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看過一個鬼故事,說的是有個俊秀有為的年輕人李義,從小愛好吃魚,而他最愛的不是魚身魚尾,卻是魚唇。每每煮魚,都先切了魚唇那塊細細品味,嘗過后更覺回味無窮,愈見饑渴。一日大雨,李義在屋外撿到一渾身失透的小女孩,便將她帶回家中。那女孩沉默寡言,不喜外出與人打交道,奇怪的卻是,與李義有著相同的愛好食魚唇。女孩長的不算漂亮,但一雙唇卻是潤澤飽滿,誘人至極,往往李義一盯著它們就是許久。
又一日大雨,李義慌慌張張從外面回來,還緊抱了個袋子。女孩打開一看,不由大驚,那竟是個身體發紫的死嬰。當晚,李義和那女孩終抖著手洗凈死嬰,將他烹煮了來吃。那唇自是象平常般一分為二,女孩食上唇,李義則食最為飽滿豐潤的下唇。
那晚,李義怎么也睡不著,那唇的美味仿佛就在舌尖,可是他卻怎么也憶不起來。恍惚中想起那女孩鮮紅飽滿的唇,李義哆嗦著起身摸到那女孩房間。女孩被李義上床的聲音驚醒,卻并沒有驚詫,反而靠過來摟住他脖子,細聲道:“哥哥......”吻上他的唇。
那一晚當真是渾噩的過去了,第二日李義醒來,身邊已沒有了女孩。他忽覺得嘴上森冷刺痛,呆了半晌,猛地大叫一聲,沖到鏡子前。只見那原本唇紅齒白的俊秀青年,此刻卻露了副白森森的齒骨,一副驚恐模樣......
而在他身后,一張人物肖像畫中的女子,嘴角沾血,眼中露出森寒的笑意…
以前看到這個故事時,并不覺得有多可怕,但現在,真的看到這樣一個無唇蔽齒,裸露著獠牙的人,卻有種森森的寒意伴隨著那個被想起的鬼故事在我的腦袋周身亂竄。只是,那唇卻仍不是最恐怖,少了半只耳廓的側面不是,流膿長蟲的傷疤不是,只余鼻骨的鼻梁也不是。最恐怖的是那雙眼睛。這個明明昏迷著的人,一雙眼睛卻沒點神光,死死瞪著我,因為連他的眼皮也被割掉了大半,只余一對仿佛隨時都會滾落到我腳邊的瞳仁。
如果,這是個尸體,那么怕歸怕,卻也不至于象現在這般,整張血肉模糊的臉仍一顫一顫抖動著,時不時還能從他鏤空的頰邊看到里面的白齒和舌尖。天哪!那一刻,我再忍耐不住,駭然嘔吐。
此刻,卻有個大難題擺在了我面前,這個人......或者稱鬼更合適,我到底要不要救。看他臉部的刀傷,應該是被人毀容的,每一刀竟然都深可見骨,到底是何人跟他有如此大的仇恨,非要將他整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才甘心?
現在想想我臉上那幾道疤痕,比起他來可真是不值一提的小傷了。猶豫了許久,我終于嘆了口氣,往山洞外走去。再回來時,手上已用樹葉盛了些水,半蹲到他身邊。也不是沒想過直接把水從他頰側的孔倒進去,可是看到那傷口雖已不再流血,卻仍是猩紅的駭人,不由有些不忍。
那張臉,看著他恐懼之心還是有增無減,可是不知為何,那種森冷的寒意卻漸漸淡了,也不再嘔吐。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現在肚里什么都沒有,就是黃膽水也吐不出來。可是他起伏的呼吸,微弱、斷續,卻始終撐著這一口氣,讓我心里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
于是,我抖著手掰開他緊咬的牙齒,將水一點點灌進去。看他的樣子,似乎在這里呆了有幾天了,可能是自殺尋死吧,可是......此刻我卻不能不管他。
第二次出去再回來時,我卻是帶了塊洗凈沾濕的白布和一些四處可見的草藥。見小銀一臉被拋下太久的不耐煩和擔憂,不由一笑,道:“放心吧,我就算會拋下他不管也絕不會拋下小銀你啊!”
這個人臉上那些傷疤雖恐怖,卻不至于致命,倒是這些流膿的毒瘡,若不早點醫治,恐怕他就真的要一命嗚呼了。強忍著惡心,用白布擦干凈他臉上的膿,簡單清理了那些傷口,我又把搗碎的草藥敷在他臉上,脖子上。
見小銀又是一臉不耐煩和不解,我出去洗凈了手,回來抱起它笑道:“我知道小銀你厲害,舔舔那傷口就能讓它們結疤。可是,那些傷口已經腐爛流膿,里面帶了毒素,沾了對你不好。而且,他的傷口比較特殊,若是簡單的結疤,內毒未清,恐怕反而不好......”
我正絮絮叨叨地跟小銀說個不停,冷不防身旁那個比鬼更可怕的大哥發出一聲□□,慢慢直起身來。
我心中駭然,猛地抱起小銀退到一邊,身體幾乎要嵌進墻壁地緊靠著,心中不住祈禱:別看我!別看我!千萬別用你那張比木乃伊還恐怖的臉來看我!
當然,上天是從來聽不見我禱告的,那個“木乃伊”,慢慢轉動了那雙仿佛隨時會搖搖墜落的眼珠子,最后落在我身上。聲音大概是因為多天缺水而有些嘶啞:“你是誰?”
那眼珠真的不會掉下來嗎?我抱緊了懷中同樣瑟瑟發抖的小銀,臉色慘白,很想移開目光,可被那雙鬼眼盯著,竟連呼吸也不敢重半分,更別提動彈了。
“木乃伊”冷笑了下(其實他連嘴唇都沒有,這動作絕對是我自行想象的),又是嘶啞的聲音響起:“害怕還多管閑事?”
我怔了怔,他的眼神,怎么說呢?明明只剩下兩個珠子,明明象是在冷笑,明明用著嘲諷的口氣,可是為何我卻從中看到了異樣的沉痛呢?
其實,那張臉看多了,也不是那么恐怖。忽然想起星爺說過的那句話,不由脫口道:“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再看他臉上貼了一堆我敷上去的草藥,換個角度來說,倒象個......綠色的木乃伊,想到這里,我不由輕笑出聲。倒是他一時竟有些呆了,全不知我為何發笑。
我雖還在發抖,卻還是脫出陰影走了上去,將自己沐浴在月光下。看他一副驚怔的表情,不由連發抖都忘了,越發覺得這張臉也不是太恐怖,倒有些好笑。
“你問我為何要多管閑事嗎?”我指了指自己的臉,笑道,“總結為一句話便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許是我笑地太過燦爛,他的眼神亮了亮,又熄滅,慢慢別開臉,不帶感情地道:“姑娘說笑了,你的情況又豈可與在下相提并論?在世人眼中,姑娘頂多算是個貌丑之人,而在下卻是個實足的妖怪。姑娘敢說,初見在下沒有這樣的想法嗎?”
阿門!我臉色變了變,不由干笑了聲,暗襯:我剛剛好象覺得他比妖怪更恐怖......
“象我這么一個連父母都恐懼的人,活著又有何意思呢?姑娘實不必好心救在下。”
“如果我是你,遭遇了這樣的事,頂著這么副皮囊,也一定不會想活在這世上丟人現眼,外加遭人鄙夷。”他沒有回頭看我,聽了這話卻也不由身體一顫。
我無聲地嘆了口氣,把小銀放下,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的臉,平靜地道:“可是你不想死,對吧?”
他猛地一震,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那兩顆黑白混雜的眼珠都突出了半寸。惡,忍住,我緊了緊牙關,仍舊直視著他。
“要死的話有很多辦法,可以把刀插進胸膛,可以跳崖跳河或者跳樓,至不濟也能學女子上吊,可是你卻偏偏選擇在這里自生自滅......”
我忽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視線卻沒有一瞬移開。明明痛苦地已對世間絕望,明明清楚死了就可以徹底解脫,卻仍從心底渴望著生存,也許正是這種卑微卻強烈的執著,才讓我忘了對那張臉的恐懼,而無法放手。
“你在等著什么嗎?也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你又確實在等待,即便死亡離你越來越近,你也沒有放棄。你等的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個希望......但不管你是什么,你應該都不想死吧?”
“你......到底是誰?”
我思索了半晌,斬釘截鐵地道:“路人甲。”
看他一副眼珠子又突出半寸的樣子,眼看就快冒出來了,我嚇地連忙起身后退一步,撇撇嘴,委屈地道:“那路人乙總行了吧?”
我抱了小銀坐在一邊,若無其事地吃著手里的烤野兔,眼光卻忍不住往對面的人身上瞟。那人,也正嚼著兔肉。我發誓,這么偷窺絕不是為了看看兔肉會不會從他臉頰漏出來,而是......而是,這人的吃相實在太優雅了,跟我狼吞虎咽的樣子簡直就是天差地別嘛!
本來,我以前每天見著祈然的舉止,這個倒也算不上震驚和打擊,可是......可是,問題就出在他的舉止和他長相差的未免也太多了吧!還是因為我最近受了太多驚嚇,故而心臟承受能力變弱了大驚小怪?
“姑娘為何不問問在下是如何變成這副模樣的?”
通常問這種話就是長篇故事的開始了,我精神一抖擻,拿了兩片包著兔肉的菏葉和一些水果放在周身,笑瞇瞇地看著他,一副乖寶寶聽床頭故事的標準樣。
他顯然被我怪異的舉動嚇了一跳,半晌回不過神,沒有唇的嘴巴半張著,從臉頰鏤空處都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唉!這副樣子要他怎么活下去啊,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誒?我都準備好了,你怎么還不開講?”見他不動,我不由催促道,“還有,你要是敢說到一半冒出句,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我保證會讓你第一百零一次自殺成功!”
“哈哈......”他怔了怔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那臉上所余不多的破爛肌肉擠成一堆,牙齒眼睛更是隨時要往下掉地動蕩著。可是笑聲也牽動了他的傷口,讓他忍不住□□出聲,“哎呀......姑娘,你真是古怪的人......哎呀!”
我看他傷口都迸裂了,卻還止不住笑,只得嘆了口氣,摸摸小銀,道:“小銀,幫幫他吧!”
小銀看了我一眼,不情愿地咕噥一聲,這才慢悠悠地走過去,順著他身體爬到他肩頭,開始舔他流血的傷口。
“別動,小銀的唾液有療傷功能。”我阻止了驚訝莫明的他將小銀甩開的舉動,笑道。
直到我將最后一塊兔肉塞進嘴巴里,他還是略帶呆傻又震驚地表情時不時望向小銀,倒是我們家小銀鎮定從容,早閉上眼會周公去了。最后,我終于耗光了耐性,有氣無力地道:“木乃伊大哥,你的故事倒底還講不講啊?再不講我可要睡覺了!”
看他的表情,應該很想問木乃伊是何物,只是介于我一臉的不耐,才勉強吞了回去。他緩緩抬頭,望著長空,開始陳述一個在我聽來濫俗卻直刺人心的悲劇故事。
“我本是祁國一個較有名的官宦子弟,家中只我一個獨子,兼之我自小又天賦過人,所以父母長輩都特別疼我愛我。
另外,還有個從小定親的未婚妻,青梅竹馬,生活可說是相當幸福美滿的。由于幼年時體弱多病,我曾得一位高人指點隨他上山學藝,是以多年不在家中。”
“誰知自小寄居在我家中的堂兄竟對我未婚妻起了歹心。加之只要除掉了我,家中就只剩他一個子息。所以那日我學成回家,想到終于可以和小蓮成婚,心里真正興奮莫明。堂兄為我接風,我也絲毫不曾提防。可誰知......誰知他在我酒中下藥,待我醒來卻已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我未婚妻見到我時,再沒有了往日的溫柔甜蜜,只管尖聲凄厲地慘叫。父母也是一見我的臉,便嚇暈了。我原還奇怪堂兄因何不殺我,卻原來他自小被我風頭蓋過,受人忽視,是以要我也嘗嘗這種......滋味!”
“這一年來,我無論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被人追打趨趕的命運,即便戴著面具,也無法抹殺我心中對這副長相的恐懼。總想著若睡覺時,面具被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