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梭,風過草莽,大地植被如銀蛇般亂舞,發出挲挲的咆嘯聲。冬夜里的風很冷,這冷風來自極北,每次降臨都帶來一場連綿半個月的鵝毛大雪,天地萬物都被拔動了心弦,隨之萎頓。
楊易站在原先陷入泥澤的地方站立,靜靜思索。在晚上找,真的比較容易找到嗎?楊易甚至開始為自己的猜想產生了動搖。
聽著霍霍的風聲從耳際剜過,尤為生疼,令楊易打了個激靈,精神為之一振。
虧后面那些兵士對楊易已經產生了憬仰之心,若這個案件最后被自己搞砸了,真應該撿起包袱回金陵老家種田去了,還有何臉面回京城見女皇帝,見司徒笙笙?
這沼澤在夜里更是一眼無際,那斑斑點點的幽光,仿佛有個生前,楊易知道這應該也屬于一種化學反應,骨骸在泥土里所發生的化學反應,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就是俗話中所謂的鬼火,但在這沼澤里卻中如此的龐大蔚為壯觀,卻是聞所以未聞,楊易甚至懷疑自己來到了幽冥,這泥土里得埋葬過多少人才形成這副境象!而且這種鬼火也不是什么骨骸都能夠發出,屬于比較特殊的例子,而在這里仿佛很尋常,這才是真正怪異之處,天下之大真的無奇不有。
就是眼前剛剛發生意外的沼澤地里鬼火比較濃密一些兒,換句話說,這里一帶應該死的人比較多,沼澤地面遍地骨骸,陰氣不散,若真信有鬼的話,方才那位仁兄也可以理解為被鬼扯腳給扯了進泥巴里。
事實上不止楊易會有這樣的聯想,其他人大多數有此念頭,心未免有些泛寒。
這時,楊易突然意識到什么,整個人怔住了,略微出神。這眼前這片沼澤地,似乎有很大的不同,除了容易陷人,深不可測外,比其他地方更為光亮,一些在夜里比較細節的東西也可以以肉眼看到。
這里比較特殊,也就在晚上方能察覺,或者這里銀子就在下面,只是如何才能取出來?這也是楊易一直在頭疼的問題,若銀子真藏在沼澤里,想要取出來的確費事,也只有找想他們藏錢的方法才能對癥下藥。
楊易猛然間想起了之前救起那士兵時所用的灌水法子,仿佛一下子頓悟了,不管事實與否,總得試一試搏一搏不是!
確定下來后,楊易不再遲疑,拍拍手掌招集所有兵士過來。
或者這些銀子,就在眼前。
在此之前,楊易遣人回去再調動了百來號士兵過來,同時也搬了許多水桶過來,自有用處。
已近深夜,楊易安排人輪流搬著一桶桶水來將那塊沼澤地全部灌溉了水,令這里的泥巴變得更稀松一些,同時令幾個人拿著長竹攪拌,令水往下滲,整個過程都如此反反復復地進行著。
直至天色破曉,東方浮白。
楊易眼前這片偌大沼澤已經成了一片黑黝黝的池塘,一片渾濁。半夜過去了,楊易臆想中那白花花的銀子依然沒有出現,所有人忙了一整夜只換來個無奈苦嘆。
還差一點!楊易繼續指揮他們灌水,這句話他說了已經不止一次,每次都覺得離事實不遠,可似乎還是遙不可及。
青龍與白虎沒有參與,多他們一個也不多,負責起了周圍哨兵工作,謹防意外發生。這也是楊易所擔心之事,雖然自己這邊人多好群毆,也不擔保沒有些藝高人膽大的人闖進入搞破壞。
楊易能感覺離事實僅有一步之遙,天明之前,不管這沼澤底藏有什么東西,都將會浮出水面,露出廬山真面目,掀開少女最后一層面紗,這背后將會是驚人的!
到底是誰說古代人智商普遍低下?楊易無法想象,也根本想不出這樣天衣無縫的巧計,這些人藏東西的本事,楊易可是自嘆不如,但說到找東西的本事,他卻是自信那些人拍馬都趕不上。
倒不是說楊易輕視舊社會的人,憑他一點點超前的知識就敢傲視群雄,說出來實在有點可笑,不然他也不會低調這么久,不愛出風頭,做人可以低調,可這做事就必須要高調了,再低調下去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很長一段時間里,楊易還是喜歡安安靜靜過點小日子,可時勢使人強,不進則退,不知不覺,還是走上了朝堂這條路,不打醒十二分精神,什么時候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教訓已經不止一次了。
此次也得趕緊完成任務,以免夜長惡夢多,事后就可以拍拍屁股,舒舒服服躺下去睡個好覺,找個丫頭曖曖床,何其愜意!
楊易突然縮了縮腦袋,感覺到點冷,這天殺的鬼天氣,就晝夜交替時最為冷,楊易出來時沒記得起多添幾件衣物,怕是明天會感冒也未必,身體是強壯不錯,可經過了近一個月的折騰,抵抗力早下降不少,正是冷冬進補的時候,誰料到天南地北的跑個沒完,活著受罪。
幸好還有些熱水留著,那是那些士兵們特意沒喝完專心留給楊易的,楊易現在全部給喝完,曖洋洋下肚,熱氣上騰,也就沒那么冷了,想尋個地方坐了下去,突又覺得隨處走走更能驅寒。
若這時候有酒就好,天色漸漸亮起來了,那邊的灌水攪拌工作扔繼續不停,卻依然沒有見異狀。
到得那個時候,楊易也不得不選擇放棄了,只能再另尋覓他法,縱然他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可直覺畢竟不是現實,不能跟自己較勁。
當一縷陽光冒出東方,如萬丈的紅塵,這片天地滾滾一片。
這天亮對楊易來說,唯一的好處就是能看得更清楚了,做起事來更利索,除此之外,則說明楊易時日無多,救人如求火。所幸這森林鬧鬼傳言由來已久,已經沒什么人敢經過這里,包括一些獵人也不敢深入打獵,只選擇在外圍地帶,楊易所在的中間位置,不必擔心會有外人闖入打擾。
可以說,除了鬼之外,這里難以遇見外人,楊易可以在這里隨意的折騰,翻了天也沒人理。
“有東西浮上了!”
楊易剛坐下來屁股還沒熱,就聽見前面的兵士一陣噪動,由于壓抑得太久了,楊易能聽到許多人的歡呼,甚至是心理的解放,比上戰場拿下十幾個敵軍首級然后全身而退還要艱難萬分。
楊易彈起來腳步還未穩就東倒西歪跑了過去,推開人群,就見到了沼澤上浮起了一包包半米大小的皮袋,鼓鼓的,明顯充了氣,可以想象上浮力這么強的充氣袋子還冊餓藏在沼澤泥巴下面這么久,也只有這種地方用得上這樣的法子,真可謂是妙極了,楊易自認想不出來,他也只是靈光一閃偶然間猜到可能,然后不怕麻煩付諸行為并且堅信,結果真被他攪出個大佛來!
那些皮袋子還在一個個的上浮,楊易眼睛都不眨一下,心里那個激動,無法言語。
他娘的,終于找到了這些個玩意,簡直讓人又愛又恨,為了這些銀白物他差點爽約害了人,一個月睡不著吃不好,形神俱瘦,可終守得云開見月明。
楊易遣人打撈了個上來,打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就是前段時間被盜的那些鹽稅沒錯,看眼前這片數量,基本上差不多了。這些都是女皇帝的私房錢啊,為了它要了不少人的命。
若不是朋友有牽連,楊易哪里管這么多,沒有多余的正義感。倒是好像女皇帝的要求他都無法拒絕,有時候他自己都懷疑將來會不會妻管嚴,現在明顯有點對付不了那位大姐,不管在氣勢還是權勢方面都弱人家一籌,如何得了!
直到早上時間,一切都告一段落。
楊易心情舒坦了,吩咐了人將打撈上來的銀子點數清楚再重新裝入箱子上封條,暨日便起程運回京城,以免夜長噩夢多。
與青龍白虎二人先趕回了山春縣城,才剛回城內,就收到了京城里快馬加鞭送來的一封急信,楊易閱讀一遍,頓時心急如焚。
京城那邊始終還是出事啊。
信中說司徒南明日就要押到菜市口斬首示眾,司徒笙笙已經崩潰了,這封信是她親筆所寫,上面淚痕斑斑,字跡虛浮繚亂。
楊易將信件揉成一團,道:“馬上起程回京。”
當天中午,楊易只吩咐些讓他們在確保萬無一失的情況下將銀子運回京城的話,隨后就攜同青龍提前趕回京城去,白虎留在后面護送銀子,走之前楊易就懷疑這是否是個圈套,因此特意借了一千多兵力來護送,應該萬無一失才對。
出了門口遣了兩匹快馬,策馬奔騰,風風火火出了城門口,一路上差點雞飛狗跳。
在明日早上楊易與青龍才堪堪趕回了京師。
來不及去去別的地方,第一時間就馬不停蹄的趕往城南的菜市口,觀時辰應該還來得及,楊易實在沒想到自己也要學電視劇那樣闖法場,很騷包的喊上一句:刀下留人!
只是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城南菜市口赫然入目,今天人頭攢動,比往日都要熱鬧,國人喜歡看熱鬧的心理的確是淵源流長。
所幸因為許多人都湊去瞧熱鬧,雖不至于萬人空巷,而通往菜市口的街道上行人卻少了許多,方便交通,楊易騎著馬飛快疾過,一路可以說是暢通無阻。
可是當楊易風塵仆仆趕到法場的時候,眼前已經空空如也,再沒其他人,地上的一濺血漬格外醒目,血腥味剌鼻。
楊易陰沉著臉,聲音從喉嚨發出:“難道已經來晚了?”青龍聞言默不吱聲。
楊易第一時間進皇宮找皇帝,青龍則去了聯系司徒笙笙,若她父親真因女皇帝經受不住文武百官的的壓力而斬了,那楊易多日辛苦豈不白費?更重要的是,自己辜負了他人所托,無顏以對。
進了皇宮見著了魏公公,這魏太監似乎知道楊易會來,早等候多時,想必楊易回京老早傳進了皇帝耳中,是以方便楊易進入,特意派出了魏公公接應。
魏太監帶著楊易進入了皇宮大院,這次是不去上書房,而是進入了后宮,這兩個字比較邪惡,楊易一直沒多想,也沒進去過,本來是先皇女妃嬪的住處,現在基本上都遣送走了,僅剩太監和宮女,倒不顯得冷清。
魏太監嘿嘿笑著,很職業化的讓自己走在楊易前面保持著三尺距離,相比于以前,他仿佛發自內心的更加敬重楊易,這些東西楊易自然感覺不出來,他心情很沉重,哪有心思搭理面前這位不男不女不知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的品種。
被帶到了一個清靜的庭院前,從拱門前望進去能看到許多假山,假山上有流水,伴隨著的鳥聲。
魏太監道:“楊大人,已經到了,皇上正在里面等你。”
楊易朝他拱手移步走了進去,從魏太監的話中可以聽出,這女皇帝已經得知他回來了,既然知道自己回來,或者那司徒南并未行刑。
沿著彎曲小徑朝前走,楊易能看到前方彌漫著恩氳氤霧氣,這大白天的哪來的霧氣?聽見有隱約的水聲,楊易才恍然,想不到皇宮之內也有溫泉。
想女皇帝一個女人家在這種季節來到這溫泉能有什么事干,縱是楊易現在急壞了腦子,也有種忍不住要噴血的沖動,人家敢在這種地方接見自己,自然不會跟自己避諱什么,所謂大飽眼福也。
楊易定了定心神,大步邁了進去。
走了半會,前面的的煙氣越加濃重,在那濛霧中,水聲淙淙,隱約能看到一個窈窕的人影。
當楊易走過去時,才看到她已經走上了岸披上了一件衣服,發絲如墜,明眸如玉。楊易心中大喊怎么不來早一點!實在可惜啊!
就算是去年在金陵的時候睡過,可也沒什么機會看她沒穿衣服的模樣,哪會是怎樣的一副景致,相信普天下沒有人能夠有這種眼福。
楊易朝前走,來到了劉瑜瑜面前,并沒有施什么跪禮,反正對方也不會介意這個,只是與她對視一眼,而她的眼神剛好與楊易碰撞,楊易便開口道:“那司徒南要行刑是怎樣回事,他現在人呢?”
女皇帝淡淡瞥他一眼,道:“本來被一些臣子煩不勝煩的上奏要求正法,今天早上準備刑行,聽見你趕回來了,就收回成命了。”
楊易聽了,大松了口氣,心想自己果然還是趕不上時間,若這女皇帝不給他面子,今天就完全成了悲催。
“銀子找到沒?”
“找回了,正在運回京師的途中。”
女皇帝欣慰一笑,款步朝楊易走來,道:“我會另派出一支軍隊接應,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至于真正的幕后操縱者是誰你也沒能能力查,那司徒南我屆時會還他一個清白。”
楊易臉頰冒汗,感情她從來沒指望我能幫她找什么幕后,破什么案子,只是幫她找回銀子而已,僅此而已,沒有更多的使命了,可盡管如此,也夠楊易忙活好一陣子,全身疲勞不堪,他現在幾乎是拖著身子趕回京中,隨時都有倒地睡大覺的可能,這一個月經歷了這么多事,他可以說是沒一睡能睡得好,睡眠時間得比愛因斯坦還少,這簡直如地獄般的一個月,他重生以來從來沒干過什么腦力過度,體力更過度的活兒,這段時間若不是僅憑一個信念支持,哪能撐這么久。
如今聽她這么一說,一切完美大吉,整個人宛如被抽離了靈魂一樣,飄飄忽忽,天長地久。
“覺得累就進去休息會。”
女皇帝的語氣開始轉柔,一如曾經見面時那樣,很清婉,如沐春。
楊易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不太好,下官只是一介草民,怎么敢在皇宮大院休息,我怕我這一睡會天昏地暗,不知何時才醒。”說出這句話,他都覺得自己很裝,很矯情,很鄙視自己。
女皇帝嗔罵:“什么混話,我讓你睡哪還能有人敢暗里指指點點?”
楊易繼續嘆氣道:“指指點點的人肯定會會有的,但這些人罪不致死,我就怕以后被傳出流言,你又要斬掉多少人的頭顱。”
女皇帝神色一冷:“敢傳朕的閑話,難道不該死?既然敢做就要有丟腦袋的覺悟。”
楊易越來越覺得她強權并強勢,并且有意無意間在他面前表露,這絕對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似乎正一步步陷入她的掌握中,這輩子都別想逃了,若有妻如此,想做個男人也是一場戰爭。
他無奈道:“女兒家的成天說斬頭,以前怎么不覺得你這樣?”
劉瑜瑜目視著楊易道:“那是因為你不了解我,正如我以前沒看清你的真面目。”
楊易正色道:“我能有什么真面目!”
“花心,朝秦暮楚。”
“胡說,我對你是真心的,對每個女孩子也都是真心的,從來不會始亂終棄。”
兩人眼神互瞪,都沒有再說話,但楊易眼中的紅筋卻暴露無遺。良久后,劉瑜瑜嘆息道:“進去休息會罷,有什么事以后再提。”
楊易咧嘴一笑,忽覺天旋地轉,一頭栽進了她懷中,不知今夕何夕,眼睛緩緩合上,只感覺到一片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