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晚上九點半。
金陵西路警察局二樓監控室。
整個尚海沉浸在一片光暗交織的濃稠夜色之中,眾星黯淡,月光朦朧。
程曉羽見到達達耶夫的時候,已經離下午吉川被抓,過去了差不多四個半小時,這時程曉羽正站在監視器前面看著一號審訊室里面垂頭而坐的吉川,監控鏡頭下的吉川除了顯得有些有氣無力,頭發濕漉漉的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很難想象就在剛才他還承受了慘無人道的對待。
做戲自然是全套,裴硯晨還在二號審訊室,并沒有上來,三號審訊室則是張濤和經過特效化妝的“假吉川”,在監控鏡頭中看,是沒有分辨出來真假吉川之間的區別的,這也是程曉羽身為國際大導演開的掛。
程曉羽也沒有心思要跟達達耶夫介紹身邊的端木林莎,直接問道:“達達耶夫先生,請問現在是什么情況?”
達達耶夫看了看程曉羽身后的孟國珍和端木林莎,稍微遲疑了一下道:“就在這里說嗎?”
程曉羽點了點頭道:“沒關系,這里都是我能夠信任的人。”
達達耶夫沉聲道:“據藤崎拓真交代,他是艾迪斯公司的情報調查員,一行三人,因為索尼與兮羽的官司受委托來調查關于你的情報,因為您不好接近,又不怎么去公司,所以采取了迂回的方式.....至于怎么得知您與裴小姐的關系的,他回答的是上司從別人手中購買的資料,他只是執行者,對于很多事情并不了解,他的任務是通過金錢或者別的什么手段將裴小姐發展成他們的釘子.....”
監控室里的空氣靜謐,所有人都看著達達耶夫,他繼續說道:“但據我的推測,他說的基本都是謊話,他說他們一行三人,那么我覺得他們的團隊至少有十人以上,他說他是艾迪斯的情報調查員,但從他的表現來看,我認為艾迪斯調查員應該是偽裝,實際上他應該是玄洋社的人,他說的目的也不十分可信,因為如果只是想獲取商業情報,潛入您的公司才最正確的做法,當然我想他們在您的公司里應該也埋了釘子,所以我推測他們的目的沒有這么簡單。”
達達耶夫聳了聳肩膀道:“雖然我并不想給您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但沒有辦法,我們的時間太少了,還有一個半小時,如果藤崎不向同伴報平安的話,那么就會進入解救程序,二十四小時找不到藤崎的話,他們就會動用外交力量。”
程曉羽在達達耶夫說到兮羽應該也埋的有玄洋社釘子的瞬間,就想到了那個讓他印象深刻的霓虹女人井咲,他皺著眉頭道:“那按照您這么說,我拿他們還是沒有什么辦法?”
達達耶夫道:“您還是有選擇的余地的,具體看您的決心有多大以及對華夏政府的影響力有多大了.....交給當局處理的話,對您來說是最安全的,貴國也會和玄洋社去交涉,但因為您也沒有遭受什么損失,所以當局一定是以斡旋為主,這對玄洋社的打擊力度恐怕會很有限,更不要說對幕后主使進行懲戒了。”
稍微頓了一下,達達耶夫看著程曉羽道:“如果您選擇繞過當局私下開戰的話,就要考慮到實力的對比,以及撕破臉之后的后果是不是您能夠承受的了的了.....我建議您還是把事情交給當局去解決的好....”
達達耶夫的話讓程曉羽陷入了沉思,繼續追索真相實施還擊還是僅僅給予對方警告就此為止?
現在是需要他下決斷的時刻了。
而此刻在鳳凰城的藍牌別墅派對轟趴館三號館的一間全封閉的屋子里面,則到了這個夜晚最的時刻。
蘇虞兮靜靜的站在被刷的雪白的房間中央,腳下是血紅的蛛網,頭頂是幽幽的慘白燈光,雖然室內滿布著叫人窒息的血腥味道,但偏偏她站在哪里讓人覺得高雅而清透。
嗅覺和視覺所產生的強烈沖擊,讓人產生了一種錯亂感覺,仿佛跌入了一個幻想中的世界。
蘇虞兮將一樁秘辛如此隨意的說出來,對烏鴉和瘸子來說震動是巨大的,這番話直接顛覆了烏鴉和瘸子的信仰。
為了這一刻,蘇虞兮經過了長久的思考,她一進門之所以殺掉的是花豹不是瘸子或者烏鴉,那是因為花豹并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
看似無意隨機的選擇,實則是精心的策劃。
蘇虞兮具有洞悉人心的一雙眼睛,這么多天觀察,她若還看不出來烏鴉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民族主義者,那她就不是蘇虞兮了。
蘇虞兮非常的清楚,民族主義者,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是對敵最鋒利的刀,只是這把無比鋒利的刀,用的不好,也會毫不留情的傷害自身。
直接點說的話,狂熱的民族主義和極端的宗教沒有區別。
在民族主義誕生之初,啟蒙運動與大革命正在毀壞神諭的、階層制的皇朝的合法性。當皇權被破壞殆盡,因為宗教多元主義的存在,統治者們必須要面對每一個信仰的本體論主張與它所支配和領土范圍之間不一致的現實,于是國家迫切的需要除了宗教之外的信仰,來增強民眾對于國家的向心力。
因此誕生了——民族主義,民族被統治者們宣傳為擁有主權,是一個命運的共同體,盡管在每個民族內部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與剝削,民族總是被設想為一種深刻的,平等的同志愛,正是這種友愛關系在過去兩個世紀中,驅使數以百萬計的人們甘愿為民族——這個有限的想象——去屠殺或從容赴死。
蘇虞兮對于歷史和人心的研究無疑是相當深刻的,極端的人只要找到他的弱點就非常容易被利用,并能產生巨大的破壞力。
毫無疑問,烏鴉正是典型的極端民族主義者,是那種心智上穩健過當,視民族復興為奮斗目標并為己任的狂熱民族主義者,這種霓虹人的民族主義就是軍國主義。
因為霓虹是一個資源匱乏且地震頻發的島國,對外擴張尋求安全的土地是刻在他們基因里的需求。和平對烏鴉這種人來說是懦怯的惡行,只有戰爭、偉大、獻身、征服、復興等等諸如此類的詞語才能激起他們的熱情。
并且霓虹的民族主義帶有典型的“雪恥型民族主義”特征,它來源自一連串的“國恥”和創傷記憶,在這一點上霓虹和華夏有共同點。
但是華夏是百年來無數的苦痛塑造出“華夏一定要強大”的民族凝聚驅動力,它具有巨大的生命力和深刻的內容。
而霓虹在近代所遭受的恥辱比華夏要少的多,但“小男孩”、美國駐軍以及“和平憲法”,是霓虹精英們永遠的傷疤。只是這種痛苦的恥辱對于霓虹人來說遠遠不夠,于是霓虹政府不停的向民眾灌輸霓虹民族主義,因此霓虹人可以說是最排外的國家,只是這種排外被他們深深的隱藏在心底,不易讓人覺察而已。
對于霓虹人來說,身邊的華夏和遙遠的美國,都猶如受傷的童年記憶陰影般纏繞終身,他們總是被這樣的夢魘折磨,無法擁有一個健康平和的心態。
正是能夠準確的洞悉這一點,蘇虞兮才制定了一個完美的計劃,而烏鴉,則是她的一枚重要棋子,她費了這么大功夫活捉烏鴉,就是為了讓烏鴉變成她手中的棋子。
此刻,一直無比冷靜沉著的烏鴉被蘇虞兮一句話就破了功,用他的憤怒證明了蘇虞兮的睿智。
因為對于烏鴉和瘸子來說,天皇是霓虹的象征,蘇虞兮侮辱皇太子,就好比對著信基督教的人侮辱耶穌,這樣說未必準確,因為信基督的人大多比較平和,像烏鴉和瘸子這種,應該是對著信YSL的教徒侮辱了按啦。
當蘇虞兮說到德仁皇太子繼位,她的侄女將能成為女天皇的時候,烏鴉已經氣的開始發抖,讓一個具有華夏血統的女人成為天皇,那不僅是恥辱,更是大和民族的災難.....
這個時候瘸子反而從容一些,因為他沒有烏鴉那么極端,所以他覺得蘇虞兮在撒謊,而烏鴉這種人則是蘇虞兮說一下都會覺得不能原諒,必須釘上十字架。
看著烏鴉咬牙切齒的表情,蘇虞兮將手中的三日月宗近再次抽出了鞘亮給烏鴉和瘸子看,刀鋒之上連一絲血跡都沒有,被燈光照的如同一泓清涼的光。
“這是你們的國寶.....三日月宗近,它本該在你們的博物館里才對!”
見兩人緊盯著她手中的三日月宗近,蘇虞兮舞了一個刀花,做了一個連續兩次轉刀收刀入鞘的動作,又道:“認不出來沒關系,不相信也沒有關系,它不會因為你們不認識,不相信就變成凡鐵,我哥的孩子不會因為你們不知道,不相信就變成皇太子的孩子......”
烏鴉看到蘇虞兮行云流水的收刀動作,心中一凜,從過度的激動中冷靜了下來,這種動作,敢用真刀來做的肯定擁有強大的自信,因為稍不小心就會砍傷自己的的手,他第一次開了口,沉聲說道:“你別以為你說一些無稽之談就能夠動搖我的意志!”
蘇虞兮淡淡的說道:“烏鴉先生,你認為我大費周章把你請過來只是為了跟你說故事?你覺得你們對我有秘密可言?我需要審問你們才能獲得我想要的信息嗎?你們十二個人,竹組六個住在華僑城,梅組三個住在月湖山莊,蘭組三個住在英達大廈,目前竹組的人由東敏帶頭在跟蹤我哥哥......你覺得我需要從你這里了解什么?不要拿凡人的思維來踹度我.....說實話,我對我那個侄女的命運絲毫不關心,對您這樣的理想主義者心懷崇敬,對敢于刺殺我哥哥的人勢必誅之.....”
烏鴉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把他們的一切都了解的這么清楚,心中萬分沮喪,但表面上還是十分不屑的冷哼一聲道:“那你別廢話了,殺了我吧!”
蘇虞兮眼簾低垂,瞧著端坐在椅子上的烏鴉冷冷的道:“你這種螻蟻充其量只是一把銳利點的刀,你死不死對于我來說無足輕重,雖然很不想諷刺你,但這是實話,我一向不愛說謊。”
烏鴉神經質的“哈哈”大笑,身體雖然被束縛在椅子上不能動,腦袋卻在前仰后合,過了好半晌才停住笑聲,無比冷峻的說道:“你費勁心思把我抓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
蘇虞兮淡淡的說道:“烏鴉先生,我并沒有看不起你,但目前來說你不過是皇太子隨時可以拋棄的工具,如今你這枚棋子已經是釜底游魚了......當然小角色也有能夠逆天改命,左右歷史的一天,和你說這么多,只是因為現在一個機會就在你的眼前,一個于我來說殺死德仁皇太子的機會,一個于你而言拯救霓虹的命運和歷史的機會!”
“你無需懷疑我會騙你,欺騙毫無意義,因為今天我不會把你們兩個怎么樣,你們有的是時間調查清楚事情的真偽!”
蘇虞兮這句話說完,烏鴉的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訝異,此刻他徹底的動搖了,他已經開始相信蘇虞兮所說的話,皇太子派他們來刺殺程曉羽是為了泄私欲,而內親王櫻子也許真不是皇太子的血脈,而是程曉羽的,烏鴉記起了程曉羽的第一次的電視采訪,就是給了如今的太子妃伊集院靜美。
如果櫻子內親王真是程曉羽的孩子,按照德仁皇太子的性格,為了繼承天皇的位置,一定會堅守這個秘密,也許他會嘗試在生一個,但如果真要生不出來,而德仁又出了什么意外的話,說不定櫻子內親王還真會成為霓虹的女天皇。
想到這里烏鴉開始后怕,他絕對不能夠接受一個擁有華夏血脈的女人成為女天皇!這是對霓虹這個民族的犯罪!
蘇虞兮看著烏鴉和瘸子表情的如死魚一般微張著嘴巴,眼神逐漸變的暗淡無光,她帶著無盡的蠱惑說道:“我想,你也不會想要看到萬世一系的天皇斷絕在德仁的手上吧?你說如果這真成了現實,德仁這個叛國者,是不是千古罪人?而你如果成功阻止了這一切,會不會成為民族英雄?”
蘇虞兮的聲音如同天神的啟示一般在烏鴉的耳邊轟鳴:“我給你設計了一個完美的結局,你用這把三日月宗近一刀剁掉德仁這個叛國者的人頭,然后你在剖腹自盡......名,忠,勇,義,禮,誠,克,仁,你看你多么完美的詮釋了武士道精神,你看你的舉動是多么偉大、輝煌和耀眼!”
看見烏鴉的臉色浮現了一種茫然的蒼白,蘇虞兮道:“烏鴉先生,問問你們,自己是誰?”
烏鴉開始情不自禁的低聲說道:“我們是叛神者,我們是叛神者猶大!”
蘇虞兮又道:“那么,猶大,我問你,你右手拿的是什么”
“短刀和毒藥!”
“那么猶大,我問你,你左手拿的是什么”
“三百個銀幣和粗繩!”
“那么猶大,我問你,你是誰”
烏鴉留著眼淚無比狂熱的說道:“我們身為使徒而又不是使徒,我們身為教徒而又不是教徒,我們身為信徒而又不是信徒,我們身為叛徒而又不是叛徒.
我們是死徒!一群死徒!
我們伏在地上,聽從使命的召喚.
我們伏在地上,自愿為復興殺敵!
我們自愿在黑暗中舞動短刀,在晚餐中投下毒藥。
我們是刺客!刺客猶大!
等到時候一到,我們就把銀幣丟給神,垂下粗繩,將自己的脖子放如繩圈,上吊而亡。
然后我們結成徒黨,跳下地獄,列成隊伍,組成方陣,渴望和四百七十四萬五千九百二十六只地獄惡鬼展開一場激戰,直到默示日為止!!
阿門”
蘇虞兮無比虔誠的鼓掌并感嘆道:“歷史會銘記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