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表情嚴肅,確實是因為朱承熠的傷口狀況不好。
這傷明顯已有好幾日,但卻只敷了金瘡藥,并未有其他護理,更沒得好好休息。
此刻看來,已有些生腐。
“必須立刻處理!”軍醫剛一開口,卻被朱承熠的一個警告的眼神給止了話。軍醫會意,世子妃有孕,他們確實不好往嚴重了說,但這樣的感染若嚴重起來,是會要人命的。
所以一位軍醫堅持跟著朱承熠回府立馬處理傷口…
幾位老爺子看著遠去的馬車,又從另一軍醫口中聽完這道傷的嚴重性,眼中也多了些看重。
他們這才深覺一直小瞧了朱承熠。
不但是能力,心智,更重要的是心性。
想昨日,他們可是跟著朱承熠一步步從西直門走到了南城中門。就他這條腿,撐著傷忍著痛走那么多路,這需要何等的忍耐力。他還在一天的時間內摸透南城門外所有狀況,帶傷沖殺第一線…如此毅力,也不是常人能忍。
而剛剛…難怪他送太子入城后并未下馬就轉頭繼續拼殺,想來就是不想叫人知曉他的傷而耽誤了他的大事。這份大局觀也是叫人欣賞…
和他一比,眾人難免想到剛剛那又弱又慫,鷓鴣般的太子,也只能暗自搖頭。
同是姓朱的,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一身是傷的朱承熠得了醫治。
再一細查他的身體,除了腿傷嚴重,還有一道刀傷幾乎劃過了整個后背,即便已結痂,此刻看來依舊觸目驚心。
這才出門幾個月,一身傷痕倒快趕上爹了,榮安咬著唇,努力壓著一肚子的話。
榮安忙著給他擦身上藥,軍醫在旁問狀況,把脈和開藥。
可他呢?他單手拿著筷子,狼吞虎咽扒飯吃肉,那模樣,也不知多久沒吃東西了。
榮安眼眶一濕,讓忙著給他布菜添飯的菱角動作慢點,又逼著他先喝了碗參雞湯。
“你慢點吃。你是很久沒吃,還是很緊沒吃飽了?”
“倒也不是。都是在馬背上對付一口,很久沒吃過熱的了。好吃!胃里總算暖起來了。你先別忙,陪我吃點。”
“我不餓,知道子末要忙,我子時才吃了宵夜。”
“這樣啊…”
朱承熠咧嘴一笑,阻止了舀湯的菱角,直接端起了湯盆,一口就把一盆雞湯給干了,直看得軍醫都鼻頭發酸。誰都知道,從慶南直穿大周到燕安,這得有三千里吧?他還得帶著朱永興回京城,也不知都跑了多久?餓了多久!
這一身傷,有新有舊。
除了今日難免的新傷,還既有三四個月前留下的,也有個把月前所留,三五天之前的,也就是說這段時日他一直都有在戰斗。
可到此刻為止,他卻還一句埋怨訴苦都沒有。
軍醫看朱承熠也是佩服得很,這事等他回去定要好好說道,如若軍中每個人都有這吃苦吃痛的勁頭,還有什么仗打不贏的?
也慶幸,他的身體底子很好,軍醫表示,那條腿問題不大,只要好好將養,會恢復的。
可榮安卻覺得,就憑他剛剛奮力殺敵那勁頭,他一定不會休養,還將投身第一線。
榮安有口難言,也說不出讓他別去殺敵的話來。
“軍醫的話你都聽到了。你要是瘸了,我會嫌棄你。”她悶悶說著,給他換上了質地細軟的緞料中衣。
“有用嗎?”吃飽喝足,他舒舒服服躺下,快半年了,終于又睡上了高床軟枕,真是如置云端的舒適,連周身的酸痛也都沖淡了。“你都是我兩個娃的娘了。這會兒嫌棄可來不及了。你要是敢嫌棄我,我便讓你不停的生,讓你生上十個,忙到你沒時間嫌我。”
朱承熠緊緊摟了妻子。
“這些日子,每回挺不下去的時候,便想著你們都在等我…”
榮安剛要問他從慶南到燕安之事,還不曾開口,便覺察了他呼吸正平緩下來。一抬頭,他竟已沉沉睡去。
想到太子那糟心慫樣,連馬都自己騎不了,也不知朱承熠是如何帶著他熬過來的。體力和心力,只怕都見底了吧?…
榮安往他懷里縮了縮,給他拉上薄被,又示意菱角兩個時辰后來叫醒,便也陪著他沉沉睡去。她也好累,快兩天兩夜沒睡了…
兩個時辰后醒來,天已大亮,朱承熠也沒做什么打理,頂著一副糙樣上馬車入宮。
阿生來報了些消息。
昨晚事后,正如所料,朱永昊的反軍并未繼續折騰,而是不得不處理他們死去的戰友和重整物資武器。
眼下反軍已稍微后撤,但九門分布皆很均衡,警戒也嚴了不少。
而昨日之后,城中所有衛兵皆士氣大振,世子一夜成了英雄,此刻威名正盛。
太后棺柩暫時停在慈寧宮,皇上發了話,若五天內依舊出不了城,去不了皇陵,便暫時將太后落葬于萬歲山。
入宮后,宮人告知,說皇上半夜被催醒一次,他見太子回來,也是大喜過望,與太子還說上了幾句話。許是心情愉悅,皇上半個時辰前又醒了,精神不錯,到這會兒還沒睡,正在召見幾位閣老,說世子來得剛剛好…
榮安卻不由心道,御醫說皇上就三天左右光景,所以皇帝這該不會是回光返照了吧?
經過側殿,見御醫正在候著,榮安便多問了幾句。
宮里宮外此刻還能平靜,榮安兩人可以說是頭號功臣。所以別說御醫,就是內閣上下有事都不瞞她。
因此榮安問話,御醫便也不遮掩,告知說皇上今早為了止痛用了帶有毒性的猛藥,這會兒精神不錯,能聽著議政,偶爾還能說上幾句。若無奇跡發生,大概也就是今日了。
榮安點點頭,跟著朱承熠進了殿。
皇帝的狀態確實還不錯,已經是半躺靠在龍榻上了。
見著朱承熠,他竟是瞇眼愣了愣,在看見榮安后才反應過來眼前男子是為何人。
往日扶不上墻的俊美紈绔,只幾個月的功夫就搖身變成了一氣息強悍剛毅,一條腿還不那么好使的糙漢子,其實不止是皇帝,就是百官和眾宮人也都目不轉睛流露驚訝和欽佩。
皇帝招手,朱承熠到他跟前。
“你辛苦了。”皇帝拉了他手。“你立下大功…朕很欣慰…”皇帝的口一開一合,憋了幾息,又弱弱道:“朕對燕安,有愧。”
朱承熠垂著眸子,袖中的另一手卻是捏緊了拳。有愧?只是有愧?事到如今,他不該說句對不住嗎?
最近的經歷太慘,看到的東西太多,此刻的朱承熠面對皇帝,竟是連個好臉都已擠不出來。
內閣幾位大人見氣氛不那么好,立馬向百官大贊半夜朱承熠帶傷領兵出擊的勇猛功績的同時,也開始詢問他這些日子的經歷。
他們是有失望的,太子朱永興,半夜回宮后,便與太孫抱著哭作一團。那對父子均沒有半點要回府打算,那也就罷了,兩人還要求同住一屋,屋里屋外都撥了一隊禁軍守著,沒有半點君王霸氣,還叫人看了笑話。
趙閣老是內閣成員里年紀最小的,所以半夜便輪值在了宮中處理突發事務。他本欲找太子問幾句燕安狀況,卻被太子拉在了屋中。
朱永興直言不愿做皇帝,他要推辭。朱宏文雖沒說話,但那盯著趙閣老淚珠子滾滾的眼里,分明也是這個意思。
趙閣老表示,這個皇帝,已經沒有其他人選,就是太子了。這是皇上口諭。
然而可笑,這對眼淚婆娑的父子倆,一起搖起了頭…
朱永興說,在燕安受苦時,他便想著,若還能回京城,他一定不問世事,更不問政事,他只求一個閑散王爺,從此與畫作伴,風花雪月過一生就好。
朱宏文也有自知之明。他說,他自我認識清晰,此刻這四面楚歌的形勢并不是他的能力所能扳回。若他有十六十八歲,他一定不推辭。但他此刻年紀小,并沒有這個能力。
就這樣,趙閣老一肚子的話沒問出來,反而郁悶得很。他悻悻離開,哪知耳尖的他還聽到朱宏文也跟著其爹嘀咕了一句,說閑散王爺也沒有不好,至少平安…
趙老捏捏鼻子,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而朱永興是真的不想做皇帝,所以到這會兒都還在裝病,避免走到百官跟前來。
也因如此,眾人到這會兒都還一頭霧水,還不清楚太子怎么就被朱承熠救回來了。
朱承熠直言道來:
原來,在他從秦西請了救兵與郝巖會合,隨后進入慶南山區后,便經歷長時間的各種迷路,各種被偷襲,幾乎被困山區。
那遮天蔽日的老林里,指南針也時常不好用,毒蟲毒蛇瘴氣,讓他們苦不堪言。原計劃只需半個月就能完全翻越的山區,他們用了一個月,似乎還是在兜圈子。
似乎,總有那么一支敵軍就在他們前方,始終離他們不遠不近,就這么將他們始終溜在了那山區之中。
他們又用了十幾天才走出山區,終于與郝盛隊伍集合。那時才知,郝盛也面臨了類似狀況,這段時間來,他們也未與傳言里的蠻族聯軍正面較量,每回所接觸的都是小規模的敵軍。
他們整合隊伍,帶著幾萬人找到了朱永澤。
朱永澤也覺得奇怪。
他那個二弟,帶著那支聯軍,或明或暗間,就是一次次避免與他正面沖突。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兩軍交鋒不少,卻始終沒有一次大規模作戰。
他們都覺,對方似乎就是在拖延,在逃避,將他們耗在了慶南。
一開春,朱承熠漸漸坐不住了。因為他聽聞,韃子開始進攻遼江。他不安,總覺得燕安要出事。很快,有消息說,遼江頂不住了。而到那時為止,慶南的蠻族聯軍依舊在與他們玩著捉迷藏的游戲。這樣的費時費力的折騰,太過古怪。
郝盛父子其實也不安,于是郝盛給朱承熠下了道手令,讓他輕騎帶兩百人北上去打探消息。
然而朱承熠剛走到半路,就收到了燕安軍被派去遼江之事。而且是全軍前往。
他慌了。
皇帝一直不信任燕安,他只恐這是皇帝有心拿燕安開刀的手段。于是朱承熠直接繞行京城前往遼江去了。
他和燕安軍的路線不一樣,走的是京城直線往東去的官道。一入遼江,便發現有太多的難民正往西去。且這些人,個個健碩有力,哪里像是難民?
處處透露著詭異。
朱承熠和他的人進行了喬裝,打算先去找燕安軍。
收到燕安軍與遼江打算配合攻打奉城的消息后,朱承熠便往奉城趕去。
但他到底晚了一步。
當時燕安王已經帶了一半兵力趕去江城策應遼江軍,所以朱承熠跑了個空。他去追老爹,卻又得到留守奉城的燕安軍被圍困城中的消息,而圍了他們的,正是遼江人。
他終于知道遼江沒有韃子,遼江軍反。他這一路所見大部分難民亦是遼江人所扮。
當時,除了難民,還有不少遼江地方軍也已開始啟程西行去。
他們要做什么,朱承熠立馬有了猜想。
這是對京城有所圖啊!
他派了手下分別回京和去慶南稟告,而他則去江城追老爹去了。
在江城外三十里地處,他發現尸橫遍野,死的大部分是他燕安壯士的尸體。且尸骨未寒。
當時的他,恨意滔天。
燕安軍世代以入侵的韃軍為敵,可傷他們最狠的,竟是來自同胞的反戈。而罪魁禍首便是皇帝,他們世代忠誠,到頭來還是躲不開一個猜忌,將他們置于了這樣腹背受敵得局面!
他如何能不恨!
當時的他,幾乎是含著淚循著燕安軍的蹤跡追去。
遼江軍以為,他們用三萬人圍殺這被分隔開的燕安兵兩萬人輕而易舉,卻忘了多年來一直處在戰斗第一線的燕安軍雖然不占天時地利,但人和是一,作戰經驗是二,并不是好啃的骨頭。偷襲能成,但想輕易圍殺,絕對不可能!
朱承熠沒多久便找到了地方。
而當時他暗盯一路的手下來報,說遼江王也西行往京城方向去了。
他看出了遼江人的急躁,摸清了遼江人的心理。他們殺燕安兵是次要,主要還是想要奪天下。所以他們對燕安人的圍殺并不上心。那群遼江兵還急著殺盡燕安人,趕時間快速入京去搶一份軍功將來走青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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