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癯老人緩步走在學宮之中,并沒有著急去取劍。
人老了,心里總是比不上年輕時狠辣,也念舊,他想再看看,看下這學宮,看一下那些不錯的年輕人。
改革就會死人。
他想在身死之前,多看一會兒,多聊一些。
為此,清癯老人見了兩位年輕人。
第一次見的是陳九,清癯老人找到他,邀其在雪中漫步,率先發問。
“何時入體修六境?”
陳九搖頭,“不清楚。”
清癯老人點頭道:“破境一事,本就玄之又玄,有人一步天人,有人終生筑基,所以你也不用著急。”
陳九輕輕點頭,“嗯。”
清癯老人負手,又道:“你人挺不錯,老劍神好眼光,收了個好弟子。”
陳九贊同,“那可不是。”
老人看向他,臉上有了些笑意,“年輕人莫要自滿,謙虛些總是更讓人喜歡的。”
他頓了一下,又道:“當然,只要不做壞事,肯做好事,那不管怎樣,都是頂好的年輕人。”
風雪緩停,兩人沒有再走。
老人看向陳九,問道:“對天下世道有些失望?”
陳九低頭,“嗯。”
清癯老人回道:“那不妨再去看看,人間悲歡離合總是最動人心。”
老人攏袖,“看完之后,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能為人間做什么,該為人間做什么,然后敢去做。”
那么老人自己呢?
當然是要去送死了。
寒風呼嘯。
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去,兩條綿長腳印刻在積雪之中,老人踩得淺,所以他的那條腳印被飛雪抹平,緩緩不見。
老人第二個見的年輕人,是儒家風流客林軒。
兩人相見于夜晚,屋中燈火通明。
清癯老人看著他,緩聲道:“這次百家論道結束后,就快些回浮白州學宮吧。”
林軒直直看著老人,“我就不能幫忙?”
老人搖頭,“等你以后繼承了儒劍的名聲,說不定可以,現在不行。”
林軒低頭,“我不走。”
老人點頭,“隨你。”
他又嘆了口氣,朝著林軒道:“如果不麻煩的話,就幫忙照顧一下左浩那小子,他還是少年,需要人緩慢引導。”
林軒沒說話,死死捏著腰間飛劍。
老人也無言語,因為他知道到時候林軒一定會來,不過沒關系,他已經請人幫忙攔住他了。
那是另一位年輕人,一位也是極好的年輕人。
天下以后有這些年輕人在,總是會讓老人覺得十分欣慰。
學宮百家論道在冬末結束了,大小宗門與諸子百家寒暄過后,各自離去。
兵家修士這些時日深居簡出,不與其余修士弟子交談。
在冬末的最后一場雪中。
清癯老人坐于學堂,喝了一口熱茶。
外邊風雪飄搖,越漸微弱,學宮已經恢復了往日樣子,不再熱鬧。
清癯老人再飲一口茶后,便放下了茶杯,輕輕蓋上,緩緩站起,拿起一旁的長劍,抱在懷中,攏袖而行。
老人踏在雪中,開始登梯。
每走上一層臺階,老人身后便會驀然出現一位持劍人。
持劍人們跟著老人緩步而行,神態各異,卻無一人臉上有懼色。
兵家劍修,死又何懼?
臺階一共七十二層。
那就是兵家七十二劍修。
待到一行人走至學宮高處時,早有兩位老者等著他們,身上也配劍,笑言道。
“咋個來這么晚,要是再晚點,我們就先進去砍那儒家三圣了。”
清癯老人微笑,“現在也不遲。”
今日兵家三老祖攜七十二劍修,共赴學宮最高處,問劍三圣!
儒家三圣中的儒衫灰瞳圣人看向清癯老人,滿臉無奈道。
“為何如此,就不能再多等幾千年?”
清癯老人抱劍,微笑道:“我等得,你也等得,可天下凡人片刻都等不得。”
老人面色一沉,“更何況數千年后,學宮還是不是學宮,尚且兩說!”
兵家三老祖與七十二劍修同時拔劍。
剎那之間,學宮山巔劍氣有如海浪呼嘯!
林軒緩步登梯,也去往學宮高處。
那里有劍氣,那里有壯士,那里更有清癯老人。
清癯老人救了他,如今便該他去救老人,關鍵的不是能不能救,而是去與不去。
風流客低頭前行,腳步忽得一停,徑直抬頭。
臺階最高處,坐著一位青衫客,正撐著腦袋看著他,輕聲道。
“老頭叫我不讓你過去。”
林軒看了看山巔劍氣,“我知道你也想去那里。”
陳九點頭,“但是你去了會死,所以老頭不想讓你過去,我也不想。”
林軒點頭。
這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他猛然一步向前踏去,拔出腰間那把名為“萬鈞”的飛劍。
百米之內,天地大勢下壓,臺階崩碎。
陳九身軀猶如被注滿水泥,沉重不堪,與石梯一起被壓至最底。
林軒持劍,不管陳九,直接乘風去往山巔處。
他行至半空,眼前忽然出現一道金光人影,隨即便是厚重一拳,把他打得直墜山底。
林軒持劍,臉色漸沉,不再收力了。
飛劍“萬鈞”,何為萬鈞?
讓蒼天沉底,便是萬鈞。
他悍然一劍,斬得陳九跌入山脈之中,撞碎山體。
只是不待林軒御劍遠離,金光人影就又拔地而起,與他出拳。
林軒身為七境劍修,自然是壓著陳九打,可不管他如何出劍,陳九始終能夠黏著他,氣勢半點不減。
學宮山巔處的劍氣驀然激蕩起來,勁頭更猛。
林軒神色一急,再不管其他,朝著陳九一劍揮出。
這一劍還未出。
山脈便已被壓迫得崩碎,陳九身軀站在原地,半點不能動彈,被天地重力壓制。
千里武運凝聚,想要擠開這天地大勢,可卻仍是不夠。
陳九身軀覆蓋金紋,武運珠子即將現出。
這一劍就要斬至。
突然有清脆劍鳴。
天地驀然一靜,陶李站在山腳,看著自家師弟和那位年輕人,面色無奈。
可不能讓這兩人再打架了,不然其中之一,必定要身受重傷,倒地不起。
目前來看,自家師弟身受重傷的概率會大些。
那就更不能繼續打了。
陶李又抬頭向著山巔看去,那里劍氣森然,中年人臉上有些向往神色,又哀嘆一聲,靜靜站立。
學宮之中,諸子百家神色各異。
有排行靠前的學家老祖直接出手,馳援三圣,也有靜而打望的學家老祖,心中感慨萬千。
儒家求安穩,兵家求改革,兩家戰力又相差不多,是注定要打架的。
讓人心悸的是,這也許還只是天光州學宮的小打鬧而已。
日后說不定整個天下的儒家和兵家都要打起來。
到那時候,學宮就算徹底亂了。
有人不愿學宮內亂,也有人在期待學宮內亂,這是一次絕好的機會。
登頂的機會。
學宮山巔有一劍,先斬一圣,繼而開天。
清癯老人斬出這一劍后,便站立而死。
兵家七十二劍修,無人生還。
紅臉道人坐在道觀,看著那一劍,沉聲道。
“好個謝至,劍術一般,人真豪杰!”
這年冬末,兵家老祖謝至,劍斬圣人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