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08月25日20:30,中國,黎京。
此時此刻,黑蛹正一動不動地倒吊在黎京鐵塔的上方。
前不久肆掠大陸的臺風才剛剛離開,此刻自高塔頂部眺望而去,燈火通明的城市頗有一種暴風雨過后的祥和感。
街道還有些潮濕,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籠罩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里,燈火為他們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濾鏡。
黑蛹伸出右手,從風衣袖口中釋放出了一具拘束帶化身。
夜色里,透明的身影抓著拘束帶,迅疾地向老京麥街區的方向飛蕩而去。
他當然知道,顧家的人不會在那種地方——作為虹翼指定的最高級通緝犯,顧綺野和顧卓案他們即使為了躲避白鴉旅團而暫時回到黎京,也不可能會在老京麥街區落腳,那等同于自投羅網。
此次黑蛹要找的另有其人。
不一會兒,黑蛹松開了拘束帶,停在老京麥街區那一棟三層住宅樓的前方。
他利用拘束帶感官,在一樓的客廳覺察到了一個白發藍眼的少女,更準確來說,她的外貌介于少女和女孩之間。
因為異能的副作用,她的外貌年齡永遠地停留在了十六歲的那一年。
“虹翼…極冰少女,尤芮爾。”
黑蛹無聲自語著,第一時間便辨識出了對方的身份。
他略微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登場方式,再用拘束帶感官觀察四周,確定周圍沒有蟄伏著其他的虹翼成員過后,旋即縱身一躍,穿過窗臺落進了住宅樓的客廳。
客廳內靜悄悄的。
黑蛹抬起頭來,便看見了一個身穿藍色連衣裙的白發少女。
冰島少女的氣質清冽,月光透過窗欞映照在她素白的臉頰上,此刻她正低垂著冰藍色的眸子,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翻看著那一本家庭相冊。
“噢…這不是我們虹翼的極冰少女么?真是太巧了,居然在這地方遇上了你。”
黑蛹倒吊在天花板下方,緩緩解除了變色形態,揮舞著拘束帶向她打了一個招呼。
這一刻,月光如水銀般從窗外灑了進來,照在了他的背影上,每一條拘束帶的邊檐都染上了一層清輝。
尤芮爾從沙發上抬眼,側過臉頰,瞳孔里倒映出一個黑色的人影:身上覆蓋著層層相迭的拘束帶,臉上戴著一副墨鏡,墨鏡下方的腦袋也全然被黑色帶子包裹著。
就好像一具黑色的木乃伊那樣。
看清這位不速之客的打扮過后,她微微一挑雪白的眉毛,眼底掠過了一抹驚訝,似乎沒想到,自己難得過來一趟黎京,居然遇見這么一個銷聲匿跡已久的危險人物。
事實上,在官方的報告里,有明確地提到過“黑蛹已經確定死亡”這件事。
但尤芮爾和部分虹翼成員都認為這件事還有待商榷,因為他們不相信在無人島上解決了“蜂王”——喬的人會死得那么輕松。
黑蛹的死亡還是一個未解的謎題。
而在那之后,聯合國高層還徹查了傀儡之父、漆原琉璃等人的背景,從而正式得知了“救世會”這一組織的存在。
目前除了追查鬼鐘和藍弧等人以外,聯合國還派遣部分虹翼人員暗中調查“救世會”的線索。
而他們可以肯定的是…黑蛹這個人物與救世會之間絕對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時隔多日,黑蛹又一次出現在了尤芮爾的面前,毫無疑問佐證了他們的猜想。
這一會兒,見尤芮爾盯著他久久的沉默不語,黑蛹便低著頭嘆了口氣。
他決定采取一些話術來讓自己占據著道德層面的上風,于是他略加思索,開口說道:
“是這樣的,尤芮爾小姐,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在別人家里干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這里又不是你家。”冰島少女合上了手里的相冊,不冷不熱地反擊道。
“呵呵…說不定還真是我家呢?”
黑蛹攤了攤手,恨鐵不成鋼地歪了歪頭,“接下來,在我們的談話開始之前,先讓我細數一下你在我家犯下的罪行。”
“比如。”
冰島少女面無表情說著,不緊不慢地把手里的相冊放回了電視前。
“比如?”黑蛹瞇起了眼睛,“這個比如可就多了,比如說,偷偷拿起別人的家庭相冊看看心上人小時候的樣子!又比方說…大半夜坐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想象住在這里的人一直以來都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說到這里,他忽然豎起一根裹著拘束帶的手指,“你有權保持沉默,畢竟每一個美少女都毀于有一張喋喋不休的嘴。”
他頓了頓:“但像我這樣拒絕被男性物化的覺醒女性,就不會拘束于這一點。即使喋喋不休也不會影響我是一個美少女——因為我的美麗發自于內心,來自于靈魂的高潔,希望你可以學習一下我的思想境界。”
“我以為你死了。”這時,尤芮爾終于開了口。她的一句話直接讓對話的溫度降低到零度以下,黑蛹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我當然沒死,只不過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他幽幽地說,“大家都把我想得太脆弱了,蟲子是一種堅強而美麗的生物,而生命的魅力就在于強大的韌性。”
尤芮爾并未搭理他的廢話,“這次站在我面前的也是分身,對么?”
“不然呢?”
黑蛹說著,扶著額頭嘆口氣,“有人看似打著一個三無少女的標簽,殺心卻重得不行啊,我怎么能不擔心她剛見面就把我的腦袋擰下來…從小被人當成殺人工具培養的人就是不好招惹,你說對不對,尤芮爾妹妹。”
他撓了撓下顎,喃喃自語道,“這難道是什么二次元動畫片人設嗎?”
“別搞得我們好像很熟絡的樣子。”尤芮爾面無表情,“有話直說,找我做什么?”
“你難道不想知道顧綺野的下落么?”黑蛹看著她的眼睛,幾乎一字一頓地問道。
聽見這個名字,尤芮爾的臉色當即就微微地變了。
她沉默半晌,抬起頭來緩緩地問:“你,知道他在哪?”
黑蛹哼哼地說:“當然了,我甚至可以現在就帶你去見他一面,不過這就得看你的態度配不配合了。”
如果想知道他們在哪里,倒也簡單,直接讓西澤爾發一條短信問一問就好了。
可壞消息是西澤爾人還在南極釣鱈魚,他的手機沒有信號,聯系不上其他人;
好消息是亞古巴魯正在全力催促西澤爾離開南極,又罵又打的,于是這一會兒,它已經成功載著西澤爾向最近的那一座城市飛去。
等連上網絡過后,就可以讓西澤爾給顧綺野打一個跨國電話了。
尤芮爾沉默了很久很久,聲音清冷地問;
“他…還好么?”
“他還好,沒死…其實他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如果現在給全世界的超能力者排一個名次,以他的實力至少擠得進前10,又有多少人可以讓他陷入險境之中?他如果發起瘋來,那可是名副其實的行走級天災。”
說完,黑蛹在心里默默補充道,“當然,他能進前10的前提是…不把我的四具機體和我的本體一起算進前10里。”
如果說,作為世界上唯一的限制級異能者,他的本體的實力毫無疑問排在世界第一。
那么再往下排,肯定就得輪到救世會的幾個神話級小屁孩,再然后才能排到他的四具“畢業機體”。
如今,姬明歡的四具機體的畢業強度,無疑都排在神話級以下的第一梯度——比天災級高一個級別,又比神話級低一個級別,也許用“準神話級”來形容正好合適。
而如果要姬明歡自己在心里給四具機體排個名的話,排在第一的自然是四號機體——“年獸之子”。
畢竟小年獸的三項屬性都已經封頂,身上還帶著一個惡魔專用的冠冕,這就好比一個游戲里的數值怪拿到了專屬武器,還可以隨時隨地開啟10秒鐘的爆種外掛;
而排在第二的機體則是“夏平晝”,他不敢想象現如今皇后石像的表現都已經這么生猛了,在“最終進化”過后,她又會強到哪個檔次去,更別談他還有“人魔之橋”這一張底牌,可以把皇后與惡魔融合;
第三則是“亞古巴魯”,這個沒什么好談的;
最后才排得到“黑蛹”。
只從穩定性來考慮,黑蛹的表現自然不如其他機體,他的實力上限和下限都基于自己盜取的異能有多強。
但假如竊取的異能得當,又或者有一個合適的場合,那么黑蛹的表現也完全有機會反超前面三具機體,所以姬明歡才會把潛入救世會基地的任務交給他。
“你要我做什么?”尤芮爾想了想,然后問。
黑蛹說:“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替我轉告虹翼的其他人一個消息。”
“什么?”
“九月一號的那一天,你們最愛的叛徒先生,他將會按時前往冰島的霍夫斯冰川,嗯…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耳熟。”
“冰島?”聽到自己故鄉的名字,尤芮爾忍不住微微一挑眉。
“對,時間和地點我已經轉達了,屆時你們會不會來到冰島就是你們的事情了。”黑蛹攤了攤手,“如果不出所料,現在聯合國的高層應該在監聽你,他們應該也已經聽見我的話語了。”
他頓了頓,忽然壓低了聲音,“而這些高層里面應該也混著救世會的人吧,否則也說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能這么輕松地把救世會的臥底塞進虹翼里頭…”
眼下海帆山之上的惡魔大軍已經向著北方前面遷移,而湖獵、白鴉旅團的人也同時開始動身,即便救世會再怎么遲鈍,也不可能不明白他們是沖著自己來的。
所以如今也沒有什么打草驚蛇的說法了,這是一場明牌的戰爭。
即使救世會趁著這幾天轉移基地,那勢必會在霍夫斯冰川引起一陣巨大的動靜,黑蛹想再次找到他們的基地不是一件難事,只要還在地球,他就有自信在一日之內找出來;
但假如救世會選擇拋下了基地帶人離開,那更是正中黑蛹的下懷,少了那個防護嚴密的基地,想要對他們動手的難度只會直線下降。
尤芮爾低著頭思考了一會兒,抬起頭看向黑蛹,“9月1日,冰島,霍夫斯冰川,顧綺…”她改口道,“藍弧,他會出現在那里。”
“沒錯。”黑蛹點點頭,“言盡于此,告辭吧,我今晚還有其他事情得做。”
話音落下,他的身形被一片透明的拘束帶包裹,當即消逝在了晚風之中。
“救世會…”
尤芮爾無聲地呢喃著,心中忽然想起來織田英豪和漆原琉璃等人的面容。
她還不明白,顧綺野他們到底在和什么樣的勢力對抗著,那一天顧綺野如果是為了對虹翼報仇,為什么他又只對救世會的人下手?
片刻之后,尤芮爾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夜空中飛過的航空飛機出了一會神,隨即從窗外移開目光。
這時連衣裙口袋里的手機微微震動,她拿起手機,點亮屏幕看了一眼收到的短信。
艾絲特(備注:兩百歲的哥特少女):喂,你現在在哪里,白毛小不點?我和九十九正好來黎京玩,請你吃頓飯。
艾絲特:這是地址,你愛來不來。
Ice:我來了。
尤芮爾回復完信息,便從沙發上起身離去。
與此同時,世界的另一角,阿根廷,烏斯懷亞。
“烏斯懷亞”,這座城市位于南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島,離南極半島只有800公里之遠,而這里也被稱為——“世界上最接近南極的一座城市”。
因為時差的緣故,黎京時間比烏斯懷亞的時間要快上11個小時,所以這里這時候正是正午時分,太陽懸掛在如冰層般澄凈的天空下,向城市灑下冷色的光暈。
而這一會兒,西澤爾正穿著厚厚的棉襖大衣,戴著毛絨帽子,盤著腿坐在旅館房間的床上,臉頰被凍得發白。
房間里開著暖氣,空調正嗡嗡地響著,他脫下帽子呼出一口白氣,低頭看著手機通訊錄上“顧綺野”這個名字,遲疑了一會兒,隨即扭頭向窗外望去。
八月底的烏斯懷亞顯得有些蕭瑟,山雪未消,海風寒冽。
灰白的云層壓在城市上空,偶有幾束清冷的光從云隙漏下,落在石板街道上,裹著厚羽絨服的行人縮著脖子匆匆走過。
窗正對著遠處起伏的黑色山脊,山尖殘留著積雪。山腳處墨綠色的冷杉林被霧氣籠著。
碼頭傳來斷斷續續的汽笛聲,幾艘藍白漆皮的漁船隨著波浪起伏搖晃。
“你還在發什么呆呢,西澤爾?”一只小鯊魚忽然從棉襖口袋里冒出頭來,好奇地問,“快點給他打電話呀!”
西澤爾拿著手機猶豫再三,耷拉下腦袋,對口袋里的小鯊魚問道:
“但,這樣做真的好嗎,亞古巴魯。事到如今還去打擾藍弧先生他們。他們之前不是都已經明確拒絕過我一次了么?”
小鯊魚抱著魚鰭,一本正經地篤定道:“聽鯊鯊的就完事了!我敢打賭,很快他們就會改變主意,和我們一起去救世會。”
“可是為什么啊?”西澤爾不解地問道。
小鯊魚舉起魚鰭歡呼:“因為大撲棱蛾子復活啦!”
“你騙人。”西澤爾嘆口氣,“算了,我姑且打一個電話,就當是慰問一下他們吧。”說完,西澤爾的手指摁在屏幕上,撥通了顧綺野的電話。
不一會兒,顧綺野的聲音傳了過來:“西澤爾?怎么了?”
“是這樣的,藍弧先生,你們現在是在黎京對么?”
“對,海帆城那邊有點亂,我們在黎京避避風頭,過一段時間就回海帆城。”顧綺野說,“找我有什么事么?”
“問他現在在哪。”小鯊魚忽然低低地開了口,催促道。
西澤爾聞言,只好追問道:“那你們現在在哪兒呢?虹翼抓得那么緊,你們在黎京不會被他們的人發現吧?”
“別擔心,我們在火車站里。”顧綺野微笑著回道。
“火車站?”
“嗯,老京麥舊址的廢棄火車站。”顧綺野說,“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待在柯祁芮的火車惡魔里,這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樣啊,我明白了。”西澤爾說,“那我先掛了咯。”
“你找我就是為了問問近況?”
“嗯,忽然想起你們,就問了一嘴。”
“那你也注意安全。”
西澤爾掛斷電話,而后長長地舒服一口氣,低頭看向口袋里的小鯊魚。
只見它兩眼一閉,忽然昏死過去了。
“你怎么了?”西澤爾一驚。
“鯊鯊有事,勿擾。”小鯊魚咕噥道,不再和他說話了。
同一時刻,中國,黎京。
一個修長的黑影正抓著一根根自指尖漫出的拘束帶,在燈火通明的城市上空飛蕩著。廣告牌的霓虹照亮了他的身影,耳邊盡是荒腔走板的廣告詞和長街之上傳來的嘈雜人聲。
已將意識同步至一號機體“黑蛹”的身上。
在從西澤爾那兒打聽到了顧綺野等人的下落后,黑蛹的拘束帶化身此刻正朝著老京麥火車站的方向飛蕩而去。
不一會兒,黑蛹便跨越了繁華的都市,來到那座廢棄火車站里,收斂氣息,默默地倒吊在7號站臺的天花板下方。
一時熾白色的車燈割裂了夜幕,照亮了生銹的鐵軌。
“火車惡魔…對他們來說這的確是最安全的住處,畢竟隨時可以開溜。”
黑蛹看著軌道之上,那一輛散發著橘黃色燈火的暗紅火車。
此刻車廂的窗戶上正蒙著一層簾子,窗簾上緩緩地映照出了幾個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