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次

　　窗戶外面的景象是如此的清晰，高小宛的手掌輕輕地按在自己面前透明的玻璃上，看著玻璃之中倒映著自己的臉龐，不由地微笑了起來。

　　遠處，正有一個和自己一摸一樣的少年，用著蒼白的臉色，用著瘦削的身子，在風雨之中一步一步地向著自己走進。每走一步，都會在風雨之中搖搖晃晃，嘴角已經融化了一半的糖果不斷地提醒著高小宛那微甜的味道。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自己最后是服藥自殺的。甜甜的糖果，不就是自己最喜歡的毒藥嗎？高小宛瞇著眼睛，緩緩地注視著遠處緩緩地向著自己走來的人。那個另外一個自己走得很慢，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走到自己的面前。

　　然后窗外的自己，抬起了蒼白瘦削的手，按在了玻璃之上。

　　隔著玻璃窗戶，高小宛似乎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那微涼的雨意。

　　頃刻間，手掌相對，世界天翻地覆。

　　再次睜開自己的雙眼，高小宛又看到了遠處那熟悉的景象。

　　一棟搖搖欲墜的樓房，在風雨之中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不聲不響，只是安靜而有恐怖的等待著遠處的自己。

　　不知不覺間，笑意已經在高小宛的嘴角蔓延了開來。

　　“不斷地重復自己臨死之前的場景，真的能夠擊敗我嗎？”

　　高小宛瞇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場景微笑著，又重新低下了自己的頭。腳下，是一片片積著雨水的坑洼，眼下，是自己一雙＂cuo＂著的雙腳。

　　向前邁步前行，冰涼的雨衣直接漫過腳踝，侵襲到了高小宛的神經末梢。這樣冰涼的雨衣，似乎讓高小宛又想起了那熟悉的感覺。

　　那熟悉的。漫過自己嘴角的感覺。從來都是孤單一人的自己，現在居然會覺得有一些不適應。這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高小宛想著，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每走一步，腳下的積水便會重新驚醒高小宛的觸覺，讓他重新感受到自己所在的位置，重新感受到自己肩頭落下的雨水，重新感受到。那一圈又一圈不斷循環的輪回。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間，高小宛又重新抬起了頭來，凝視著自己面前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戶。只可惜，這次與上一次依舊一摸一樣。自己處在玻璃的外面。而玻璃的另一面，也有一個自己。

　　機械性地伸出自己的手，按在冰涼透骨的玻璃紙上，高小宛安靜地看著窗戶玻璃里面蒼白著臉，說不出話來的自己。

　　“你孤獨嗎？”

　　高小宛瞇著眼睛，看著窗戶玻璃里面的自己微笑著。

　　沒有人回答，甚至像是幽深夜晚的墳墓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只有死一樣的沉寂，即使僵尸從墳墓那些腐朽的泥土里面爬出來，也沒有絲毫的聲響。

　　窗戶里面的人沒有回答，只是緩慢地抬起自己的手，與高小宛掌心相對。

　　頃刻間，世界整個都變換了起來。

　　自己已經不再原來的地方了。或者說，高小宛又重新回答了開始的地方。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環顧著自己的四周。

　　在自己的不遠處。是一臺閃爍著熒光的電腦。應該沒有人會懷疑高小宛對于電腦和網絡的操控。他甚至比熟悉自己的四肢更加熟悉面前的電腦。這些只是用1和0組合起來的程序，早已經變成了高小宛的血液。

　　雙手熟練地，或者說只是憑借著本能一樣的移動，高小宛將自己的雙手按在了鍵盤之上，隨著自己嘭嘭跳動的心臟開始移動了起來。

　　噠噠噠噠…

　　鍵盤的響聲只是眨眼間便已經充滿了高小宛所在的房間，每一處角落里面都似乎凝結上了高小宛的心血和靈魂。嘴角叼著的那抹已經融化了一半的糖果，正在高小宛的口腔之中不斷地散發著香甜的味道。這股味道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睡著。

　　漸漸地。高小宛只覺得自己的眼眸開始低垂，哈欠在不知不覺間從高小宛的唇邊發出。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看向了窗外。

　　窗外，有雨。

　　雨中。有人。

　　人，是自己。

　　高小宛瞇著眼睛，再次將自己的手伸了出來，貼在了那扇冰涼的窗戶玻璃上，就像窗外的人一樣，伸出自己的手，等待著窗戶里面的高小宛做出反應。

　　天旋地轉，世界重新歸于一片黑暗之中。

　　等到高小宛再次睜開自己的雙眼，那熟悉的一幕又重新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遠處依舊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了自己能夠在腦海之中隨意臨摹出來的房子。那熟悉的一幕，不斷地在高小宛的眼前循環著，永不疲倦。

　　高小宛微微地下頭，看著腳下的水坑，又緩緩地低下了身子。他的動作很慢，似乎生怕自己會驚擾到別人似地，只是緩慢地，認真地蹲了下來，看著水面之中的自己。

　　水面中倒映著的人影正是高小宛的臉龐，那是一張蒼白而又瘦削的臉龐。有著兩個極其深刻的黑色眼袋，有著一張瘦的幾乎只剩下骨頭的臉龐。看著那擁有著兩個極大眼袋的雙眼，看著雙眼之中倒映出的神采，看著神采之中倒映著的自己的，高小宛微笑，然后重新低下了自己的頭。

　　凝視，長久的凝視，不知道過了多久，高小宛重新抬起了自己的頭。

　　遠處的雨依舊在下著，雨水順著高小宛的肩膀流下來，流到高小宛的面前，流到那些在高小宛腳下匯聚起來的水坑之中。

　　“這是第幾次了？”

　　高小宛對著水坑之中的自己小聲問道，嘴角依舊帶著笑意。每一次他都會出現在這里，然后邁動步伐，向著遠處那棟搖搖晃晃的房屋走去。每一次自己都是赤著一雙腳，行走在這有些泥濘的道路上，似乎在道路的盡頭有著吸引著自己靈魂的事物一樣。

　　“有趣，有趣。”

　　高小宛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嘴角都會扯出一絲輕蔑的笑容來。這輕蔑的笑容。似乎便是此刻飄揚在高小宛身上的旗幟，告訴著人們他直到現在還沒有想要放棄。

　　是的，高小宛依舊沒有放棄。

　　當他再次睜開自己雙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棟搖搖欲墜的房間里面。這間房間里面的場景，似乎真的只是會出現在夢中一樣，除了自己眼前那臺閃爍著熒光的電腦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可是高小宛不愿意。至少如此單調的場景讓他覺得有些無聊，甚至有些侮辱人。所以高小宛決定此時此刻找出一些有趣的樂子來。

　　他從椅子上站起了身來，開始環顧著自己所處的環境。

　　眼見為實，但是總是有事情比用自己的雙眼去看更加有趣。那就是用自己的雙手去觸摸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比如…就在電腦旁邊擺放著的照片。照片之中，是一大群四五歲的小孩子們，他們一個個個子矮小。臉上帶著膽怯恐懼的笑容。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看著鏡頭。高小宛將那鑲在玻璃相框之內的照片拿了起來，仔仔細細地閱讀著，直到…

　　一個冷漠的人影出現在窗外，伸出自己的手，按在了玻璃窗戶之上，像是一首無形的喪歌在高小宛的耳邊響起，等待著高小宛的到來。

　　高小宛只是微笑。對于那樣的催促不屑一顧。他清楚地記得，這張照片是自己在離開孤兒院的時候拍攝下來，作為最后的留戀的相片。

　　居然能夠在輪回世界里面再次看到這張照片，高小宛覺得無論如何自己都要再詳細的回味一下，回味一下當時的情景，當時的自己，還有自己生前渡過的歲月。

　　拿著相片的手很穩，沒有一點顫抖。只是高小宛的雙眼之中卻突然現出了驚恐的神色來。他的瞳仁在瞬間放大。似乎想要吞噬自己眼前無盡的光明似地。他嘴角融化了一半的糖果，不斷地在提醒著高小宛此時此刻他所面對的情況。

　　“自己，應該要死了。”

　　一個冷漠的聲音在高小宛的心底響了起來，還沒有等高小宛反應過來，雙腿便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移動了起來。一步步，一點點地移動了起來，直勾勾地向著遠處那扇透明的玻璃移動了過去。

　　“停下。”

　　高小宛下意識地在心中對著自己說道。

　　腳步沒有聽話。依舊在向前。直到高小宛站在了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戶之前，看著玻璃窗戶另一邊自己蒼白的臉龐。在恍惚之間，高小宛隱約的覺得自己能夠察覺到對面窗戶中的人臉上帶著的那一抹淺淺地，譏諷的微笑。

　　嘴角的融化了一半的。蘊含著劇毒的糖果再次在高小宛的口腔之中融化了起來，不斷地告訴著高小宛他此時所面對著的一切。

　　這一幕，這一幕，有不可阻止地在高小宛的面前重新上演了起來。他不可阻止地，顫抖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這一次，這一次，高小宛記得很清楚，自己抬起的是左手。左說貼在冰涼的玻璃窗戶上面，等待著玻璃窗戶對面傳來的更加冰冷的觸覺。

　　然后…天旋地轉，無論高小宛愿不愿意，他的眼前重新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事物出現在高小宛的面前。

　　嘀嗒…

　　雨點再次落在高小宛臉上，將這個陷入了沉睡之中的少年從沉睡之中喚醒，迎接這個冰冷的世界。

　　“真是殘忍啊…”

　　高小宛這一次索性站直了身子，看向了遠處，并且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他已經對這個不斷循環地世界初步了解了。

　　這個世界…對于高小宛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這一切，就像是計算機的世界一樣。只有1和0這兩個不同的數字，就像是陰和陽一樣，這兩者相互交織在一起，然后編織出整個世界。

　　而自己就是在這兩個世界之中不斷地循環著，每一次自己睜開雙眼，便會不由自主地向著遠處那棟殘破的房屋前進，然后到達那扇房屋的玻璃窗戶之前。

　　玻璃窗戶里面，有著一個人。那是臨死之前的自己，服用毒藥之后自殺的自己。毒藥的味道高小宛到現在還能夠記得清清楚楚。

　　是甜的。自己親手調配的甜甜的毒藥。

　　當自己到達了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戶之前，自己便會不可抑制地抬起自己的手，貼在玻璃窗戶上面，就像…

　　高小宛低下了自己的頭，看著自己貼在玻璃窗戶上面的手。

　　沒錯，就像現在一樣，完全就是無意識地動作。

　　伸出手。然后貼在透明的玻璃窗戶上面，看上去多么像是一個將死的人，伸出手去祈求永遠不會到來的陽光一樣？

　　高小宛想著，嘴角便輕蔑地翹了起來。

　　當他再次睜開自己的雙眼，便已經發現自己出現在了那棟破爛的房間里面。

　　這便像是硬幣的正反兩面，非此即彼。只有這兩種可能性。當自己出現在這棟破爛的房間里面的時候。自己的面前便是那臺散發著熒光的破爛電腦。這臺電腦同樣安靜地看著自己，像是一個瀕死的病人一樣。

　　無論自己在這間房屋里面做出任何的動作，無論自己怎么操縱自己面前的電腦，甚至用堅硬的繩索將自己綁在椅子上面。

　　當遠處的，窗外的人來到窗前的時候，自己都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如同得了詛咒一樣的動作。

　　站起身。不可阻止地向著唯一通往外界的透明玻璃窗戶走去，一直走到窗戶的面前，然后不可阻止，更像是著了魔一樣地抬起自己的手，按在另外一個手掌印的上面。

　　當再一次的輪回發生在高小宛的面前，當他再一次出現在下著大雨的世界之中時，高小宛微微地搖晃了身子。只見他黑色的短發完全貼在了額頭之上，雨水正順著高小宛前額的發梢一點點地滑過高小宛的更加蒼白。已經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之上。

　　齊筱筱的情況應該就是和自己一模一樣吧？

　　高小宛微皺著眉頭，等待著自己的身體自動地向著遠處的房屋走去。無論如何，這宛如宿命一般的動作都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不斷地，不斷地向前走著，不斷地，不斷地敲打著高小宛的神經。

　　人往往能夠通過不斷地重復加深自己的記憶。但是同樣的，人們對于重復這件事情發自內心的不喜歡。

　　無論是多么痛苦的經歷。重復了幾十次之后，便會漸漸變得麻木起來。無論多么喜悅的記憶，重復幾十次之后，也會變得乏味起來。

　　這本身便是人類永遠沒有辦法克服的事情。

　　但是現在…高小宛現在…

　　他的額頭上青筋完全突出了起來。像是連綿起伏的山巒。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扇透明的玻璃，看著玻璃窗戶里面的另一個自己。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景象，這樣的經歷，又再次宛如宿命一樣的出現在高小宛的面前，帶著生硬的，冰冷的場景，不斷地在高小宛的面前循環著。

　　高小宛想要倒下，想要不顧一切地砸碎面前那扇透明的玻璃。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做不多，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了。他只覺得力量一點點地從自己的身體里面流逝出去，像是一座被翻轉過來的沙漏，許許多多金黃色的沙粒正不斷地從中間流出，越積越多，慢慢地漫過高小宛能夠呼吸的鼻腔，漫過他的雙眼。

　　這是疲勞感這也是不斷重復之后，從內心最深處迸發出的恐懼感。著不斷重復的感覺，會讓一個人打心底里面懷疑，懷疑…

　　“我是不是還依然活著？”

　　高小宛睜開眼睛，看著自己面前不斷閃爍著熒光的電腦屏幕，伸出了自己的舌頭，品味著幾乎已經麻木了的甜味。

　　“一個人要是糖吃的多了，總歸會厭倦的。更不要說我現在這樣的情況了。”高小宛自言自語地說道，自顧自地抬起了頭，自顧自地看著遠處又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這是第幾次了？”

　　高小宛輕聲地詢問著自己，卻連嘴角那安然地，輕蔑的笑容都已經消失了。當發現齊筱筱陷入在睡眠之中無法喚醒，高小宛便已經察覺到了‘他’的攻擊已經來到了自己這群人的身邊。

　　這并不是什么簡單的攻擊，因為唯一能夠連通外界的方法被完全的切斷了。換一句話說，一個陷入了沉睡之中的人，又怎么能夠給外界一些反應？

　　更不要說，自己要怎么能夠把自己發現的事情告訴外面的世界？

　　這…可以說是一個無解的難題。更不要說，雖然不能說是完全的自負，但是在高小宛的計算之中，能夠做到這一切的人，只有自己，劉陵，還有柳夢潮。

　　柳夢潮不能夠親身犯險，他一但失陷在這個世界之中，整個團隊的粘合劑都將不復存在。

　　劉陵也不可以，雖然她看上去和那個叫做歐若拉的主神已經沒有了任何關系，但是曾經同處在一個身體之內的兩人，是除了柳夢潮之外，另一個鏈接團隊和主神們的橋梁。

　　換句話說…

　　真正能夠挺身犯險，進入夢鄉，并且找到打敗這個不斷循環夢境的人選，只有自己。

　　但是…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

　　高小宛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已經循環了一千八百二十次，卻依然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他并沒有崩潰，但是這似乎也只是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