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這話,成功讓對面九卿齊齊瞪圓眼珠子,而勛貴這邊,成國公朱能,魏國公徐輝祖都傻傻看向他。
還能這么操作?
徐景昌的厲害之處,就在于他總能拿出看似石破天驚,又莫名符合邏輯的說辭。
就像裁汰一些衛所,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了。
不裁撤根本不行。
土地已經被衛所長官侵占了,根本收不回來。
而且就算玩命收回來了,想要招募軍戶,也是不可能的。
當初朱元璋為了減輕邊防壓力,是向軍戶征收了兩倍田賦的,民戶交一斗糧食,軍戶交兩斗。
稅賦沉重,還要上陣打仗,正常人誰愿意當軍戶嗎?
除非國初那種,大規模的俘虜,還有色目人,蒙古人,將他們編成軍戶,安插進衛所,這才順理成章。
到了現在,你想滿世界抓人,等著天下大亂吧!
做不了就是做不了。
所以夏原吉等人就想借機削弱軍戶,裁撤衛所…這種事情,朱棣都擋不住,也無從反對。
眼瞧著文官就要得分,可徐景昌奇兵突出,他拿出了軍隊來源這個關乎國本的問題,還拿南北榜做例子,朱棣幾乎一下子就接受了。
這話不能更有道理了。
軍隊的來源不能越來越窄,必須廣泛起來,這是大明朝的根基。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當兵,該怎么辦?
徐景昌給出的答案是武學。
老百姓不愿意投軍,又怎么辦?
那就提高武夫待遇,就類似秀才一樣。
他前面提出了南北榜,讓這個說法變得更容易接受了。
朱棣是越琢磨越有道理。
“徐平章,此事萬萬想不通!朝廷沒有這么多錢,根本不行!”蹇義果斷拒絕。
徐景昌笑呵呵道:“蹇天官,你這是承認養那些秀才很花錢了?”
蹇義氣得翻白眼,“這根本是兩件事,你不要胡扯!”
徐景昌道:“我怎么是胡說?伱看啊,廢除衛所,將土地收歸朝廷,編戶齊民,變軍戶為民戶。朝廷多了多少田,增加了多少民戶…肯定會有數目的,總不能裁了衛所,然后衛所的土地不翼而飛吧?這是說不通的。戶部能增加多少收入,夏尚書沒有一筆賬?朝廷把增加的收入拿出來,按照各省的人丁,分配士兵員額,然后再設立武學,確定征兵數額,擇優進入武學…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這玩意當然不難,可問題是這么干了,那武人豈不是和文官平起平坐了?
孔圣人被拉下馬,現在又輪到了所有士大夫,果然退了一步,就會得寸進尺,以至于難以收拾…徐景昌的套路大家伙也算是看透了,但偏偏就沒有什么應對的辦法。
武人這邊,在場只有兩位國公,成國公朱能心思單純一些,本以為必定會損失許多衛所,現在莫名將損失的利益拿回來,還能增加武學,優待武學士子,比肩秀才。武人這邊不但沒輸,還有賺頭兒,他自然是欣喜若狂,大呼定國公英明。
徐輝祖看得比朱能深多了。
他發現這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向各省分配兵馬數量,又設立武學,吸引人才。這一套下去,其實損失最大的還是世襲將門。
只不過這種長遠的事情,朱能未必看得明白。
徐輝祖心里明白,也不會說出來。而且徐家也不在乎這種事情。
徐景昌就不用說了,徐欽也考上了探花,注定了要走未曾設想的道路。
徐輝祖跳出來,勇于任事,他也只是想在朱棣那里刷點好感,他不求立多大功勞,只求自己別給徐家下一代拖后腿。
所以他沒有理由反對。
而朱棣卻是喜出望外…嚴格來講,這套方案只對他有好處。
擴大兵源,讓天下有識之士,都能為了帝王效力,各省平坦戰爭壓力,共享開疆拓土的成果。
這個說法太讓人喜歡了。
朱棣沉吟少許,突然道:“朕記得在漢唐之際,出將入相,即便是文臣,也要知兵啊?是不是這樣?”
這時候一直閉目不語的姚廣孝緩緩開口,“陛下所言屬實…漢朝沒有科舉,到了唐朝,雖然有了科舉,也并非最主要的入仕方法。大批士人,都是上馬治軍,下馬治民。漢代募兵,是承襲秦制,從天下健兒中選擇…唐代兵源來自遍布天下的府兵。方才定國公所講,要讓全天下人,都能成為將士,不局限于軍戶。老臣以為此話頗有道理,強漢盛唐的先例,就是這么做的好處。”
徐景昌立刻笑道:“姚少師果然敏銳,一語中的…只是我想這套方法,還有勝過漢唐的地方。”
姚廣孝瞇縫著三角眼,淡淡道:“你說的是武學吧?”
徐景昌點頭,“沒錯,設立武學,不光教導武人打仗的辦法,也教他們忠君報國,心懷天下。如此嚴格訓練之后,能防止兵歸將有,杜絕藩鎮割據,實在是利國利民的辦法。”
姚廣孝連連點頭,不由得沖朱棣深深一躬,“陛下,如此一說,平章院支持此議!”
老和尚發話,這可就不是徐景昌一個人的意見,而是平章院的看法,份量大大增加。
朱棣不由得點了點頭,“朕也覺得是不錯的法子…但要具體如何操作,還要你們辛苦一下…姚少師,你和定國公,魏國公一起,把這個方略擬定出來吧。”
姚廣孝點頭,可徐景昌突然道:“陛下,臣以為這種事情,還要戶部尚書參與,借助夏尚書的精明,來算清楚這筆賬。”
夏原吉怔了怔,卻也沒有拒絕。
雖說這個破事讓文臣這邊很尷尬,但是任憑徐景昌折騰,不能參與其中,只會更尷尬。
而且夏原吉一直立志成為文臣領袖,更不能缺席。
朱棣想了想,也點頭道:“還望你們能精誠團結,盡快拿出方略,朕迫切需要看到結果。”
武英殿議事結束,每個人都各懷心腹事。
毫無疑問,一輪更大規模的變法就要來了,接下來會怎么樣,還真不好說。
徐景昌趕上了夏原吉,笑道:“老夏,你別跟我瞪眼珠子了,其實有好事我還是不會忘了你的。要不我怎么沒叫蹇義啊?”
夏原吉呵呵兩聲,“定國公,公務上的事情我也不說了,你要是真的想跟我聯手,你就答應和我侄女的婚事,咱們成了姻親,豈不是更好?”
徐景昌翻了翻白眼,“那樣的話,我不就是你的侄女婿了,不劃算?”
“哎呦!你死心眼啊!咱們倆各論各的,你愛怎么叫,就怎么叫。”
徐景昌怔了怔,似乎陷入了思忖。
夏原吉來了精神,“真的,不騙你,我那個侄女如花似玉的,人也好看,學問也好,給你小子不虧的。”
徐景昌又愣了一下,這才道:“老夏,要不這樣,你能不能帶著你的侄女,到我府上,咱們見面聊聊?”
夏原吉哼道:“你小子是真欺負人啊!明明應該你去的!行,我讓一步,我去!到時候我可提醒你,要是挑不出毛病來,你必須答應,不然我跟你沒完!”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也沒說什么…反正都要娶一個,娶誰不是娶呢!
他晃晃悠悠回家,正好發現黃家姑娘穿著荷葉色的衣衫,正在喂著孔雀。
一只色彩絢麗的公孔雀突然發出一陣鳴叫,然后沖著黃姑娘開屏了。
徐景昌忍不住笑道:“瞧見沒有,孔雀都心動了。”
黃姑娘端著托盤,轉身走過來,輕笑道:“多謝定國公夸獎,你準備吃點什么?”
“荷葉面條吧,瞧你穿這衣服挺有食欲的。”
黃姑娘早就知道他有點不著調,也不在意,只是笑道:“這個顏色是漢王作坊織出來的,今年在應天賣得不錯,父親給我和妹妹買了一匹,我剛剛做成衣服。”
徐景昌道:“原來是這樣啊,看你這件算不得多好。回頭我跟漢王說一聲,讓他送百八十匹過來,要最頂級的,你過來挑好的拿。”
黃姑娘笑道:“定國公這么大方,莫非有好事情嗎?”
徐景昌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反正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黃姑娘也沒多問,就去做荷葉面條了。
等她做完,送了過來,發現徐景昌這邊已經多了兩個客人。
一個是中年文官,看那個氣度,不下于老爹黃觀。
他還帶了一個女孩過來,看樣子和自己差不多…很湊巧的是,她也穿著荷葉色的衣服,只不過人家這身明顯更精致,不光料子好,領邊袖口,還繡了不少彩蝶飛舞,春風楊柳,可比自己這身華貴多了。
居然撞衫了。
黃姑娘沒敢多說話,只是問道:“定國公,該用飯了。”
徐景昌也笑道:“夏尚書,我今天特意點了荷葉面條,你和夏姑娘一定要嘗嘗。”
徐景昌說著,也看了一眼這位夏姑娘,隨后又看了眼黃姑娘…他這眼睛在兩個人身上轉過,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怎么夏姑娘看似華麗,但虛有其表。
黃姑娘淡然之中,透著一股大氣。一眼看過去,記住的必定是這個人,而不是身上的穿戴值多少錢。
這就好像林妹妹一般,根本不需要用無數的名牌堆砌。天生的秀麗,自然的端莊。
原來這丫頭挺漂亮的!
徐景昌突然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