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座位上,渡邊徹打量手里的蘆葦管。
直徑11毫米左右,儲存時間兩年,法國產。
筆直,表面平滑有光澤,有點黃褐色,伴有滌褐色的條紋,切面纖維細致緊密。
這是制作哨片的最好材料。
面談周的第二天下午,蟬聲清響伴著炎炎暑光。一年四班教室里,三三兩兩的學生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第一個哨片開始走音的渡邊徹,用刨葦機、線、哨座、片刀等工具,折騰著手里的蘆葦管,準備親手制作第二個哨片。
“我回來啦。”
面談結束的齋藤惠介像是脫了一層皮一樣,癱坐在渡邊徹前面女生的座位上。
他盯著專心給哨片纏線的渡邊徹發了一會兒呆:“你在干什么?”
“做哨片。”
“哨片?”
“對了。”渡邊徹想起一個有趣的事,“專業的雙簧管演奏員通常有一手不錯的制作哨片的手藝,而哨片又叫簧片,所以雙簧管演奏員也是制簧片師。”
說完,他再次自我介紹:“我,渡邊,就是非常出色,未來注定會成為大師的雙簧管演奏員。”
“哦,然后呢?”齋藤惠介反應很淡定。
“齋藤,你這家伙真是無聊啊。”
“你才無聊吧,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跟你這個島國人說不清。”
<制簧片師·渡邊徹>對牛彈琴般搖了搖頭,拿起纏好線的哨片,試吹了一下,確定沒問題后,又用刀給頂端部分削薄。
齋藤惠介沒有精力和渡邊徹爭論,一邊用教室里的冷氣降溫恢復體力,一邊豎起耳朵偷聽教室前排女生的聊天。
“......真的嗎?!”
“噓!”
女生偷偷朝這邊看了一眼,齋藤惠介保持盯著天花板的姿勢一動不動。
<制簧片師·渡邊徹>依舊低著頭,勤勤懇懇地制作著哨片,時不時拿起來吹兩下。
窗戶外,能聽到運動社團在烈日下的吆喝聲。
國井修所在的棒球部,為甲子園預選賽的準備,奮力拼搏著。
女生對話繼續。
“想不到性格這么惡劣,居然罵女孩子的長相。”
“真是人渣!”
“太差勁了。”
“渣滓。”
齋藤惠介心里頻頻點頭,看來女生也不全是以貌取人,也有明事理的嘛。
哨片很容易就發出一種雞鳴的聲音后,渡邊徹把工具放進書包:“我準備去社團,你去不去?”
齋藤惠介后仰著身體:“我再休息一會兒,走廊上太熱了。”
“那我先走了。”
“嗯。”
渡邊徹把書包跨在肩上,雙手插在兜里,新哨片叼在嘴上,憑著印象有一段沒一段地吹《菊次郎的夏天》,悠閑地朝教室門走去。
前排女生立馬安靜下來。
等他人走后,教室門被關上的瞬間。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
“嗯嗯!走路的姿勢好帥!”
“啊——渡邊!好想被他罵啊!”
齋藤惠介:“???”
渡邊徹路過二班門口時,往里面看了一眼,沒看九條美姬,結果卻和從一班教室里出來的玉藻好美碰上了。
她手里拿著裝有長號的樂器盒,潔白的手腕上纏著一個花色發圈。
玉藻好美瞪了一眼渡邊徹,她依然記得上次澀谷中心街的事。
真是難以讓人相信,居然會有男生約她出去,她同意且到了碰頭地點后,又放她鴿子?!
渡邊徹是不太想見到對方,去音樂教室有很多種走法,但這個時候故意繞遠路,不是顯得自己問心有愧嗎?
于是兩人一前一后地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明明路上也有其他人同行,但總感覺很別扭,就像拍電視劇一樣,雖然身邊有路人演員,但鏡頭始終一直對準了兩人。
‘這就是和前女友偶遇的尷尬嗎?’渡邊徹收回玉藻好美背影上的視線,把目光投向走廊窗外。
梅雨季悶熱的晴天,中庭依然有情侶坐在樹下親熱,手臂貼著手臂,兩人之間就連風都穿不過去,把連看著的渡邊徹都為他們感到熱。
他干脆還是盯著前面的玉藻好美看。
不過,怎么說呢,也很熱。
說的是天氣。
“你把樂器帶回家練習?”
渡邊徹等待了一會兒,才確認玉藻好美應該是在和他說話。
“嗯。”
“這樣。”看不到玉藻好美的表情,聲音聽不出特別的情緒。
踏上去社團大樓的架空廊道,太陽一下子猛烈很多,抬頭能看到飛機云。
“時間?”
“......兩個小時吧。”渡邊徹都以為對話結束了,冷不防沒反應過來。
“這樣。”
“我說,”渡邊徹忍不住開口,“你是在模仿明日學姐?”
像是火山沒有預兆的噴發,玉藻好美唰地一下回過頭,兩只琥珀一樣漂亮的眼睛怒氣沖沖地盯著渡邊徹。
渡邊徹被嚇了一跳,還以為她要用手上的樂器盒當武器砸過來,下意識停下腳步。
“你剛才的說話方式和明日學姐真的很像。”他解釋道。
“這是對討厭的人的交流方式!我討厭你,好美討厭渡邊徹,明白嗎?”
“討厭的話,不說話不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嗎?”
“你——”
玉藻好美說不出話來,氣沖沖地扭過身,百褶裙裙擺飛舞。
“太差勁了!太差勁了!氣死人了!”非常可愛的少女嘴里毫不客氣地罵罵咧咧,大步朝架空廊道對面走去。
渡邊徹對她的過激反應有些驚訝。
不過算了,差勁不差勁,討厭不討厭,這些都無所謂,只要達到兩人不繼續產生聯系的結果就好。
‘嗯,這也是為了她好,可不僅僅只是自我保護,更不是怕了九條哦。’
明明是面談周,但不知為何所有吹奏部A組部員此時都集合在音樂教室。
“沒什么好驚訝的。”清野凜注意到渡邊徹的疑問,“我向學校建議,讓吹奏部的部員先進行了面談。”
“你不是說不用特權嗎?”
“我只想闡明了這樣做的必要性,而學校認為這種必要性具有合理性,不知道你說的特權是什么。”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清野凜不滿地瞪了眼一臉‘你就自欺欺人吧’表情的渡邊徹。
一下午的合奏結束后,因為嫌熱,渡邊徹懶得出去吃飯,待在人類觀察部的活動教室吃九條美姬的零食。
這兩天下午都沒看見她,不愧是九條家的大小姐,事務繁忙。
渡邊徹巴不得她忙到連學校都不來。
門外突然傳來禮貌的敲門聲,他一邊猜測是誰,一邊應了一句。
“打擾了。”走進來的是一木葵和花田朝子。
兩人看到活動教室只有渡邊徹一個人,臉上明顯地閃過一絲尷尬。
一木葵點了點頭,身材嬌小的花田朝子,一如既往害羞地低著頭不看他。
現在吹奏部除了明日麻衣,應該沒有女生愿意和他獨處了吧......渡邊徹心里想著。
事實上,他還是小看這個世界。
《火影忍者》里旋渦香磷一樣的人,現實中大有人在。
除了外貌,也有不少人在他表現出垃圾性格的情況下,依然向往他強大的演奏實力。
如果渡邊徹不傷害這部分女孩子,振臂一呼,爭取下一屆吹奏部部長的職位,說不定都有戲。
但他為了讓清野凜更好的指揮吹奏部,自愿與“世界”為敵——這樣的說法比較酷,以至于表面上,沒有人會親近他。
不過這樣做的效果非常不錯,最好的證明就是:一度被清野凜批評到流淚的一木葵,現在出現在了人類觀察部的活動教室。
“清野那家伙大概吃飯去了,過一會兒就回來。”出于待客之道,渡邊徹說了一句。
“啊,謝謝。”明明是學姐,花田朝子卻紅著臉,非常恭敬地鞠了一躬。
除此之外,渡邊徹便什么也沒做,兩人很尷尬地站在那里。
別說茶,連座位都沒有。
正當一木葵想著要不要換個時間再來時,門被打開了,清野凜走了進來。
“花田學姐、一木同學?”
“清野顧問!終于回來啦!”
“清野同學!”
兩位女孩似乎都松了好大一口氣,夸張到清野凜用懷疑的眼神看向渡邊徹,以為他終于克制不住獸性的本能,要對女孩子出手了。
“嗯?”渡邊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清野凜大概想了下,認為他還沒有膽子做這種事,便忽視了他的視線,對兩位女孩子說:“找我有事嗎?”
一木葵看向花田朝子,花田朝子鼓起腮幫子,像是分享勇氣一樣可愛地點了點頭。
一木葵深吸一口氣:“清野顧問......”
“現在不是吹奏部社團活動時間,叫我清野同學就好。”
“清野同學,那個,雖然我知道,在現在這種情況提出私人的要求非常不合適,但還是希望你能夠在夏季合宿的時候,把我和明日學姐分在一個房間!”
啊,原來是《一木葵愛情故事之夏季合宿篇》,渡邊徹一下子失去了興趣。
還以為是來偷偷告狀的呢。
下午的訓練,渡邊徹沒記錯的話,自己是“羞辱”了幾句眼前的這兩位女孩子啊。
害得他白白期待了。
“可以啊,完全沒問題。”清野凜點點頭。
“太好啦!”一木葵激動地握拳。
“一木同學,難道你已經知道明日學姐最想被告白的地點了嗎?”
“還沒有。”一木葵喪氣地松開拳頭。
“我最近沒有太留意你的事情,現在情況怎么樣了?”
“現在明日學姐除了指導我訓練,都不怎么和我說話了。”一木葵的聲音越來越低。
“這樣。”清野凜手抵下巴,低頭沉思,“果然是因為你技術太差,讓她失望了?”
“果然是這樣嗎。”一木葵手失落地抓住裙擺。
不是,是因為你幾次打擾了她發泄獸欲,一旁翻著《堂吉訶德》的渡邊徹在心里回答。
“從我的觀察來看,渡邊就算表現出遭人討厭的一面時,明日學姐也沒有看他不順眼,我猜她是一位以吹奏技巧決定喜惡的人。”
‘清野同學,就算你說的再怎么煞有其事,結論也是錯的,明日麻衣只是簡單的欲求不滿而已。’渡邊徹把書往后翻了一頁。
“除了努力訓練,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距離夏天結束還剩一個半月了,到時候學姐就會退部!一個半月的時間,要怎么才能練好呢?”一木葵一臉著急地問道。
清野凜搖搖頭:“除了更加努力的練習,沒有其他辦法。”
活動教室陷入安靜,一木葵恍惚失落時,花田朝子輕輕拉了拉她衣服,示意了一下渡邊徹。
一木葵有一瞬間像是看到了曙光,但張了張嘴,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清野凜注意到兩人的動作,心里略一思考,認為這是一個讓渡邊徹恢復形象的好機會。
“問吧,沒事的。”
“可、可以嗎?”
“在人類觀察部的活動教室,是禁止罵人的。”
“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規定。”渡邊徹不想參與別人的麻煩事。
“因為是我剛才決定的啊。”清野凜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需要經過民主投票,就擅自生效的社規嗎?”
“是啊,沒錯。”清野凜笑著說,“是不是羨慕了,渡邊同學?但告訴你一個很不幸的消息,部長的任期是三年制。”
說完也不管渡邊徹的反應,對一木葵說道:“放心問吧,一木同學。”
這場面怎么那么像主人安撫住狗狗,讓小孩子去摸?
下輩子才打算嘗試投胎成狗的渡邊徹,無奈地合上書,把目光看過來。
還沒來得及把目光放在一木葵身上,花田朝子的反應先讓了他愣住了。
這位體力8點、身材嬌小可愛的學姐,一雙大大的眼睛來回打量他和清野凜,使勁握住的拳頭像是要沖上來捶他胸口。
‘這是干嘛?自己應該沒有觸發她的感情潔癖癥吧?!’
“渡、渡邊同學,請問怎么才能像你一樣,在短時間內提高演奏水平?”
一木葵的聲音把渡邊徹從自我反思中拉回來。
“不可能,沒希望,還是趁早放棄吧。”渡邊徹毫不客氣的三連。
清野凜嘆了一口氣,頭疼地按著太陽穴。
這樣子怎么緩和關系呀?
“請至少告訴我你的訓練方式和時間安排!”一木葵還沒有放棄。
“哦?你感興趣?”渡邊徹來了興致。
“是!請告訴我!”
渡邊徹清了清喉嚨,正要把自己如何變得了不起的生活作息安排,像宣誓一樣莊重地說出來時,清野凜卻先一步開口。
“堅持他的時間安排,的確會在未來成為一個出色的人,但不可能讓你一個半月達到他的演奏水平。”
渡邊徹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清野凜微微歪著頭:“我猜錯了?”
“......錯是沒錯。”
“那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看你長得可愛。”
“這種場面話就算了,浪費大家的時間。”清野凜把肩上長發利落地撩到身后。
渡邊徹總感覺這家伙心里現在非常得意。
等他移開目光,又和花田朝子氣呼呼的視線對上了。
見鬼了。
“可是渡邊同學不是在一個月的時間里變得非常厲害嘛!”一木葵大聲說道。
“是半個月。”清野凜糾正道。
一木葵對渡邊徹鞠躬,“渡邊同學,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怎么辦到的!拜托了!”
“為了愛居然做到這種程度,我認可你了。”渡邊徹沉聲道,“好吧,現在我就把獨一無的竅門告訴你。”
“真的嗎?!太感謝了!”
“正常來說,以人類的潛力,是不可能在半個月精通一門樂器。”
“嗯嗯”
“那只要打破這個極限不就可以了?”
“要怎么打破呢?”一木葵問。
“這就是關鍵了。仔細聽著。”
三人屏息凝神,一動不動地看著渡邊徹。
“其實我是天才少年科學家,正在研究如何突破人類的極限,并且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果,雙簧管就是其中之一。”
“和美姬在一起,也是為了九條家的財力和權利。”
“原來如此!”花田朝子一臉恍然大悟。
“嗯。”渡邊徹鄭重地點點頭。
他很想知道這位學姐到底明白了啥?真的非常好奇!
“是、是這樣嗎?”也許是渡邊徹成績的原因,也有可能是長相,總之一木葵臉上呈現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清野凜受不了似地嘆了口氣,對兩位少女說:“不要在乎這個男人說的話,他已經習慣用最認真的表情,撒最不堪一擊的謊言,我也在為此煩惱。”
“不堪一擊?”渡邊徹不滿了,沒看到其他人全被唬住了嗎?
“為此煩惱?!”花田朝子瞪圓了黑葡葡一樣圓溜溜的大眼睛。
“謊言?”一木葵不敢置信地看著清野凜。
“不過,”清野凜不理眾人的反應,“他這個人雖然總是喜歡胡說八道,但整體是一個很有可取之處的男人。”
堂堂穿越者,居然只被評價為‘有可取之處’,少女,你好大的官威!
最后,一木葵理所當然地沒有從渡邊徹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等兩人走后,清野凜對渡邊徹說:“剛才是一個可以修復關系的好機會,為什么要故意那樣說?”
“我不打算和一木葵做朋友,她怎么看我無所謂吧?”
“那花田學姐呢?你不是認為她很不錯嗎?”
“是很不錯。”渡邊徹認為感情潔癖癥是一種優點,“如果在我加入人類觀察部之前遇到她,我一定會喜歡上她吧。”
加入人類觀察部的那天,正好是系統激活的那天。
有了系統,感情潔癖癥就成缺點,特別對方還是體力達到8點、隨時可以用琴弦勒死人的少女。
琴弦還不用特地去買。
太危險了!
“啊啦,原來你從那個時候起,就把我當做戀愛標準了嗎?怪不得你會和九條美姬在一起呢。她在外貌上的確勉強能趕上我,不過再加上內在美,她,不,所有人,都不可能有從不撒謊的我可愛。”
“......啊?”
現在女生的思維都是這樣的嗎?
到底是他自己的問題,還是眼前這位得意極了的少女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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