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見夏原吉徹底動心了,反而不著急了,他隨口道:“夏同志,你知道這一次左都御史要換成誰嗎?”
夏原吉一怔,“這事陛下只讓朝臣議論,我也做不了主啊!”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似笑非笑道:“老夏啊,這就是你對同志的態度?”
夏原吉再度語塞,徐景昌這個孫子,簡直比猴子還精明。
“哎,其實這事情也沒什么好選的,推左副都御使陳瑛上位就是了。”
“為什么?”徐景昌好奇道:“陳瑛算是陛下的親信,他一心想當酷吏,一旦讓他掌握了督察院,只怕朝臣沒有好日子過了。”
夏原吉面上帶笑,徐景昌雖然精明,但到底在官場時間太短,有些事情還是勘不破。
“我問你,陛下心中最屬意誰”
徐景昌笑道:“自然是陳瑛。”
“這就是了,在這種事情上,忤逆天子根本沒用。更何況陳瑛名聲不好,就算坐上了左都御史又能怎么樣?伱要明白,科道言官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下面的普通御史也有風聞言事的權力,只要找準了機會,他們一樣能彈劾掉頂尖兒人物的。”
徐景昌眉頭挑動,不由得想起了袁綱,這位怕是已經到了曲阜,就是不知道他會鬧出什么動靜了。
夏原吉說得不錯,科道言官,屬實有很大的自主權柄,不會完全聽命于左都御史。
像陳瑛這種人,固然能拿下幾個朝臣,但是想觸動整個朝局,卻是非常困難,畢竟督察院只是三法司之一,還有刑部和大理寺盯著。那兩個衙門不會任由陳瑛胡來的。
當然了,陳瑛也可以繞開他們,跟錦衣衛合作…但問題是徐景昌不愿意給他當刀子,畢竟人厭狗嫌和天怒人怨還是不同的層次。
徐景昌可不想被人家從墳里挖出來鞭尸…
“老夏,我想請教一件事。”徐景昌拉了拉椅子,湊近夏原吉。
夏原吉心說你小子也要請教我了,他也把椅子拉了拉,愉快道:“說吧。”
“老夏,你看是這樣的,如果放新科進士下去,必定會跟地方上起沖突,到時候各種彈劾紛至沓來,你說要怎么辦?必須有人庇護他們,不然的話,我怕新科進士吃虧…但是呢,我又怕他們胡來,這里面的度要怎么把握?”
夏原吉聽完,臉上含笑,這事情屬實需要細膩操作。
新科進士也不都是善類,恃寵而驕,肆意胡來的,肯定也有…把他們放下去,足有幾百人,如果都是定國公撐腰,或者他夏尚書當靠山,肯定會破壞規矩,到時候引來朝臣集體彈劾,便是他們倆也承受不住。
還是那句話,朝廷是有規矩的,下面發生了爭執,互相彈劾,科道御史風聞言事,這都是朝廷的正常流程,如果你強行打斷,非要都聽你的,那就是僭越。
除非你想學董太師、曹丞相…要不怎么說,權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因為你不攬權,就庇護不了所有屬下,庇護不了下面的人,人家就不會跟你干…所以說官吏安排,相互制約,是個大學問,不是隨便弄出來的。
“定國公,這些新科進士我也不能坐視不理…但是咱們也要講究方法,最好是卡住大理寺。”
“大理寺?”
“對!”夏原吉笑道:“所有牽連到官吏的案子,必是大案,大案由督察院彈劾,刑部審理,大理寺復審。也就是說只要大理寺不點頭,這個案子就沒法了結。”
聽到這里,徐景昌瞬間明白過來,“只要卡住大理寺,就沒法定案,也就有翻盤的機會。”
夏原吉含笑點頭,“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徐景昌也意味深長一笑,兩個人頓時有了主意。
很快徐景昌和夏原吉都被叫到了御前,同樣在場的還有蹇義等人。
朱棣道:“定國公,你抓了不少人啊?他們都有什么罪行?”
“回陛下的話,江寧知縣侵吞歷年救濟災民的糧食,多達數萬石。應天知府救濟災民不力,還倒賣糧食。臣得知之后,果斷拿下,案子尚在審理之中。”
朱棣哼道:“簡直狗膽包天,在天子腳下,尚且如此,真不知道是何等喪心病狂。一定要嚴審,絕不留情。”
徐景昌立刻道:“臣謹遵旨意,只不過…還有點麻煩。”
“什么麻煩?莫非你不敢辦案?”
“那倒不是。”徐景昌道:“陛下,臣這邊將案子查的差不多,需要轉交三法司…如今左都御史空缺,臣斗膽諫言,立刻將左都御史補齊,才好辦案。”
朱棣思忖少許,就說道:“朕已經講過了,讓群臣推舉,你們可有人選了?”
這時候不待任何人反應,夏原吉就向前一步,“啟奏陛下,臣以為大理寺卿吳中忠勤敏達,且久在朝中,經驗豐富,過去也經常和督察院一起辦案,熟悉狀況,由他升任左都御史,能夠順利落實政務,配合辦案,沒有擁滯,還望陛下明鑒。”
此話一出,幾乎所有人都是一驚。
甚至是吳中自己,讓他升任左都御史?
從正三品到正二品,說是一步登天也差不多了。
一把年紀,還能高升,吳中止不住地喜悅,胡須都跟著微微顫抖。
可蹇義那邊卻是勃然大怒…這倒不是提拔吳中的問題,而是你夏原吉怎么敢插手人事?
你還想搶吏部的活?
朱棣倒是沉吟了起來,他倒是想提拔陳瑛,不過讓吳中升任左都御史,也還不錯。現在搞事情的人已經很多了,督察院這么個地方,如果完全讓陳瑛說了算,估計每天都有官吏掉腦袋了。
“吳卿家屬實老誠干練,是個合適人選…只是大理寺卿由誰接任?”
這時候解縉急忙站出來,“啟奏陛下,臣以為大理寺由少卿呂震轉任最合適。”
“他?合適嗎?”
解縉道:“陛下,大理寺少卿呂震乃是太學生入仕,當年太祖皇帝命令太學生去各地勘察土地肥瘠,以便確定田賦數額。呂震做得很好,得到太祖賞識,被提拔為山東按察僉事,隨后歷任戶部主事,北平按察僉事。在靖難期間,呂震順應天命,輔佐太子殿下,做了不少事情。擔任過真定知府,去歲調入大理寺,出任少卿。他做事干練,熟悉地方民情,由精通刑名。屬實是難得的人才。”
解縉說了一大堆…真正的關鍵就幾條,呂震是為數不多太學生出身的官吏,并沒有參加科舉。
這也是朱元璋當年用人的特色,大舉提拔監生,并非專門任用科舉出來的進士。
呂震不光出身和朝臣不一樣,他還早早投靠了朱棣,在靖難之中,立下了功勞。
而且他勘察過地方,了解下面的情況。
這些優勢放在一起,簡直就是天選的大理寺卿。
接下來安排新科進士下去歷事,想不護著都不行了。
朱棣沉吟少許,也就點頭道:“著實不錯,就這么辦吧。”
天子點頭了,大理寺卿吳中升任左都御史,少卿呂震接任大理寺卿…這事情看起來波瀾不驚,吳中和朝臣們是一起的,郭資倒了,吳中接任,算是替朝臣守住了至關重要的督察院,不至于烽火連天,肯定是好事。
至于大理寺卿,雖說是九卿之一,但畢竟權柄最小。而且呂震這種人,他是朱高熾口袋里的人選。
太子想要安插親信,沒有人會攔著。
也就這樣吧!
蹇義憋了一肚子氣,一時間也沒法把夏原吉怎么樣,所以就這樣吧!
案子還在繼續,徐景昌返回了府中,他順道去了正宅,隨口道:“徐欽呢?探花郎在哪?”
聽到他的問話,立刻有人道:“定國公,我們少爺還在讀書呢!”
“讀書?他不是考上探花了嗎?怎么還想再考一次啊?”
徐景昌說著,就來到了書房,發現徐欽真的捧著一本書,在仔細研讀。
“行了,你還真要再考一次啊?”
徐欽抬頭看了一眼徐景昌,臉色微紅,“我沒有那個意思,就是擔心自己學問不好,讓人看出毛病來。”
徐欽低著頭道:“我寫的那篇文章,也是偶爾靈光一現…論起學問底子,我比人家差太多了。這要是入朝為官,我怕丟了咱們家的人,故此我想多看點書,免得出丑。”
徐景昌笑了,“很好,有志氣。咱們家不光出名將,還要出個學宗…我很支持你,加油!”
徐欽臉越發紅了,“我這是考了一次,才知道深淺,什么學宗啊,你就別揶揄我了。”
徐景昌搖頭,“這怎么叫揶揄呢!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好,那篇文章寫的也好,咱們要重視財富積累,要千方百計防止財富外流。勤儉節約,積累財富。這也是儒家提倡的,做起來是光明正大啊!”
徐欽一怔,“當真嗎?”
“自然,我現在就給你出個課題…你去調查一下,近年來賞賜給屬國的禮物,價值多少錢?看看有多少大明的財富流失出去了。”
徐欽稍微沉吟,立刻點頭,“行,我現在就去!”
這家伙還是個急性子,當真說干就干,三天之后,徐欽就捧著清單來找徐景昌,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兒。
“我粗略算了下,兩年來,光是賞賜給占城、倭國、爪哇、安南等國,就不下五萬匹絲綢,折合白銀,有百萬兩左右!禮部實在是太過分了。”
(本章完)