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尚書里面,就屬黃觀最客氣了,只是針對夷商問題,其余幾個,那是毫不留情…朝廷上下,有多少弊端,他們一清二楚,現在處理起來,那叫一個得心應手。
瞧這個樣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定地方,帶著大功返朝。
而剛剛執掌部務,接觸權力的幾個人,全都心驚肉跳,寢食不安。
諸如楊士奇,就拜見徐景昌,跟他念叨,說是六部尚書,在朝的時候,統御百官,總攬朝政。
現在出去了,依舊說一不二,權勢熏天。
“定國公,有人講蹇夏在朝則朝重,在外則外重…全然不知道通政司才是總攬朝政,那是正一品衙門,真是讓人可發一笑。更有一些官吏也是這么看的,說什么國公不過是擺設。”
徐景昌笑了,“楊尚書啊,這話其實也沒錯。不管品級提升與否,通政司依舊以疏通政務為先,并不會具體執掌什么…如今重臣前往地方,懲奸除惡,屬實是有大功于朝廷。他們有什么要求,只要合乎情理,各部必須從速處理,不可拖延。有了大功,也要及時昭告天下。若是有小人誹謗,定要嚴懲不貸!總之,朝廷要成為諸公的堅強后盾,不可有任何掣肘行為,你明白我的意思?”
楊士奇慌忙點頭,“下官明白,定國公當真是宰相胸懷,能比肩古之明相!”
又說了幾句恭維的話,楊士奇才不咸不淡離開。
他在徐景昌這里碰了個釘子。
滿以為徐景昌回忌憚蹇義等人,不許他們還朝。
卻沒有料到,徐景昌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似的…他是卯足力氣,替幾個人宣揚,毫不吝惜筆墨。
稱呼蹇義為國之柱石,叫夏原吉是當世蕭何。
吹捧的用詞,讓人都有點反酸水。
幾個月下來,蹇義等人名聲大振,朝野上下,無人不知。
朱棣也很關注這些事情,他趁著武英殿會議,把徐景昌叫來,其余重臣也悉數在列。
“定國公,如今重臣巡視地方,可有多少成果,可以上奏朕知?”
徐景昌道:“陛下,此番諸公是為了清查百官俸祿的問題,眼下已經清理出一千多萬兩的火耗,悉數納入朝廷歲入。另外又追回了三百萬石原來給藩王府的糧食。再有針對地方商稅,也經行了整頓,大大增加了歲入。這些都是蹇義和夏原吉等人的功勞,臣以為應該重賞。”
朱棣點了點頭,“這事先不著忙。朕問你,這些都廢除了,地方官吏可是會有抱怨?通政司有什么應對手段?”
徐景昌道:“陛下,這個臣令人研究過,以京官為例,因為應天居大不易,花銷太大,所以才設置了應天津貼。現在思來,一些偏遠的州縣,生活艱苦,日子艱難。似乎也該給外官一些補貼,讓他們能夠生活輕松一點。”
朱棣眉頭挑了挑,沉吟再三,點頭道:“可以,不過具體標準,必須交給朕過目。”
奶奶的,絕不不許你胡亂花朕的錢!
徐景昌毫不在意,甚至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此事正應該由陛下親自確定,才能彰顯陛下仁慈之心。”
徐景昌答應這么痛快,他是半點不在乎,朱棣想要管俸祿的事情,很快就會有成堆的公文送給他,讓陛下好好研究,保證沒有任何差錯。
朱棣又道:“除了財稅之外,還有什么功勞?”
“接下來就是官風吏治。”徐景昌道:“目前為止,臣已經收到了幾十份彈劾奏疏,其中牽連的貪官污吏,遍布各省,有許多人罪行累累,罄竹難書。臣已經擬定了一份名單,請陛下御覽,隨后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朱棣再度點頭,“此事朕也會過問的…定國公,伱還有什么事情要上奏嗎?”
“有!”徐景昌道:“陛下,根據云南的奏報,他們在清理土司的問題上,收獲極大,想要請陛下裁決。”
“什么事?”朱棣好奇道。
西南對于大明朝來說,一直是個很麻煩,又不得不面對的難題…朱高熾去江西清查地方,就曾經在建議里面,提出參考江西的辦法,整頓西南,推行改土歸流。
這事朱高熾提出來,其余朝臣也有諫言。
但是當徐景昌著手此事的時候,發現并不簡單。
因為在西南,很大程度上,就沒有劃出來國界,什么是大明,幾乎是個玄學。
陶淵明說桃花源里面的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到了土司那里,事情也差不多。
諸如云南的許多土司,他們理解不了大明朝的復雜結構,他們需要應付的只是以昆明為治所的云南省。
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個很強大的國家,并且稱之為“賀”。
“果然是野人,竟然不知道應天才是大明國都,昆明不過是一省都會而已。”朱棣哼道。
徐景昌反而笑道:“陛下,其實他們也沒什么錯誤…要讓這些人理解郡縣和世襲土司的差別,實在是太難了。而昆明隸屬于應天,他們隸屬于昆明,在他們下面,還有許許多多的世襲頭人,一層一層,不外如是。”
朱棣想了想,皺著眉頭道:“果然是化外之民…這樣行不通,朕不能允許大明天下,還有如此不服王化的地方,改土歸流,勢在必行!”
徐景昌道:“陛下,臣不得不提醒您,這些土司雖然向大明進貢,但同時也向緬甸、暹羅等地上供,他們是腳踩幾條船。而且大明還未必是最大的那個。”
朱棣吸了口氣,冷冷道:“你的意思,他們未必真的忠于大明了!”
“確實如此。”
“哼!”朱棣勃然大怒,“既然如此,朕必定要起兵討伐,你趕快擬定計劃,調集兵馬。”
徐景昌笑道:“陛下,屬實需要調兵,但是卻不是針對這些土司。”
朱棣不解道:“你什么意思?不要繞圈子了,跟朕直接說。”
徐景昌道:“陛下,臣也曾經苦心焦思,琢磨如何改土歸流…想來想去,都覺得十分麻煩,要對山地用兵,光是輜重糧餉,就能耗盡大明的國力。”
朱棣道:“難道區區難題,就放任西南不管不成?”
“不是,絕對不是。”徐景昌笑道:“臣了解了西南的情況,突發奇想…許多土司是同時向大明,還有其他國家納貢稱臣…他們也不懂什么是國家,只知道誰的勢力大,就跟隨著誰。想要一時間說清楚道理,那是萬萬做不到的。既然這樣,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比如有土司向大明和緬甸納貢…我們出兵討伐緬甸,責備他們,接受大明藩國朝貢,妄圖和大明平起平坐。”
徐景昌說完,在場這些朝臣,包括朱棣在內,都目瞪口呆看著他。
這位的腦回路屬實跟一般人不同。
不是說土司腳踩好幾只船,對大明未必忠心…不用怕,他們踩了哪些船,只要把這些船揪出來,挨個處理就是了。
只要他們進貢的所有對象,全都是大明,誰還敢說他們不是大明的?
咱們把外圈解決了,然后再關起門,慢慢消解土司,絕對不攻自破,事半功倍。
楊榮對徐景昌的想法萬分佩服,可有疑惑道:“定國公,既然土司都不好對付,要去對付緬甸、暹羅等國,不是更費事嗎?”
這一次不用徐景昌說,朱棣就笑道:“土司之所以艱難,是他們所在地形崎嶇,且遇到戰事,躲入山中,朝廷空有百萬大軍,卻是無處用力、如果討伐暹羅和緬甸,他們國都就在那里,朝廷調集兵馬,一戰而定,并非什么難事。”
徐景昌立刻贊道:“吾皇圣明,這就是臣的改土歸流之法。只是此法尚不能徹底解決問題,要想清除土司,還要如太子殿下主張的那般,給山民出路,許他們安居樂業,富足康樂。”
朱棣頷首,“定國公之言,頗為穩妥…只是西南這么大的事情,總要有人處置才行,誰能統御全局?”
徐景昌道:“臣提出此事,自然是臣想處理,但是考慮到需要熟悉政務,又要雷厲風行,臣在經驗上,頗為欠缺,若是能選擇一二德高望重之臣,前往西南,統御大局,必定在三兩年之內,就能建功!”
朱棣面帶笑容,顯然是贊同徐景昌的看法,接下來就是尋找德高望重的人了。
“陛下,臣推薦吏部尚書蹇義,蹇天官精通銓選,任用賢才,經驗豐富,由他前去西南,必定馬到成功。”楊榮果斷諫言。
楊士奇稍微遲疑,也跟著站出來,“陛下,要論富國裕民,夏尚書也是不二人選,他定能勝任。”
朱棣嘴角上翹,露出淡淡笑容,“既然如此,你們就去議一下,看看到底讓誰去合適。”
武英殿會議結束,楊士奇就迫不及待來拜見徐景昌,楊榮、楊溥、金幼孜、胡廣也都來了。
什么叫高端玩家,他們此時是五體投地。
在尋常人看來,忌憚蹇義等人,就要拼命打壓,讓他們沒法還朝,威脅不到自己…但是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這幾位都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輕易能阻擋的。
其次,朱棣也不是糊涂皇帝,他肯定不會輕易受騙…所以大概率這幾位還會返朝,到時候就結下了大仇。
可徐景昌開發了另一種思路,根本不去打壓,反而提高他們的地位,使勁兒夸獎他們的能力。
然后再拋出一件十萬火急,重要無比的事情。
這時候他們不去也不行了。
蹇義和夏原吉,那可都是站在百官定點的人物。
此刻卻要被幾個晚生后輩主導命運了。
這里面就藏著一門巨大的學問,其實那些名望潑天,似乎無所不能的人物,并不一定掌握最大的權柄。
恰恰相反,名望越大,本事越大,就越要被人當槍使,在前面沖鋒陷陣。
就比如孫悟空,一路上辛辛苦苦,殫精竭慮,怎么比得上兩位師弟輕松?
這就叫捧殺!
“定國公,你看到底是誰去西南比較合適?”楊榮很恭敬道。
徐景昌道:“我前幾天給你們發了一個調查結果,云南那邊富有銅礦,銅有多少用處,你們自然清楚。”
楊士奇點頭,“是啊,朝廷缺銅,以至于銅錢一直不夠…如此看來,需要讓夏尚書去了。”
“等等。”徐景昌攔住了楊士奇,“你再想想,要派誰去?”
幾個人都是一陣遲疑,不是應該夏原吉去嗎?
過了好一會兒,楊榮才猛地一拍腦門,“應該是讓蹇尚書去,他去才能馬到成功!”
為什么不讓夏原吉去?
因為老夏真的懂財稅啊!
以他的精明,開發云南的銅礦,保證能爭取最大的利益…但是話又說回來,沒有足夠的利益,又怎么指望著下面的人出力氣?
蹇義好糊弄,才會有更多的人涌去云南,只為了撈取更多的利益。
這幾個人想通了其中關鍵,一致認為蹇義去比較合適。
談笑之間,就決定了吏部天官的命運,不得不說,身在朝中,是真的占盡天時。
只是幾個人轉念一想,又發現一個問題…為什么他們都沒有被安排在合適的衙門,是不是也有學問在里面?
奈何,沒時間多問,大家伙還要抓緊時間,既要阻止那些人還朝,還要迅速理順各部的情況,把權力抓在自己手里,這才是正辦。
而就在這時候,一份密報送到了京城。
漢王朱高煦,在袁州私自制造兵器,豢養私兵,招募工匠…謀反之心,昭然若揭,還望朝廷及時采取行動,以免禍起蕭墻!
什么?
朱高煦要造反!
難道這貨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徐景昌眉頭緊皺,他深表懷疑。
可是這上面說的有鼻子有眼,還說了朱高煦秘密打造兵器…這一點可太觸動人心了。
因為當初朱棣就曾經在燕王府秘密打造武器。
這是經典復刻了。
正在徐景昌反復思量的時候,朱棣突然派人來了,把他叫過去。
“徐景昌,你覺得老二是不是有反叛之心?朕要聽實話!”朱棣重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