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晚上九點的東京站,依然人來人往。
穿著襯衫的渡邊徹,拿著從清野凜那里借來的西班牙原文《堂吉訶德》在看,表情認真,偶爾會抬起頭看向檢票口。
努力學習的同時,也為了讓人不好意思打擾他。
原因很簡單。
進出車站新干線電車掀起的夜風,會吹動他自然的長發,這個時候就會有色迷心竅的女孩子找他要line。
好吧,其實和電車沒關系,和頭發有沒有被夜風吹動也沒關系,主要是他長得太俊秀了。
把一個沒見過的生僻西班牙詞匯記在心里,準備回去好好查一下的空隙,渡邊徹再次抬頭看了眼檢票口。
一位皮膚偏黑,瘦瘦的清秀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女人視線在車站轉了一圈,一看到渡邊徹,臉上立馬綻放出笑容。
渡邊徹也情不自禁地微笑,把周圍一圈人迷住。
他合起書,朝著女人走去。
“老媽!”邊打招呼,渡邊徹邊伸出手。
“小徹。”渡邊枝把手里較輕的百貨店紙袋遞給渡邊徹,自己依然拎著較重的紅色波士頓包。
“怎么帶這么多東西?”渡邊徹把紙袋拉開,里面有包著殼的嫩玉米、毛豆、蘿卜等等應季蔬菜,還有一瓶自己做的果醬。
“這些東西都能買到,拎過來多麻煩。”他說。
“東京的哪有自己種的好吃?”
“這也是。”渡邊徹也懶得說‘不好吃的蔬菜在大城市是混不下的’之類的話。
和長輩爭論,特別是老媽,那是白費時間的事情,不如干脆的接受。
再說東西都已經帶過來了,現在好好感謝就行了。
兩人剛走沒兩步,渡邊徹和老媽說著先把東西放到他出租屋,然后帶她去吃晚飯的安排時,一位穿西裝的女人攔住他們。
“您好,請問您有事務所了嗎?”
“事務所?”渡邊徹疑惑道。
“沒有的話,請務必考慮一下本社。”女人遞來一張名片。
上面寫著:杰尼斯事務所,白瀨景子,還有一串電話號碼。
白瀨景子看著渡邊徹,用贊賞藝術品的浮夸口吻說:“我們事務所需要的就是您這樣的臉。如果您和我們簽約,我保證在資源......”
原來是碰上經紀人了,渡邊徹還想著,怎么連三十多歲的人都學小女生來要line了。
“謝謝。我沒有出道做藝人的打算。”不等對方繼續說下,渡邊徹示意了一下老媽,快步離開。
“如果您想的話,請務必打名片上過的電話!”
母子倆來到丸之內線的站臺。
渡邊枝拿著那張片名,取笑著說:“做藝人不是挺好的嘛?像那個北野武。”
“怎么就像北野武了?再怎么也是木村拓哉呀。”渡邊徹不樂意地反駁道。
“啊啊,拓哉君,媽媽我現在都在等他離婚呢!”
“我會把這事告訴老爸的。”
“你老爸也等著他的靜香醬離婚呢。對了!拓哉君也是杰尼斯事務所的藝人,小徹你出道吧,給媽媽要簽名!”
“再說吧。”渡邊徹敷衍一句,看了下手表。
下一班電車還有五分鐘到站。
“什么再說?!具體什么時候?”
“如果沒考上東京大學,我就出道給您要簽名去。”渡邊徹保證道。
“不想幫忙就直說,干嘛這么敷衍我?媽媽又不逼你。不過拿到拓哉君的簽名,是媽媽年輕時沒有實現的夢想,現在由兒子你替我......”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渡邊徹左耳進、右耳出地隨口附和老媽的話。
渡邊枝大概也沒指望兒子真的會替她出道去當偶像,自顧自地說著木村拓哉年輕時有多帥。
哐當哐當,燈光越來越近,拯救渡邊徹的電車駛進站臺。
“我去搶位置。”打斷還在自說自話的母親,渡邊徹擠進人群,搶著走進車廂。
上了電車后,渡邊枝終于安靜下來,好奇地凝望著窗外夜色中的護城河和皇居。
把東西放在出租屋,洗了一把出汗的臉,渡邊徹帶著老媽來到一家挺不錯的料理店。
“很貴了吧這里?”渡邊枝悄悄打量寬敞明亮的大廳。
“沒事。我打工掙了錢,偶爾奢侈一下。”
點完正餐,渡邊徹想著女性應該都喜歡吃甜品,自己老媽一直在鄉下沒機會吃,就又點了一看就很時尚的糕點,還有八種口味的冰激凌套餐。
很快就有優雅的服務員,把擺的很好看的食物和糕點端上來。
渡邊枝想把糕點和冰激凌留給渡邊徹,但他再三說了自己吃不完,她才吃起來。
“比以前懂事多了,來東京上學還是有效果的嘛。”渡邊枝一邊吃一邊說。
“和東京有什么關系?那是以前沒錢,有錢我也請你吃飯。”
母子倆閑聊著。
“胖了點,顯得精神了,以前太瘦。”
“是。”
“交到朋友了嗎?”
“兩三個吧。”
“女朋友呢?”
“......有一個。”
“嗯——?是同學嗎?快把她的消息告訴我,還有照片!”
“這種事必須經過別人同意吧?等我和她商量好了再告訴你。”
“也是。必須好好尊重女孩子的意見。”渡邊枝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明白。”
吃完飯,母子倆散步走著回去。
第二天一早,渡邊徹起來時,老媽已經在攪拌蔬菜沙拉,一旁鍋里燉著湯。
“這么早?”
“去跑步。”
渡邊枝驚奇地“嚯——”了一聲,用不太信的目光看著渡邊徹。
渡邊徹也不管她,說了一句“二十分鐘后回來”,就穿上鞋出了門。
“記得買兩盒牛奶!”身后傳來老媽的吩咐聲。
吃完早飯,渡邊徹又把面談的時間說了一遍,才拎起書包打著哈欠出門。
下午要送老媽回去,大概率不會在學校參加社團活動,所以沒帶雙簧管。
也許是昨天晚上插隊搶座位的報應,渡邊徹早上居然沒座,只好把手抓住吊環,身體跟著電車一搖一晃。
上午的課結束后,考慮到渡邊徹家距離比較遠,所以小泉青奈安排他第一個參加面談。
和考試沒考好、在學校犯了錯的家伙不同,渡邊徹對于面談十分淡定。
反正小泉青奈答應他,不會把他偷看女孩子三圍,并且習得計算女孩子三圍能力的事告訴他老媽,那他還有什么好怕的?
其實說了也無所謂,大不了回村被人嘲笑一段時間。
正好可以鍛煉自己不去在乎外人看法的能力。
空曠的教室里,只擺了三張課桌。
渡邊徹一邊看著窗外被太陽照得通透的樹葉子,一邊聽小泉青奈和老媽聊天。
“渡邊媽媽您好。”
“小泉老師您好,我們家小徹麻煩您了。”
“渡邊很懂事,學習也很努力,我和其他老師都很喜歡他。”
“哪里哪里。”
寒暄過后,開始正式面談。
“升學方向決定好了嗎?”
“嗯,這孩子一直想去東京大學。”
“想從事什么樣的職業?有什么夢想?”
“偶像出道,成為拓哉君那樣出色的藝人。”
“......誒?是嗎?”小泉青奈一臉驚奇。
“那是老媽你的夢想吧。”渡邊徹臂肘撐在課桌上,手托著下巴,有氣無力地吐槽。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想從事什么事業?”渡邊枝問。
“還沒決定好。反正不會是木村拓哉的簽名照。”
十五歲的渡邊徹會把想成為合格的「東京帥哥」告訴所有人,但他已經十六歲了,從清野凜那里學來很多道理。
其中一個就是:做一件事在成功之前,要保持不動聲色卻滿心澎湃。
“坐好了!小泉老師還在呢,坐沒坐相。”渡邊枝似乎有點生氣地訓斥一句。
“不,完全沒事!學生能在老師面前這么放松,是讓老師很高興的一件事。”小泉青奈笑著勸說道。
渡邊枝對小泉青奈歉意地笑了笑,不高興地瞪了渡邊徹一眼。
渡邊徹沒辦法地抿了一下嘴角。
面談結束后,渡邊枝說要去他的社團參觀。
吹奏部肯定是不能去——怕被告狀,渡邊徹只好把老媽帶到人類觀察部。
“哦,你在啊。”渡邊徹看著窗邊聽歌的清野凜。
“嗯。”清野凜翻著曲譜,頭也不抬地回答,“她們要面談,就讓她們自己練習了。”
渡邊枝悄悄拉了拉兒子的校服:“這就是你女朋友?”
“算是吧。”
“你在胡說八......”清野凜抬起頭看到渡邊枝嚇了一跳,立馬站起來,“您好。”
“你好,我是小徹的媽媽。”
“阿姨您好,我是清野凜。不是您兒子的女朋友。”
“我說的女朋友是女性朋友的意思,你著什么急啊。”
清野凜瞪了渡邊徹一眼,禮貌對渡邊老媽說:“阿姨,您先坐,我給您端茶。”
“謝謝。”渡邊枝笑瞇瞇地坐在沙發上。
雖然不知道九條美姬會不會介意自己老媽坐她的沙發,但現在把她拉起來會很麻煩,所以渡邊徹決定,事后如果九條美姬生氣了,大不了給她舔鞋賠罪。
......開玩笑的。
清野凜燒水泡茶的時間,渡邊枝一直給渡邊徹使眼色。
但很可惜,渡邊徹沒有讀懂老阿姨眼神的能力,完全不知道她在表達什么。
像‘小兩口故意演戲’、‘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之類的信息,怎么看都是他剛才來的路上被正午的太陽曬混了頭,所以才曲解出來的意思。
等渡邊阿姨從清野凜手上接過冒著熱氣的茶后,才放棄和她兒子上演母子心連心的嘗試。
“凜醬,平時小徹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渡邊同學在社團活動上非常盡職。”
渡邊徹敢保證,他老媽說的添麻煩,絕對不是社團活動。
“這樣啊,我還擔心這孩子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呢。”
渡邊徹不樂意了:“什么都不會太過分了吧?我對種土豆還蠻有自信的,最近還學了雙簧管。”
渡邊枝完全忽視自己的兒子,對著茶吹了氣,啜了一口后,又問清野凜:“相處愉快嗎?”
在渡邊老媽直勾勾的目光下,清野凜不自然地錯開視線,盯著沙發的一角。
“很有意思。”低聲說完后,她感覺自己臉像被太陽曬了一樣發燙。
她不確定自己的臉有沒有紅,也不想去確認。
“那就好,那就好,這我就放心了。”渡邊枝明明還很年輕的臉上,露出老太婆一樣欣慰的笑容。
渡邊徹看不下去了:“老媽,她真不是我女朋友,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什么?”渡邊枝嚇了一跳,“為什么?”
“為什么?什么為什么?”
“我感覺凜醬很可愛啊,不,是非常可愛!我很想讓她做我兒子的女朋友!”
“......”渡邊徹無語道,“世界上的事,如果只靠想就行得通的話,就不會有饑荒和貧富差距了。”
“渡邊同學的意思,是我不可愛嗎?”清野凜用巨冷漠的目光盯著渡邊徹。
渡邊徹能理解她對自己外貌必須可愛的執著,但他剛才的意思是說她不可愛嗎?
“我在說我媽的最后一句話。”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夠資格做你女朋友嗎?”
“我是這個意思?”
“不是嗎?我聽出來就是這個意思。”
“你、我......算了,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渡邊徹是小狗,請渡邊同學快點變成狗。”
“......下輩子我會嘗試著努力一下。”
渡邊枝端著茶杯,不知為何突然愉快地笑起來,充滿鄉下人的爽朗。
“啊,對不起。”清野凜剛才還冷漠的表情,立馬羞紅了。
渡邊徹沒好氣地說:“老媽,你兒子可是在被校園暴力了,你還笑得出來?”
“我只是感覺凜醬真的非常可愛。唉,為什么不是我媳婦呢?難道你小子身邊還有比凜醬更優秀的女孩子?”
“阿姨,不是我謙虛,說實話:沒有。”清野凜堅定地說道。
“媳婦?是兒媳婦吧?至于優秀,有一位叫花田朝子的學姐就很不錯。”渡邊徹剛說完,立馬招來了兩位女性一致不滿的眼神。
渡邊枝看向清野凜:“凜醬,你認識小徹的女朋友嗎?”
“嗯。”
“是一位怎樣的人?”
“傲慢、自大、自私、自戀、虛偽。”
“呃......”
渡邊徹開口解釋:“清野凜是一個只會說自己真實主觀想法的笨蛋,不用在乎她。”
“年級第三......算了。”清野凜決定暫時咽下這口氣。
喝完茶后,渡邊枝要去趕車,母子倆便離開了學校。
在四谷站等電車的時候,渡邊枝像洞察了事件真相的偵探一樣,得意的說道:“凜醬對你女朋友很有意見呢。”
“這誰都知道。”
“那你知道原因嗎?”
“這我還真不了解,也沒問過,可能是互相看不順眼吧。”渡邊徹又補了一句,“清野凜看誰都不順眼。”
渡邊枝使勁拍了拍兒子的背:“你還是太年輕了。”
“雖然不知道老媽你想到了什么,但我可以先告訴你,她們兩個之間的事,和您兒子我絕對沒有任何關系。”
渡邊枝看著兒子篤定的臉,不知為何咧嘴一笑。
“你笑什么?”
“總覺得小徹你的高中生活會很愉快。”
“會嗎?”
老媽使勁點點頭:“至少我看著會很愉快。”
“真要那樣就好了。”
愉快?
要不是您兒子賣身求生,咱們家早就結束了,雖然事情也是他折騰出來的。
渡邊徹看著熱得快要融化的鐵軌,感覺自己也快差不多了。
東京的夏天,真的很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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