裂開來。
魔道傀儡轟然而至,恐怖的血氣便如同潮水拍打而來,眨眼之間便拍在謝琿慶、謝鴻亓身上。
二人吐血,神通崩碎。
陳執安神情不變:“拿人。”
陸鼎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