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下了一場大雪,來勢極大極兇,天地萬物,皆是上下一白。
有陰陽家老祖說這是一場瑞雪,寓意極好,所以學宮便未制止大雪,任由它落。
兵家一脈輩分為老祖的清癯老人抱劍而立,看著窗外隆冬大雪,默不作聲。
他倒不覺得這是瑞雪,因為他從不信天色。
倒是這大雪里,確實是極好的殺人處,實在不行,自己死在里邊,也算個一等一的埋骨地。
清癯老人輕輕敲著劍柄,外邊風雪晃花了他的眼睛。
百家論道,論了上百年,論出個什么?
屁都沒討論出,倒是這作秀的本事一年更比一年強。
如果今年這次還未論出結果的話…
他要殺人。
他是兵家修士,更是劍修,只是已經百余年未曾出劍。
好在他還沒忘了該怎樣殺人。
清癯老人懷中飛劍長鳴,甚是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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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九與光頭少年坐而論道,討論諸子百家,哪家最行。
陳九先發問,“廚家如何?”
少年搖頭,“廚家?廚家下飯尚可修為不行。”
“農家?”
“農家自保有余,本事不行。”
“藥家?”
“藥家本事和修為皆可,但話語微弱,還是不行。”
陳九思索片刻,又道:“發明家。”
少年皺眉,“啥他嗎玩意,沒聽過。”
陳九這便沒轍,問道:“哪家行?”
少年手一攤,“這不明擺著是兵家嘛,修為本事皆是一等一,長相也都是英俊瀟灑,兵家若不行,還有哪家行?”
陳九看了少年一眼,笑了一聲,“倒是看不出來。”
光頭少年還在自我陶醉,小聲嘟囔著我咋這么帥呀,真是天理不容。
陳九沒說話,看向少年的眼神中,略帶憂愁,小小年紀腦子就壞了,這今后可如何是好呀。
不過他也沒啥資格說別人,畢竟他這腦子有時候也是挺跳脫的。
或許是陳九太多樂觀了些,即使見了許多人間疾苦,可還是能真心暢笑,只不過一個人獨處之時,還是會橫生怨氣。
這樣不太好,他得把怨氣打消,自己變得好,才能對人間好,對世道好。
他在努力,只是仍然有些麻煩。
怨氣攢得多了,來的時候皆有緣由,又怎會無緣無故的消失?
他不喜歡殺人,可還是想殺人,一點也不矛盾。
殺人之前,他對人間很好,殺人之后,只會更好。
石梯上蓋了些積雪,天空也有雪落在陳九身上,疊在他的棉襖之上,厚厚一層。
陳九忽然想到,如果能在這大雪天里殺人,一定極好,血撒在雪上,隨著熱氣再慢慢消融的樣子,似乎很美。
他晃了晃腦袋,揉了一下太陽穴。
覺得自己不該有此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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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宮近日,熱鬧非凡,晚上也是張燈結彩,鬧鬧哄哄,大小宗門修士住在客房內,總是待不住,要出來見識一下諸子百家。
其中就有三奇。
一是兵家不待客,且對大小宗門修士,從來未曾有過好臉色。
這倒是讓人譏諷,說兵家排在學宮第二,派頭大也正常,畢竟就連排行第一的儒家,也才讓一些講師、大儒出來待客而已。
這番話,說得陰陽怪氣,也好在沒人敢當著兵家修士的面說,不然學宮里邊,就要打起一場群架了。
第二奇,則是儒家有位丹鳳眼的書生,喜歡在大雪中靜坐,且身后會有水墨淡出,似一副雪中畫。
有大宗門供奉長老對其下弟子說道:“這書生是在觀雪悟道。”
自然不是什么武道、劍道,悟的無非就是一副大雪畫罷了。
只是用大雪殺人,豈不是愜意到了極致?
有一日飛雪連天,丹鳳眼書生起身抖落身上積雪,轉身進了書房。
外邊還是大雪,變得墨黑了些。
第三奇,則是學宮后門守門的棉襖年輕人,長相真是俊俏極了,倒是時常讓人感嘆,這般公子,怎會落得一個守門的活計?
一些女修最為感慨,甚至會成群結伴偷偷跑來看他,就在石梯高處鶯鶯燕燕,嬉笑兩聲,然后看著陳九轉頭了,便對他笑一聲,隨即羞澀跑遠。
每到這時,少年便要撓撓自己光頭,感嘆一聲,人長帥了就是麻煩,惹得這么多仙子失聲尖叫,罪過罪過。
陳九默默看著他,搖了搖腦袋。
兩人關系熟稔后,也會時常下棋,好在兩人都是臭棋簍子,勝負五五分,倒也能夠一直下著。
下久了,兩人還有一股英雄惜英雄的感覺,每次下棋之前,都要謙讓感嘆一番。
“陳兄,你先請。”
“光兄,還是你來吧。”
光頭少年話語戛然而止,這才想到自己好像還未曾告訴陳九自己的名字,這便說道。
“陳兄,吾名左浩。”
陳九點頭了然,伸手向前一招。
“好的,光兄你先請。”
光頭少年沉默一會兒,便也伸手一招。
“還是陳兄你來吧。”
兩人退讓半天。
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來個屁,黑子先行。”
光頭少年被打斷,這就不樂意了,一邊抬頭一邊大聲囔囔道。
“你這人有沒有點公德心,不曉得觀棋不語真君子嗎…”
光頭少年抬頭,話語驀然停頓,眼前正是清癯老人。
完了,都怪他下棋太投入了,連師父的聲音都沒聽出來。
清癯老人瞇眼看著他,“觀棋不語真什么?”
少年左浩趕忙道:“真小人!觀棋有語,指點他人才是真君子。”
清癯老人打了他光頭一巴掌,“要下就下,哪來這么多屁話。”
少年趕忙點頭,“是是。”
他執黑先行。
一位錦衣繡浮云的男子向著后門緩步走來,在這冬日持著折扇,倒是怪異。
男子行至后門旁,看了三人一眼,一把甩開扇子,笑道:“學宮當真是禮數周到,就這般對待客人?”
三人無人應答他。
男子驀然一笑,倒是他身平首次被如此無視,覺得有些稀奇,想到之前,一些學宮講師也是對他以禮相待。
這倒不是因為他境界有多高,只是其家父在這天光州里有些名聲,排行也不高,區區天光州十人中第七罷了。
所以平日他在這天光州里也算是橫行無忌,所有大小宗門見了他,務必是禮數周到,就連這學宮也得派講師前來招待,不敢怠慢。
這三個守門的,當真以為自己混在學宮之中,便能目中無人呢?
男子輕輕扇了兩下,帶動些許風雪,臉上皆是笑意,又說了一聲,“學宮不僅禮數不周,看來還有些聾子。”
清癯老人看了他一眼,沒管,繼續看這兩個臭棋簍子下棋,不時指點兩人一句,說下這下這。
男子又收起折扇,輕輕敲手,等了一會兒,輕聲開口道:“看來學宮這守門人,還是比不了我宗門內的那些靈犬,不如下次就送幾只靈犬給學宮來守門吧,也算是些小禮物。”
陳九扭頭看向那男子。
男子折扇打開,這次其上繡有的山岳微微泛光,他瞇眼看向陳九,笑道:“看我之前,能否先跪下行個禮,不然我覺得多有冒犯。”
他又咧嘴笑了一聲,折扇收起,指向陳九,一字一句道:“是你冒犯了我。”
男子平身最喜,就是逗弄這些小人物,掌控其情緒波動,最后將他的希望與尊嚴全都一絲不剩的全部掐滅。
這種事情,好玩極了。
陳九轉頭看向清癯老人,開口問道:“我能打他嗎?要是出事了,就記在我們道觀身上,不關學宮的事。”
清癯老人哼了一聲,“盡管去打,算在老子兵家身上。”
陳九點頭,手一撐地,猛然一踏,勢若奔雷,朝著那男子頭顱單手抓去。
男子折扇打開,其中神光泛起,有如一道天然壁壘,隔絕陳九,將他穩穩擋住。
男子輕笑一聲,“這便急了?還是個會咬人的體修。”
陳九眼中金芒搖曳而起,手臂蔓延金紋,朝著那處壁壘狠狠抓去,虛空猶如蛛網碎裂,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響。
男子雙眼瞇起,輕晃腰間玉佩,是一個極其厲害的先天水系至寶。
男子腳下似有漣漪蕩起,向四周擴散,最終在方圓百米內,凝聚為一個湛藍水潭。
他將玉佩扯下,向下一丟。
放餌通靈。
水潭底下傳來動靜,越來越響。
清癯老人眼睛微微虛起,光頭少年看的神情激蕩,只期望陳九能夠一拳打爬這狗娘養的。
此處動靜大了,圍觀人也越來越多,看見那持扇男子,便是驚駭,隨即又有些可憐陳九,得罪了這位持扇男子,可不好善了。
水潭開始急劇顫抖。
陳九一拳破開壁壘,眼中全是金光,已開始向眼角蔓延金紋。
他直直看著水潭。
轟隆一聲。
有蛟龍探頭!
陳九身子直接拔地而起,攜武運乘飛御風,然后到達天幕高處,裹挾周天武運,朝下直墜。
那片蒼穹中,便有一枚小如芥子的身影,攜著其后磅礴武運,直悍其下蛟龍。
這一拳,夾雜了千里武運。
不僅打落了蛟龍,更是徑直打碎了水潭。
那枚玉佩崩碎。
百米之類,有滿天水滴下落,在這風雪天里,更是寒冷。
金光人影抬頭,眼中金芒拉長,身后武運磅礴扭曲,又被猛然擠壓在一起,成了一顆金光珠子,懸掛在身后。
陳九抬手揮了揮。
珠子蕩起武運,千米之內,天幕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