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
渡邊徹從被子里伸出手,把吵鬧的鬧鐘關掉,又在被窩里躺了十秒后才從床上坐起來。
時間是周四早上七點十五分。
半閉著眼刷完牙,洗臉,穿上白襯衫、西褲,對著鏡子打領帶,套上還沒穿習慣的西裝制服,前襟讓它開著,這樣比較帥氣。
其實是已經厭煩每天系扣子,而且有約束感,不自由。
渡邊徹開始懷念公交車兩小時一趟的老家了——校服只需要穿件襯衫就行,領帶什么的,發下來就可以用來當繩子。
跨上書包,拎著垃圾,渡邊徹出了門。
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的那條領帶應該綁在后院那口老井上,把垃圾扔進垃圾桶時,他突然想到。
剛起床的時間,渡邊徹的思緒總是不能集中,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有時候甚至能想起以為早就忘掉的經歷。
“啊~~~”
邊打哈欠,邊刷卡進站,乘上7:30的電車。
在四谷站下了車,渡邊徹走上去神川高中的一個較長上坡路。
東京這個地方,雖然位于關東平原南端,鄰近東京灣,但大大小小的上坡下坡也不少。
藤蔓雜草般的思緒又開始胡思亂想,他聯想到人類觀察部的美少女清野凜,簡直和她胸部一樣,說有也有,說沒有好像也沒......
渡邊徹搖了搖頭,打斷了自己不知準備去哪的思路。
走到學校門口,一隊穿運動服、排列整齊、剃寸頭的家伙,喊著口號,在繞學校跑步。
隊伍中最后面一個人,對渡邊徹拋了一個媚眼,是國井修。
“神川——”
“加油!”
“神川——”
“加油!”
渡邊徹站在原地,給熱血勵志的高中生活行莊嚴的注目禮。
“早啊,渡邊同學!”
“早上好。”
從校門走進教學樓的路上,不時有打蝴蝶結、穿百褶裙的同班女生同他打招呼。
畢竟成績年級第三,長相也非常出眾,要不是家里窮,每周收到的情書應該可以再多一倍。
渡邊徹把室內鞋扔在地上,把腳塞進去的同時,把柜子里不明來歷的粉色信箋放進書包。
已經對情書沒有任何波瀾的他,這時突然有了新的感覺:是渣男就好了,隨便答應幾個女生,總能碰上附和條件的,從而獲得大把積分。
到了教室,距離八點半的上課時間還早,渡邊徹埋頭寫昨天未完成的投稿。
“今天這么早啊!”晚來的齋藤惠介打著招呼走進來。
見他在寫東西,問道:“作業沒寫完嗎?要不要借我的抄一下?”
“不用,是給文藝社的投稿。”
“你居然會對這種事感興趣?讓我猜一猜。”齋藤惠介把書包放在自己座位上,坐在渡邊徹課桌前還沒來的同學椅子上,“投稿被采納后有現金獎勵?”
“沒這種好事,而且比起靠寫稿子賺錢,還是兼職來的快一點。”
“那…你加入文藝部了?投稿是文藝部的入門考核!”
“又不是哪里的作家組織。”
“哪是為什么呢?”齋藤惠介拍拍自己腦袋,忽然作出靈光一閃的動作,十分篤定地說:“被小泉老師要求了!”
“這事歸她管嗎?”
齋藤惠介放棄了:“那是為什么?你腦袋壞了?”
“是這樣。”渡邊徹直接用筆劃掉寫錯的字,“不過是另有其人。”
“修這家伙,終于走到這一步了嗎?”
齋藤惠介拿起渡邊徹的橡皮,脫去包裝殼,露出潔白的橡膠,把它豎著擺放在右手邊國井修的桌上。
渡邊徹抬頭望著自己像白色花束一樣的橡皮:“齋藤,你也不遠了。”
“騙人吧?”
“我渡邊從來不撒謊。”
玩笑結束,渡邊徹把自己加入人類觀察部,被要求給文藝社投稿的事說了一遍。
“清野凜?!”
齋藤惠介的聲音很大,渡邊徹下意識問道:“你認識?”
“單方面認識。話說,神川高中還有不認識她的人嗎?”
“你面前的我就是一個。”
“渡邊你啊......”齋藤惠介欲言又止。
渡邊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在暗示他不是人?
不管算了,比起這些,他更在意投稿最后一句用什么結尾。
齋藤惠介把橡皮拿回來,在手里拋了拋,說:
“高嶺之花,說的就是清野凜本人。我們神川雖然沒有校花的說法,但說到誰最漂亮,就是這位大小姐了。”
“這么厲害,怎么以前沒聽你和國井提起過?”
“在學校誰敢議論她?而且議論了也沒用,那種人離我們太遠了。”齋藤惠介露出遺憾低沉的笑容。
只要離開幼稚園,人類或多或少就會開始自覺的給自己劃分階級:窮人面對富人會自卑,長相丑的不敢追求好看的等等。
齋藤惠介失落的情緒只是一瞬間,很快恢復過來:“不過渡邊你居然敢主動接近她?!”
“我只是為了能早退。”
“別裝了,你偷偷告訴我,是不是已經對她一見鐘情了?雖然認為根本辦不到,但我還是會在心里默默給你加油!”
“隨便你吧。”
“那我跟你說說她的情報!”齋藤惠介壓低聲音,“她家里......”
渡邊徹望著窗外的蔚藍色天空,筆尖點在紙張上。
“啊。”
齋藤惠介停止滔滔不絕:“怎么了?”
“想到了。”
“什么?”
渡邊徹給姑且稱為文章的文字結尾,補上一句意氣風發的俳句:
「我庭小草復萌發,無限天地行將綠。」
上午的課結束后,渡邊徹吃完飯去了一趟文藝社,準備直接把初稿交上去。
文藝部留給人活動的空間也不多,但占了其他地方的東西是書架和櫥窗,上面分門別類地陳列著各種書籍和證書。
不像人類觀察部放的全是無關的物品,甚至可以說是垃圾。
渡邊徹和櫥窗里倒映出來的自己對視,看來文藝部相當注意衛生打掃啊——至少玻璃擦得很干凈。
“請同學說一下自己的姓名和班級,還有作品類型。”
“我是以社團的名義參加的,名字叫渡邊徹,作品類型…”渡邊徹回憶圖書館看到的那篇文章在刊物中發表的地方:“散文吧。”
“好的,請把稿子給我,還有社團叫什么?”
“人類觀察部。”渡邊徹把稿子遞過去。
“人類觀察部?”負責登記的文藝社部員下意識重復這句話,看渡邊徹的目光變得不善。
“果然和那個人一個德性!”
“那個人也就算了,這個家伙居然也敢直接把稿子送過來!”
“學校竟然允許這樣的社團存在,還有公平嗎?!”
身后音量不小的“竊竊私語”讓渡邊徹有點在意。
人類觀察部怎么了?投稿不是文藝社自己貼出邀稿通知的嗎?還是清野凜依靠特權創建社團的事,讓這些文藝社的“讀書人”看不下去了?
如果是最后一個原因,他姑且是和“人民”站在一起的。
“名字?”負責登記惡狠狠地瞪著他。
“不是說了嘛,渡邊徹。”
“文章的名字!”
渡邊徹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確沒有給稿子寫標題來著。
想想…圖書館那篇叫什么…從前的我們…
“將來的我們”
負責登記的社員唰唰在渡邊徹的稿子上寫上標題,又在登記單上寫上相關信息。
“好了!”
渡邊徹點點頭:“麻煩了。”
“出去出去,文藝部不歡迎你們!”
清野凜這位美少女到底怎么文藝社了?
抱著這樣的疑惑,渡邊徹回到教室。
一進門,國井修就用大嗓門嚷嚷道:“渡邊!我可聽齋藤說了,你加入了清野凜的社團!”
渡邊徹注意到班級里的其他同學把目光看了過來。
“沒錯。”他點點頭。
“那個叫人類觀察的社團,到底做什么的?”
“我也很好奇。實在想不明白給文藝社投稿和人類觀察有什么關系。”齋藤惠介跟著問道。
渡邊徹聳聳肩:“也許是把觀察人類的結果寫成報告,通過文藝社公布出來。這都無所謂啦,只要能早退就行。”
“可以不用去社團嗎?”齋藤惠介問。
“周五放學去一次。根據部長清野凜說的,用時也不長,很快就可以走。”
齋藤惠介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還挺適合渡邊你的,怪不得你會加入。我還以為你真的被清野同學迷住了呢。”
渡邊徹沒記錯的話,自己早上明確說了奔著早退去的,齋藤這家伙還是一副不信的樣子,怎么到中午就…
這時,他注意到四周的目光。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怕傳出‘渡邊徹為追求清野凜,加入人類觀察部’的緋聞?
清野凜這樣的高嶺之花,他渡邊徹這樣的窮小子敢去追求,恐怕會招來周圍‘這家伙不清楚自己社會等級’的嘲笑吧。
東京這邊的人,也太會看氛圍了吧。
正當渡邊徹思考的時候,國井修突然壓低聲音:“喂,渡邊,我的好伙伴,入社有什么條件?”
“…沒吧?”
渡邊徹也不確定,反正他是沒經歷什么入社考驗。
“你也想加入?你是棒球部的成員啊。就算人類觀察部只占用周五的一點點時間,但也夠嗆吧。”他好奇地問道。
神川高中學生是可以同時加入三個社團沒錯,但棒球部甚至已經利用早上的時間,更不用說放學后學校規定的社團活動正式時間了。
國井修完全不在意,露出猥瑣的表情:“時間嘛,擠擠總是有的。”
“喂!”齋藤惠介滿頭黑線,“你不是已經有山口直美了嗎?而且清野凜是你能追求的嗎?”
“我怎么了?我還是棒球部的成員!”國井修避開回答山口直美的話題。
男人啊,碗里都還沒有,就想著鍋里的了。
齋藤惠介不屑地笑了兩聲。
棒球部是神川高中的大熱門社團,能加入的男生都是相當的厲害和受歡迎——日本女性想嫁的對象,棒球職業選手名列前茅。
但是和大資本主義家的千金相比,別說一個高中棒球部的社員,就是明星職業棒球手也不好說。
國井修顯然也知道這種情況,摸了摸自己的寸頭:“我就陪陪渡邊,沒別的意思。”
渡邊徹撇了這家伙一眼:“是想每周近距離接觸清野凜吧。”
“還是你懂我!下午上課還有二十分鐘,走!”國井修一拍桌子,朝教室外走去。
“去哪?”齋藤惠介喊道。
“社團大樓!”
“現在?你瘋了吧?”
“是不是伙伴了?”
“不是。不過晚上請客的話,陪你去也不是不可以。”
“行行行,快點!”
齋藤惠介笑了下,拍了拍渡邊徹的肩膀:“走吧,渡邊。”
三人走過樓與樓之間的架空廊道,來到人類觀察部的活動教室。
國井修站在門口,卻沒勇氣敲門。
他把渡邊徹往前面推,嘴里低聲催促:“渡邊,你來敲門!”
渡邊徹對清野凜沒想法,自然不會有自卑、害羞等心理,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后,第一個走進去。
少女坐在窗邊,像剛剝開的嫩筍一樣的雙手,捧著一本精裝書;東京灣上吹來的海風,撫摸著她的長發。
清麗可愛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迷人的眸子,因為看書而不時泛起各種漣漪。
國井修和齋藤惠介看呆了。
“清野同學,文藝社投稿已經好了。”渡邊徹開口說。
“嗯,辛苦了。”清野凜點點頭,把手里的書往后翻了一頁,
“還有,”渡邊徹讓開位置,把身后兩人露出來,“我有兩個同學也想加入人類觀察部。”
跟著來的齋藤惠介沒反對。
清野凜拿起書簽夾在扉頁間,把書放在一邊,打量兩人。
活動教室安靜下來,渡邊徹聽到國井修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發出老大的聲音。
他回頭瞅了國井修一眼,對方已經漲紅了臉。
清野凜雙手抱胸,明明坐著姿態卻好像在俯視兩人:“回答我一個問題,通過后就可以加入。”
“沒問題!”國井修用他回答棒球部部長的響亮聲音回答道。
“你,淘汰。”
國井修愣住了,半晌后才結結巴巴地“誒?”了一聲。
清野凜原本平淡的語氣溫度略微降低:“連入社要求都沒看就來面試?”
“那個、我…”國井修說不出話來,整個人看起來相當急促不安。
清野凜不管他,審視的視線看向齋藤惠介。
齋藤惠介連忙說道:“我看過。”
早上渡邊徹說的時候,把奇怪的入社要求說了一遍,他大概記住了一些,而聽他轉述的國井修就沒這個福氣了。
就在齋藤惠介準備把沒記全的入社要求說一遍的時候,清野凜看了渡邊徹一眼,重新拿起精裝書看了起來。
讓他們走…這是渡邊徹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來的意思。
“清野同學,齋藤真的看過,是帶著誠意來的,不信可以問他。”
“我討厭說謊的人。”如果說剛才清野凜的聲音,還有些許溫度差的說法,現在已經徹底平淡下來。
類似‘別打擾我,浪費時間’的氣息,從少女身上蔓延開來。
渡邊徹回頭看兩人,國井修用‘快離開吧,我撐不住了’的可憐眼神望著他,齋藤惠介也搖搖頭,示意算了。
“抱歉,打擾你了。”他說。
清野凜以幾乎看不見的幅度點了一下頭:“慢走。”
國井修立馬竄了出去,齋藤惠介也緊隨其后,渡邊徹也要出去的時候,身后傳來清野凜的聲音。
“渡邊同學。”
“嗯?”渡邊徹下意識回頭。
少女保持著手捧書的姿勢,背著窗外的陽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你喜歡我?”
“啊?”渡邊徹被她說蒙了。
“回答問題。”清野凜沒有解釋他疑惑的打算。
“喜歡啊,清野同學這么可愛。”
反正說好話總沒錯吧?
“果然有繼續觀察的價值,記得明天放學來社團。”清野凜收回目光,“出去的時候把門關好。”
渡邊徹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什么觀察價值?
他渡邊就是這一個平凡的高中生而已,哪怕已經有了外掛,但至今還沒派上用場啊!
不過他沒興趣問別人不想說的事,轉身拉上門,跟著國井修和齋藤惠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