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風、雨弱,波光粼粼。
借著二樓酒館的視野,陳牧看到淮蘭河畔對岸的那家青樓掛起了一片醉紗紅籠。
艷如涂血,春光旖旎。
時隔一個月,這家名為鞠春院的青樓又營業了。
仿佛那場命案從未發生過。
不少衣衫半露的嬌媚女子站在廊亭內招呼拉客,或含蓄、或放肆挑逗著過往的雄性生物。
給這蒙蒙的細雨天,平添了幾分躁動的欲望。
但詭異的是極少有人敢靠近她們。
甚至于過往的販夫走卒們,路過時也刻意避遠,眼里多少染著幾分懼憚。
仿佛他們都在害怕著什么。
“為了幾個錢,真特么連命都不想要了啊。”
望著那群艷麗女人,陳牧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水,唇角浮現一絲冷冽譏誚,眼里卻滿是憂慮。
一個月前,鞠春院死人了。
十一位青樓女子一夜之間神秘死亡。
其中還有一位新晉的花魁,身嬌貌美,才藝過人,尤其吹得一口好簫。
后來官府給出的通告是意外中毒身亡。
說是誤食了毒蘑菇。
身為青玉縣捕頭的陳牧,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何縣太爺會下這般荒唐的結案告示。
明擺著就是在侮辱別人的智商嘛。
果不其然,告示一經發出就引起了民眾的熱議,對于這般草率荒誕的結論皆是不滿。
但礙于縣衙權威,無人敢公然質疑。
本以為事情會由此逐漸平息,誰知幾天后坊間又出現了一則另類傳聞。
說此案乃是妖物作祟!
因為當天有人無意間看到一條巨大的白蛇,出現在淮蘭河畔。
只是這人平日里嗜酒如命,瘋瘋癲癲的,可信度并不高,所以民眾也只當他是胡言亂語。
倒是陳牧特意去詢問過。
但對方確實糊涂的厲害,問了半天也無任何收獲,只能作罷。
發生了這般慘案,眾人都以為鞠春樓要完了。
沒曾想僅過了一個月便重新營業,不得不說這幕后老板熊膽夠肥,包括那些風塵女子。
當然,她們也是為了生存。
簽了賣身契,便由不得自己,哪怕你再恐懼也得乖乖聽老板的吩咐。
“班頭…”
正出神之時,一名身著衙役公服的年輕男子‘蹬蹬’走上樓梯,衣衫被雨水浸濕。
他拿起旁桌上的干抹布隨意擦了幾下,坐在陳牧面前。
“怎么樣。”
陳牧倒了一碗清酒推過去,讓其暖暖身子。
年輕男子叫張阿偉,是他手下。
相貌平平無奇。
張阿偉一口飲盡,砸吧著嘴唇說道:“柳春巷西、河背東、琴書院…一路都仔細巡查過了,一切正常,這群娘們可以安安穩穩的賣騷了。”
說到最后,年輕捕快言語中絲毫不掩飾埋怨嘲諷之意。
陳牧理解他的怨氣。
本來是休息日,而且家里還安排了相親。
結果因為鞠春樓要重新營業,縣太爺生怕出現什么亂子,命令他們這些捕快跑來巡邏。
這擱在誰身上也會生怨。
“要不你先回去,這里我和弟兄們看著就行。”
陳牧語氣溫和。
“別。”張阿偉連忙擺手,苦笑道,“最近大人心情本就不佳,這個時候我可不想觸霉頭。”
最寵愛的小妾懷了別人的孩子,心情能好才怪。
陳牧添了酒水,隨口問道:“對了,安排給你相親的那姑娘是哪里人,長得怎么樣?”
在大炎王朝,男女間的談婚論嫁是有一定自由度的。
尤其是底層平民,相互之間若是有了好感便可以步入婚姻,少有父母強行干預。
比起陳牧記憶里的那些古時代,無疑是開放很多。
當然,這種允許男女自由愛戀的情況,或許在某些短視頻里鼓吹的魏晉南北朝中也存在。
只不過大多數可能是躺在鍋里談戀愛的。
身邊八角桂皮香葉環繞。
“好像是麻陵那一帶的,至于長得怎么樣,我都還沒見呢。”
張阿偉眨了眨眼,“班頭,其實長相什么的我也沒那么在乎,只要有嫂子一半漂亮就好了。”
“臭小子,是不是惦記你嫂子?”
陳牧踢了一腳。
因為平日里關系混熟,跟眼前上司說起話來也沒太多顧忌,張阿偉嘿嘿笑道:“哪兒呢,嫂子那種天仙級的人物也只有班頭你才配得上呢。”
雖然是玩笑之語,但言語中還是流露出了滿滿的羨慕。
半年前,還是小小捕快的陳牧迎來了人生中最夢幻的一件天降喜事,驚動鄰里鄉親。
一位長相絕美的白姓大戶小姐攜帶著一紙婚書,找到了他。
這女子叫白纖羽。
沒人知道那婚書是誰定的,具體又是什么來歷。
但三天后,攜帶著滿箱金銀珠寶的白家大小姐便與‘兩袖清風’的陳牧正式拜堂成親,羨煞旁人。
最讓人眼熱的是,這白家因為種種意外,如今只剩白纖羽和她的貼身侍女二人。
所以陳牧并不像其他贅婿那般地位低下。
什么給老婆端洗腳水,被丈母娘抽耳光,被親戚們奚落譏諷等等,都不存在。
既白得了溫柔賢惠的美嬌娘,又得了一筆財產。
你說這能不讓人嫉妒嗎?
不過頗有意思的是,在成親當晚發生了一件小插曲,讓眾人飯后閑談議論了很久。
也是陳牧這輩子抹不去的一個污點。
當晚身為新郎官的陳牧因為被灌了太多酒,醉醺醺去茅房時不小心掉進了池塘里。
等被人們撈上來,竟沒有了呼吸!
在場賓客們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住了,以為紅事要變成白事。
也有不少嫉妒之人暗自偷樂。
好在天眷憐命,原本以為死去的陳牧卻奇跡般的復活了,只是腦袋似乎有點不正常。
嚷嚷著什么‘假的’‘穿越’之類的奇怪言語。
一時間,人們甚至都猜測是不是臟物上身。又或者太過激動高興,而得了失心瘋。
好在幾天后,陳牧又恢復了正常。
這讓那些等看好戲的人們多少有些失望。
再加上陳牧后來破了幾件小案子立下功勞,被縣太爺賞識并提拔為捕頭,一時風光無二。
人們都說那白娘子有旺夫相。
對陳牧也更為嫉妒了。
“唉,你們羨慕我家有嬌妻,夜夜暖玉香被,我卻羨慕你們瀟灑自在,躲在犄角旮旯里苦練麒麟臂…”
陳牧神情悵然。
這番刻意裝逼的姿態讓張阿偉有想打人的沖動。
但畢竟對方是上司,只得酸酸道:“班頭自然不懂一個人狂歡的快樂,以前可沒少去鞠春樓。”
“有嗎?我可是正經人,怎么可能去那種地方。”
陳牧一臉茫然。
倒不是他故意做作,穿越后他的記憶并沒有完全繼承原主人,總是缺斤少兩。
仿佛有一些零碎記憶被刻意剪裁掉了似的。
“呵呵。”
張阿偉翻了個白眼。
我若是有班頭七分顏值,何苦現在還是光棍。
自知繼續聊下去也是膈應自己,張阿偉索性從懷中掏出一本從黑販手里收繳的風月小說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有點志氣不?難怪還在打光棍。”
陳牧亦是無語。
張阿偉眼睛迷成一條縫:“忙中偷閑嘛,你還別說,這書偶爾還能提提神。”
提你妹夫。
陳牧輕撇嘴唇,默默喝起了酒水 就在張阿偉正看入迷時,突然一道尖銳的女人慘叫聲劃破靜謐的夜,從淮河對岸傳來。
出事了!
陳牧和張阿偉悚然一驚,扭頭望去。
只見對岸鞠春樓火光映照,先前在外拉客的女人們驚慌失措的叫喊著,騷亂不止。
“走!”
陳牧心下一沉,一把抄起桌旁的鐵尺急匆匆下樓,張阿偉也忙將風月書塞進懷里跟了出去。
酒館外零落幾點碎雨,陰霾罩頂。
淮河東側另一頭正在巡邏的一隊捕快聽到動靜后也飛快奔來。
“快點!”
陳牧面如沉水,疾掠向橫接對岸的舊橋。
兩人剛到橋中間,便看到一名渾身是血頭發散亂的青樓女子一邊驚慌叫喊,一邊踉蹌跑來。
“救我!”
“快救我!”
“…”
驚惶逃跑中女人的鞋子都掉了,仿佛是被什么可怕的東西追趕。
“怎么回事!”
張阿偉冷聲喝問,快步走向女人。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突起!
原本倉皇逃跑的女人忽然從袖中滑出兩把森白刀刃,直接將張阿偉攔腰切成兩段!
鮮血噴濺,染了后面的陳牧一身。
溫熱刺鼻的血液讓陳牧的頭腦有了片刻的發蒙,清醒過來后他急忙揮起鐵尺。
可惜為時已晚…
冰冷的尖刃已經貫穿了他的胸口!
而后陳牧身子如斷線風箏高高拋棄,重重的砸在血泊之中。
撒下了一抹怵目驚心的殷紅。
意識漸漸模糊…
陳牧能明顯感受到生命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你大爺的。
剛穿越還不到半年就讓老子掛了,太悲催了吧。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娘子絕美的面容…可惜還沒正式同房就這么走了,真不甘啊。
在陳牧閉上眼的最后一刻,看到了從張阿偉身上掉落的那本風月小說。
書頁翻至最后一頁,上面的字跡已經被血液染紅一片模糊。
唯一能辨認的只有末尾的三個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