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敢問路在何方?

　　“小蘭，你那小學畢業證什么時候去拿？”

　　張小雨轉頭看向妹妹，他不希望小蘭這么小年紀下學，以后還是上學有出息，上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今天我都領過了。”小蘭心虛的說道，然后悶頭吃飯，眼神閃爍，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張小雨哪能不知道妹妹什么打算，連忙道：“小妹，咱們老張家雖然談不上什么書香門第，祖上也沒出過大官，可也算是耕讀傳家，我跟姐姐沒有那個天賦，家里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我們都跟著占你的光。”

　　小蘭：“…？？？”

　　張小雨看到妹妹懵逼的樣子暗自得意，心道：“小屁孩，你注定要繼續在學校接受馬克思主義的洗禮了，哈哈…”

　　“小蘭，你哥說的對，咱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一定要好好學習。”

　　張平語重心長的附和，然后看了張小雨一眼，前天老婆跟他說兒子長大了他還不相信，這兩天觀察下來發現真的不一樣。

　　周春園緊跟著說道：“你要是能考上大學，以后就不用種地了，做個城里人，看你靜子姐，人家現在當了老師，每個月拿工資，假期還多。”

　　小英也不放過這個機會，補充道：“你看咱們家最高學歷就是初中，芝麻開花還節節高呢，你最低也得上高中。”

　　這一家人，一個個的輪流說一遍，誰也扛不住。

　　“嗯，知道了。”

　　小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這跟她計劃中的不一樣啊，如果這個時候說不上學可想而知會面對怎樣的批斗，算了，先妥協，等到了初中畢業的時候再說吧。

　　次日，吃過早飯，張小雨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套像樣的衣服，洗了個頭，開始往學校走去。

　　“小雨，等我一下。”

　　路過小莊的時候，里面傳來一聲呼喊，只見一個留著西瓜頭的少年從家里跑了出來，這是小雨的同班同學小虎。

　　“這么巧？”小雨招呼道。

　　“可不是巧，我在家門口等你好一會兒了。”小虎氣喘吁吁地說道。

　　他長得有點虛胖，在家里的地位比張小雨還要高，這幾天農忙估計也沒伸手，皮膚白白嫩嫩的。

　　“怎么？你一個人不好意思去學校。”

　　“呵呵…，怎么會呢。”小虎摸了摸腦袋。

　　張小雨也不拆穿，這孩子喜歡說謊，整天在家里吹噓自己成績多好，這下要原形畢露了，這做人還是誠實一點的好。

　　就比如他張小雨，從來不瞞報分數，關鍵擋不住老師會幫他，他記得有一次數學考了三十六，老師卻在他的期末成績單上寫六十三，這就沒辦法了，他感受到了濃濃的關愛，從此以后更加肆無忌憚。

　　兩人并肩而行，彼此沉默了一會兒，幾乎同時開口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兩雙眼睛對視了一下，感覺都很尷尬，小虎率先道：“看來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估計要繼承家業了。”

　　‘種地也能被你說的這么有格調’

　　張小雨內心狠狠地鄙視了一番，嘴上卻一本正經的說道：“我跟你不一樣，我打算創業。”

　　“創業？”

　　小虎疑惑地看向張小雨，不明所以。

　　諸葛亮出師表里面有‘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說法，可那是干大事的，生活中還沒有流行創業這個詞，現在叫下海。

　　張小雨也不解釋，轉移話題道：“咱們班有幾個考上高中的？”

　　小虎消息比較靈通，說起這個立刻來了精神，道：“學校三個班總共考上了九個，一班占了五個，我們二班三個，三班只有一個，咱們村就珊珊一個考上。”

　　“小偉呢？他成績不錯的呀，還有莎莎也落榜了嗎？”

　　學校里的記憶他早就模糊了，不過村子上的幾個人還是有印象的，他記得小偉是上了高中的。

　　“唉，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呢。”

　　小虎長吁短嘆，道：“小偉這家伙平常雖然表現不錯，可是一考試就緊張，中考肯定發揮失常了，聽說他家里人要他復習。”

　　“還有莎莎，她家里本來就困難，還有個弟弟，咱們農村你是知道的，重男輕女，女兒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上大學之前還得先讀高中，前后要六七年，光火食費就不得了，他們家人能愿意？再說她成績那么好，直接考中師去了。”

　　張小雨一下子想起來了，莎莎的確考了中等師范學校，畢業以后又回到了家鄉教書，這一教就是一輩子。

　　八九十年代，國家提倡基礎教育，于是從1983年開始，選拔出一批初中畢業的尖子生去讀中等師范學校，學制三年，畢業以后回到原籍或者偏遠山村任教，為中國的農村教育撐起一片天空，前后約有400萬人，這就是中師生的由來。

　　這個時候鄉村教師很吃香，能有資格報考中師的那都是初中里面學習最好的幾個人，成績次之的才去讀高中，這條路特別適合那種家庭困難的學生，畢業就分配，然后成為家鄉人眼里的‘公務員’，可謂是人人羨慕，榮耀一時。

　　國家把最優秀的人才留給了基礎教育，無數中師生堅守在鄉村教師的崗位，默默奉獻，承載了多少農村孩子的大學夢。

　　‘忠于人民的教育事業！’這幾乎是所有中師生們的座右銘，也是他們發下的時代誓言。

　　這一舉措是國家的幸事，但對于那批中師生來講卻是悲劇，這幾乎伴隨了他們一生，小中專是他們人生的第一個學歷同時也是最后一個。

　　后來教育大爆發，大學擴招，學歷迅速貶值，博士看不起碩士，碩士看不起本科，本科看不起大專，大專看不起中專，有小中專之稱的中師則處于這條鄙視鏈的最底層。

　　拿著最低的工資，評職稱就更不用說了高級無望，三尺講臺，托起的是別人，奉獻的是自己，最后抬頭一看，自己居然混到了社會最底層。

　　真真是拔劍四顧心茫然！

　　“你怎么了？受打擊了？”

　　小虎發現自己說完話之后張小雨就在那發楞，以為是羨慕莎莎考上了中師。

　　“哦，我沒事，快走吧。”

　　張小雨晃了晃腦袋，還是操心一下自己吧，連奉獻都沒機會。

　　由于正是忙天，學生們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跟著農忙，來得比較晚，張小雨和小虎直接去找班主任李榮光拿畢業證。

　　“也不知道老李會怎么奚落我們？”小虎心虛的說道。

　　這才是他非要跟張小雨一起來學校的原因，成績差的人最害怕班主任了，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平常碰到了都繞著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